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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伤否,断欲忘情即是道

    喜丧,喜宴,是为囍。

    大家心里、脸上的悲伤藏不住,墨奈索性将贾谷钰筑基失败的消息传出去,也无须请示邵渔:邵家若要大张旗鼓,也没这档子事了。

    四村百姓听了,当然是哀嚎一片,老太太为了一口吃的、一句称颂,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什么天下最慈爱的老人,什么鬼手岛百年难得一遇的百岁老人,什么西离川三好、五好、七好老太婆……

    一生爱好的老太太诶。

    凡人哭得真,哭得假,修真之人不太放在心里,老太太自见了几个小辈,偷偷塞了储物袋不少宝贝之后,再次陷入昏迷,灌什么丹药都没有用。

    “已是在陨落的边缘,若是幸运,还能回光返照和大家道个别。”吴正说道。

    “应该是等洪老头子过来,老两口恩爱呢,那八个……”墨奈三年里说顺了嘴,差点就要揶揄贾谷钰几句,悲上心头,又咽了回去。

    吴正略愧疚的说道:“唉,若是我当时能站出来……”

    墨奈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不,老吴,老太太破境失败而陨落,就是要护住你和阡寻,也保我山门,若是你出首,必是被带走的,还要搭上阡寻,说不定邵家来寻仇,背后还有萨家,到时候把你俩送给萨家交换点什么,局面就复杂了。”

    遂心宗长老点点头,又哀叹一声,他比余升幸运,不仅活下来,还筑了基,麻烦却比练气时期多得多。

    甄志勇亲来协调两场同时举办的婚宴,低阶修士吃席又没什么太多说头,遂心宗的大殿里外本就被贾谷钰建得宽敞,十八桌喜宴摆好,再有阿猫阿狗来凑热闹,加桌子就是。

    遂心宗修士省下的力气全用了探望老太太、伤心,半点正事都干不了,挨日子如同坐蜡。

    掌门垮得更厉害,每日也不思女色,要么守在贾谷钰床边,要么就在墓园,先是亲手刨出了坟,又拿了一整套遣家驿时期留下的刻碑、制砖器具,一笔一划的给老太太修墓。

    甄志勇在墓园门口啐一口:“这叫什么事!我一个家主、外人,天天给你们家跑腿?”

    墨奈扭头看看他,笑得扭曲,比哭难看,笑得甄志勇不敢说话。

    “去忙啦,既进来了,又是一场兄弟,也谈不上外人。”

    婚事暂是不提,遂心宗心气全无,直到某天夜里,老太太夜里忽然醒转,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老太太醒啦……”

    “婆婆……”

    众人七嘴八舌的。

    “丑时。”墨奈答道。

    贾谷钰运了会子气,有气无力的问:“过门了么?”

    “还有十几日?好像。”

    贾谷钰声音骤然大起来、恶起来:“那都守我床前做什么?守灵呢?湖里灵鱼不抓了?大鳖不是近期有一只嘛?山门里是在办冥婚嘛?我说留点力气和我家老头子说会话的,你们这些小王八蛋做什么了?死个老太婆就把心气儿丢了?以后不修行了?不如我现在死给你们看?”

    说这话时,贾谷钰半个身子都快坐起来,一说完,“噔”的一下躺倒,气若游丝,恍如黄纸,比说话前的气色还要不如了。

    墨奈赶紧拿出掌门架势,起身大喝,骂完这个骂那个,全部安排了事情去做,把人通通赶走,只留下燕柒和陈猫猫守在床前。

    隔了两天吴正又来看过一回,这一次轻轻摇头:“老太太只剩一口气,大致是心愿未了吧,我在定君仙坊送过两位老友,也是如此。”

    那就是等洪九指来了。

    贾谷钰临终骂人起了点效果,墨奈去找甄志勇询问婚宴细节,门人心气也恢复了几分,主要担心贾谷钰再醒过来,看到众人如此推搪,真有可能被死气。

    婚期头两天,宋旗、廉媛从定君仙坊接了洪九指一同登岛。

    还是老样子,身材高大、壮硕,走起路虎虎生风,身上换了件二阶道袍,精、气、神全在。

    原来的富家翁不见了,原来花白的头发、胡子也不见得,如今漆黑,右眼还戴了个黑眼罩,如同独眼龙。

    宋旗在路上说了遂心宗这三年的情况,墨奈就在山门外讲了贾谷钰强行筑基的始末。

    洪九指只是在听,没说任何话。

    见一旁的廉媛有些扭捏,墨奈索性说:“老宋,你带廉道友去趟史禾家,你堂妹生了个到昂小子,我还没去看过,你帮我解释解释,你替我做东,请她和廉道友在你家吃个饭。”

    宋旗楞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答应下来,反是廉媛开始大方了,一边走一边问:“你家宅子我确实没去过呢。”

    “哦哦,也是老奶奶造的,挨着赤石峰掏了个大洞……”

    两个修士越走越远,声音越来越低。

    “对不住。”

    再没有外人,墨奈向往年交的老头道歉,忍不住又哽咽。

    洪九指也没责备,反而脸上挂着笑:“行啦,一路听宋旗讲故事,发现你还有点长进的,只是让老太婆管家,把你胆小怕事的那一面表现了个十成十……算了,这事情现在不说,引我去看看老太婆。”

    入了山门,洪九指走得很慢,四处细看,还点评。

    “这一看就是老太婆做的,就喜欢搞些不值钱的灵草,绿油油的……”

    “一座山门牌匾,材质不富贵也就罢了,这谁的字?忒丑了,字丑别挂啊,是哪路高修说的自家山门必须题字的?也就老太婆爱讨好主家!”

    “这灵山,一路上去,全是女子心性,要来个嗜血的高修,半道儿就给你家拆了!”

    一路骂骂咧咧,一路看不顺眼,全是爱。

    墨奈默默受着,落后半个身位陪伴,从侧面绕过山门大殿,洪九指都没朝山顶的邵渔看一眼。

    进了贾谷钰院子,看到种了近半【穗古草】,黄灿灿,洪九指不说话了。

    墨奈陪洪九指入内室探望贾谷钰,老太太仍是没醒,呼吸微弱,不过十来日,更瘦更小了。

    “老太太,你家老头子来了。”

    无声无息。

    洪九指笑了笑:“嘿,你路上说是心愿未了,要看我最后一眼,我倒觉得这老太婆想来知事,你就要娶妻,她这时候咽气,多讨人嫌,熬也要熬到后天。”

    墨奈陪着笑笑:“我还指望您来了,她能坐起来骂您几句。”

    洪九指摇摇头,坐在床边,握住贾谷钰如鸡爪的手:“在引蟾大仙坊养老这些年,老太婆每年都说,要不下半年我试试吧?要不我明年试试吧?从七十八说到九十八……”

    “是,吴长老筑基之后,她偷偷找人家洞府,聊到半夜才出来,要不是年老色衰,我都要喊人给您送信了。”

    “哈哈!”洪九指一笑,两人不约而同去看贾谷钰。

    没反应。

    沉默半晌,洪九指又说:“曾阿牛的事,老太婆一定和你说了……她还觉得对不起老曾,既想来离川寻找筑基契机,什么事不能做?此刻她圆了心愿,少活二十年也值了。”

    “老太太若筑基成功,我会摇旗。”

    洪九指摇摇手:“老婆子性格我知道,既在你家破境,就没想过活,你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我知道,当初白在我家死磕两年多了?”

    墨奈仍不甘:“我……我其实还有不能说的后手,不一定管用,但可以试试,老太太这样走,我……”

    说着说着,心里又难受起来。

    洪九指没好气地斥责:“你说你吧,当初求我出山当客卿怎么不哭鼻子?你我修士,如何七情六欲,内心深处也要相信大道无情。为何修士难诞子嗣,为何少觅眷侣?都是碍道心的,还好你就是个哭丧的本命,否则死一个哭一个,你修什么大道?”

    “我……”

    “我与谷钰都过百岁,趋于尘世老者,早看透了,若要选个死法,老夫愿死在修士手里,老太婆就高兴破境陨落,这是我等低阶杂灵根的福分,求都求不来。她敢筑基,这就是她的契机,懂吗?难道全像你四师弟那样,诶,我要去蛮荒逛逛,好像那里有东西利于筑基。不是的,你去做的,就是契机,你想到时,天命已然落下,剩下的抉择,只是应命罢了。”

    烛火下,独眼洪九指似数落似开导,说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一句:“今日是你的吉日,赶紧出去准备吧,有话将来说,我陪陪她。”

    “是……您不说,我还忘了,若不是他吕家要把族女嫁过来,哪有今天这些事?”

    “滚吧!”

    墨奈从院子出来,已是喜宴当天的清晨,吸一口深秋的灵气,沁凉,白鸟在飞在叫,黄花在开在谢,物是人非了已经。

    门人都穿上新道袍,仪态端庄,只是没有精神,躲在第二排的陈猫猫还在拿袖子抹脸抹鼻涕。

    “哭丧着脸做什么?老太太还没嗝屁呢,我在里头被她家老东西训了半夜,出来还要看你们脸色?都给我支棱起来!”

    掌门新郎的话一点底气都没有,门人低声音的回句“是”,四散准备。

    行到半山腰,看到甄志勇正和廉家两兄妹套近乎,廉方鼻孔朝天,廉媛嘴里说着套话,三人一看到墨奈,都松了口气。

    廉方先来:“我给我父亲面子,今儿帮衬帮衬你家。”

    墨奈一咧嘴:“那就有劳大侄子坐在首席了。”

    廉方脸一黑,他妹妹赶紧圆场:“我与燕柒道友一见如故,想安排在她那一桌。”

    这天下还有能和燕柒一见如故的?

    墨奈一冷笑:“宋家村是吧,往后都是一家人,是要好好亲近,甄前辈看着安排吧。”

    甄志勇见墨奈像个刺头,赶紧过来一把搂住,拉着他朝山下走:“行嘞我的大兄弟,你大喜的日子,非要搞得大家不痛快?”

    吕家?墨奈正要发作,忽看到黄欣抱着孩子和史家娘子站在路边等他,心一下就软了。

    他快走几步过去,看了看襁褓中的男娃娃,还没长开,皮肤褶皱,像个小老头,倒有几分史禾老了之后的模样。

    他带点歉意的说:“对不住,史家弟妹,这些天我……”

    史家娘子微笑着说:“掌门心焦,我哪会怪罪?今日您的大喜日子,我说把孩子带来,让掌门瞧一眼,沾点喜气。”

    墨奈转头看看黄欣,对方眨眨眼:不要辜负活着的人,不要辜负良人。

    他拿手指去戳一戳史家小子的脸,对方立刻惊醒,手脚并用的大嚎,还滋了一大泡尿。

    墨奈先是一惊,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一点,只好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