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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踉跄逃亡(一)

    刚入夜,万府一片寂静。只有正堂,点着几盏白色蜡烛,万夫人已经装敛收拾好了。

    一个棺木,摆在正厅的正中。万宏,呆呆地立在夫人的棺木面前,脸色煞白。万彧跪在他娘的棺木前面,面前一个火盆。他慢慢地,一张一张往火盆里面烧着纸钱。这个时候,万彧他已经换上孝服,目光呆滞。

    万青躺在大堂边的一块板上,她也已经换上了孝服。

    白天里面,东市上,她一醒来,就听到周围的人叽叽喳喳地议论声。她听到有声音说,“宏公真是可怜啊!唉,夫人没了,女儿又深受重伤,好可怜啊。”

    她脑子一哄,周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她木木地转头,眼神空洞,万宏拼命地摇着女儿,说道,“喵喵,难过你就哭出来吧,别憋在心里难受。”

    万青木然地转头看着她父亲,突然,她开口,声音轻若蚊虫。万宏赶紧把耳朵贴在女儿嘴边,就听到女儿问道,“父亲,我究竟能干什么?我能干什么?”

    万宏一听,眼泪就在眼里打转。他用力地将眼泪咽了回去,轻轻地抱住女儿。他拍着女儿的肩膀,轻抚她,茫然地想要安慰女儿。

    棺材店老板,实在是可怜万宏,给他送了一副棺材。万宏死活不同意,可是,他就是不收钱。万宏实在没有精力,也就罢了。

    老板很棍气,他帮着万宏,将夫人收敛入棺。

    万青给街坊们抬回来的时候,打死不进屋,一定要在娘亲的灵堂上守灵。

    万彧担心她的身体,又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面。所以他和父亲商量之后,将万青安置在灵堂边上。

    街坊们给三人端来一些粥,可是三人谁都吃不下。万宏强制喂了女儿几口粥,万青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灵堂里面一片寂静,只有烧纸钱的声音和火光晃动。突然,蜡烛啪地一声,爆了一个火花,把万彧吓了一跳。

    他抬头看了一眼妹妹,妹妹静静地躺在边上,一声不吭。

    徐大夫已经给万青处理过了,断了两个肋骨,一条腿和一个胳膊都断了,这些都已经包扎固定好了。

    小小的人儿,周身给包扎地像个粽子,一动不动地躺在板上。

    板上铺着一层被子,这是一个街坊怕万青冻着,在万青房里,拿了一床被子给她铺上,并顺手给她拿了一床被子盖上。

    突然,大门口,传来敲门地声音。

    寂静的夜里,敲门声,显得回声特别大。

    万宏明显给吓了一跳,他抬眼看了一眼夫人的棺木,以及儿子和女儿,才抬脚往大门口走去。

    万家的宅子不大,从正堂走到大门也就十来步。不一会儿,万宏就来到大门。他先是从门缝里面,看了一眼外面,然后,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抬手打开了房门。

    只见,门外是万青的武学师傅,蒿山慧能大师。慧能大师带着十来个蒿山的武僧下山来了。

    白天,万宏到了街市后,他被女儿问道,“父亲,我究竟能干什么?我能干什么?”的时候,人活了过来。

    他心道,“无论怎样?我还有女儿,还有儿子。”

    他是一个非常审慎地人,脑子里面,已经开始转了起来。他将所有的情况都做了最坏的打算,想好了一切。

    因此,后面,他乘人不备的时候,偷偷给了冯二狗五钱银子,让他赶紧上山去找慧能大师。

    万宏安排好这些,他才让众街坊帮忙收敛了夫人,把夫人和女儿都抬回家中。

    现在,眼看着慧能大师带人来了,万宏明显松了一口气。他领着众位僧人进了灵堂,今夜由慧能带着众僧,给万夫人超度。

    陈家书房,陈太守坐在太师椅上。抬手喝了一口水,看着下首站立之人,问道,“万家如何?”

    来人赶紧向陈太守施礼,拱手回道,“大人,蒿山武僧慧能已经带着十几个武僧进到万家。他们再给万夫人超度。这个慧能,乃是万青的武学师傅。”

    陈太守抬手,摸着自己的胡子,想了一会,对下面人说道,“那你们继续守着万家,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就来汇报。”下首之人行了礼,就很快退下去了。

    陈太守坐在书房,自己思考了一回,心里暗道:“看样子,万青留不得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既然已经无法,和她拉好关系,必须斩草除根。不过,陈侯明这孩子啊,没有看出来啊,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没有想到啊,以后得找个机会,打发了他啊!”陈侯明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想要趁机巴结堂哥,结果确踢在马腿上啊。

    万宏整个人都很憔悴。慧能大师带人在做法事的时候,他来来回回往门口跑了好几趟。

    万彧则心无旁贷地给他娘烧纸。

    万青躺着,一动不动,却可以肯定,没有睡着。

    一夜无话,第二天蒙蒙亮,就有街坊前来拜祭。万宏一家人,为人都很好,平时,街坊有事,没少帮忙。

    因此,听说万夫人没了。昨天下午,还不知道的消息的街坊们都很痛心。一大早,就有人前来祭拜。更有热心的人,知道他们家情况,一早就准备了早点,送了过来。

    万宏忙忙碌碌地接待着街坊,万彧则一个劲地在那里磕头拜谢。

    很快,到了日上三竿,慧能走了过来,当做众多街坊的面,对着万宏说道,“阿弥陀佛!宏公,我刚刚算了一下吉时。最好今天午时之前,送进庙里攒起来,三年后下葬。”

    万宏一听,就着急了,“这,这,怎么办啊?”

    有街坊听到,说道,“宏公,你不用着急,我们这些街坊,今天就帮你把夫人抬上山去。”

    “可是万青?”

    “宏哥,我几个,就用木板把万青抬上去吧。她还需要给她娘守灵啊。”

    万宏突然跪了下来,“各位街坊,今天,我万宏就谢谢大家了。谢谢大家,别的话我也不会说,我给各位磕几个头。”说完,他就恭恭敬敬地,给各位乡亲磕了三个头。

    街坊们,有人上前去拉万宏,但是,万宏执拗着给各位磕完三个头。

    各位街坊无奈,受了万宏磕了三个头。然后,大家开始分工,抬夫人棺木的是八个小伙子,抬万青的是六个中年妇人。万彧在队伍最前面,捧着她娘的牌位。万宏自己,则扶着夫人的棺木,他换了一身黑衣,外面批了一身黑色麻衣。他因为和夫人同辈,不好穿白衣,只好穿一身黑衣,以示哀伤和追思。

    后面,六个妇人抬着万青跟着,再后面,就是慧能和十几个武僧。

    最后,是街坊棺材店的老板,急急地送了很多纸钱过来。他昨晚特地给万宏准备的,临时搞了一个晚上。

    万彧一手抱着他娘亲的牌位,一边,一路撒着纸钱,开路。

    前两年,棺材店老板给当地一个恶霸欺负得狠了,被关进县舍的监狱里面都快要死了。刚好,万宏下去县舍监狱办事。看他可怜,就过问了一下,救了他一命。

    但是,这多年,万宏从来没有找过他什么,因此,这次,他是拼命地出力帮忙。

    棺材店的老板,给万宏找了一个唢呐队,在前面凄凄惨惨地吹着。

    一路之上,很多人都走过来围观,“老汪啊,你听说了,这是万夫人的灵队。”

    “为啥这么快啊?不是要满七嘛?”

    “那你就不知道了,是蒿山来的高僧算出来的,说是今天午时是夫人的吉时。”

    “好可怜啊,万青都还要躺着呢?怎么也跟上了?”

    “唉,你不知道吧。万青孝顺,一定要给她娘守灵,死活都要跟着。”

    一行人,吹吹打打,唢呐之声,吹得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想要流泪。

    队伍沿着颍州的城中大道,往颍州城西门走去。

    万家出殡的队伍一动,陈太守的人就赶紧回去汇报。在守相府的书房,陈太守还是坐在太师椅上,听着手下人向他汇报万家的情况。他想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今天出殡?”

    “是慧能大师算的吉时。慧能大师说今天午时吉时,必须午时之前,赶到蒿山。他们还要做一场法事。慧能大师说,万夫人宜攒上三年。”

    陈太守听了,皱了眉头,半天不做声。他在那里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他抬起头,对下首之人说道,“陈甲,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回大人,自大人出生,我就一直跟着大人,大人您今年四十有六了,我也跟了大人四十六年了。”

    “唉,我一直是想和万宏交好。即使,陈侯川给万青揍了一顿,也不改我的初衷。我们陈家,家大业大,这一代人除了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挑起陈家的大梁。”

    “唉,陈大人辛苦!您一直都很辛苦,家族的,家里的都指望您啊。”

    “唉,陈侯明很精明,很精明啊。我没有想到啊。唉,现在啊,杀母之仇,没有可能调和了,不可能了,不能回头了。你知道啊,我这个人啊,真不想这样啊。”

    “老爷您说的是啊。我知道您不是这样的人啊!”

    “唉,你们跟着吧。送葬的路上不合适,人太多。光天化日的,不好动手。山上不合适,有武僧。我看啊,在他们回来的路上吧,人少。你下去吧!”

    陈甲向陈太守行了一个礼,就下去了。陈太守坐在那里,没有动,许久,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队伍上山的时候,刚刚进入午时,大伙儿还是松了一口气。他们按照慧能大师的指示,直接将陈夫人葛氏抬着进了塔林。慧能大师,已经汇报方丈了,准备把陈夫人葛氏三年都攒在这里。

    明天,他们还要在这里继续做法事,一直做七七四十九天。

    慧能大师将万宏和万彧以及万青,安排好住宿的地方。

    万宏一一谢过各位父老乡亲。乡亲们都下山,回去了。

    万青坚持不去袇房,坚决要陪着娘亲。慧能大师犟不过她,只好安排她陪着娘亲。万彧一直陪着妹妹,兄妹二人一直都没有做声,

    万彧默默地给娘亲烧纸。

    等到各位街坊邻居都下了山之后,慧能大师,带着万宏来到塔林。

    兄妹二人抬眼看了父亲一眼,万宏说道,“慧能大师,我们现在就下山吧!”

    万彧和万青忍不住,抬眼开了父亲一眼。万青忍不住,眼就红了,眼泪水就在眼睛里面打转。

    慧能大师同情地看着父子三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出了塔林。

    万宏上前,拂了拂万青的被子。他看着女儿,轻声地,缓缓地说道,“喵喵啊,你娘亲啊,希望你好好活着,快乐地活着。你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啊。”

    万青听了,眼睛一闭,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万宏不再说话,轻轻地抚摸着万青的头发。

    万彧听了父亲地话,手顿了顿,然后,继续烧纸钱。

    过了一会儿,慧能大师带着十来个武僧进来,还是今天白天,去到万家的那些僧人。

    几个僧人上前,抬起万青的木板。他们今天,是从颍州这个方向上的蒿山,现在,他们往宜阳这个方向下山。

    万彧急忙将怀里所有的纸钱,全部丢进火盆,向着他娘亲的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万青恳求着,武僧们将她抬到棺木边上。她伸手摸了摸棺木,心里和娘亲告别,久久不肯离开。

    慧能大师劝着万青,最后几个武僧强行将万青抬走。为了不引人注意,几个人是分开走的,看起来,像是武僧们在给三人安排住宿。

    因为在少林寺里面,陈甲的人不敢靠近,就在进山门不远处,找了一个隐蔽地地方躲藏着,准备在三人下山的路上动手。

    陈甲听到出了寺院的乡亲们说话,知道了,慧能大师交代,说万宏三人要在山上守满头七。因此,陈甲决定,守上几天。

    万宏一行人,在后山门前会和,直接下山去了。

    后山是一条羊肠小道,万宏和万彧,都走得都很吃力。幸好,武僧们常年练武,身手极好。他们用绳子将万青在木板上绑好,这样万青,就不会掉了下来。

    这个时候,藏在万青被子里面的行礼,一一给拿了出来,由两个武僧背着。

    原来,万宏在女儿话语声中,醒了过来,就已经开始考虑后路。万宏一直都直觉地确定,夫人和女儿出事,乃是陈太守的安排。关于这一点,万宏倒真是冤枉了陈太守。

    如今,自己的夫人已经去了,但是,女儿和儿子都还需要自己来守护。他分析,陈太守,绝无可能留下万青这么大一个隐患,必然要除去他们父子、父女三人。因此,他决定,先让冯二狗通知慧能大师,让他多带武僧下山。

    慧能大师乃是真真大智慧的人,一听冯二狗转达事情的经过和万宏的话,就明白了。

    他随即安排了人手,以及他们后来上山的事情。

    刚到万家之时,慧能大师已经发现了,整个万家,都在别人监控之下。因此,在万家的时候,他在街坊众多之时,当做众人之面,告知吉时。

    慧能大师知道,这一队人之后,有人在跟踪。而且,慧能大师清楚地知道,寺院大门之外,埋伏了不少人手。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怎么安排了!

    因此,上山之后,在众位乡亲还未离开之时,他特别说,要三人在山上守满头七,方便万宏收拾行李和为他们跑路赢取时间。毕竟,万青不能动弹,受了重创。

    下山的路,很难走。最后,慧能大师扶着万宏,一个武僧扶住万彧,其他几人,抬着万青,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