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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乱了套路

    原本不知道何时停歇的暴雨,在掌灯时分,骤然停了下来,人们先是惊愕,继而喜极而泣。一户户奔走相庆,敲锣打鼓,焚香还愿。

    老天,终于开眼了。

    只是,不知道是为了谁。

    通灵县城,县衙东南一里之外,茶馆酒肆林立,一幢幢建筑中鹤立鸡群的是本县最大的酒楼水山楼。此时天已然黑透,水山楼主楼一至五楼灯火通明,就像一座灯塔,在黑夜中异常的醒目。每一层楼都有宾客在吃饭,而事实上,当属二楼最为热闹,因为本县唯一一家布庄的老板赵员外宴请宾客,包了此楼。酒楼门口,不时有衣着华丽的人步入其间。太爷穿一身青色绸衫走下轿来,在赵员外的引领下上到二楼,在主桌赵老寿星的左手位坐下。其他宾客在赵员外给太爷倒好茶后,一一过来向太爷问好致意。其间大多是本地的乡绅富户,太爷虽不能一一叫上名来,却也面熟。有几位来自外乡,却也主动向太爷介绍了自己的籍贯及营生。唯有最后过来的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走过来后,先是细细地打量了太爷一番,正当太爷面色不善,意欲发怒时,那人说道:“我与黄大人有两面之缘。一是十年前,我及一干同年受到逍遥王的邀请到王府做客,在前院见过黄大人一眼。当其时,我等一群人意气风发地走进王府,而黄大人埋着头站在院中,似是等待什么人。二是三年前在京畿东市的御宝斋,我当时因为窘迫,去变卖一幅珍藏多年的张僧繇的《雪山行旅图》,而我后脚出店,黄大人前脚进店,当时大人行色匆匆,未曾留意到我。后来我打听到,那幅《雪山行旅图》正是被黄大人出价白银二千两买走。”

    太爷心中一凛,见此人气度不凡,心存戒备,谨慎问道:“听口音,这位先生似是来自京师,未请教高姓大名?”

    那人道:“杨振,九灵省灵愆县人。”

    太爷吃了一惊,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讶道:“是你?!”

    杨振微笑着点头道:“不错,是我。”

    “赈灾使团……”

    “却是杨某先到了。使团及监察使拔公公估计过两日也能到了。拔公公还有圣旨要宣,所以耽搁几日,去了本省知府覃大人行署。”

    太爷再惊:“皇上片刻离不得拔公公的伺候,这次却如何会让拔公公来任这等苦差?”

    杨振道:“赈灾兹事体大,皇上怕杨某初次出任地方,不懂得规矩,所以特使拔公公随来,一来行使监察之责,二来也好随时点拨杨某。”

    “皇上真是器重杨大人。”太爷已然平静了下来,敷衍了一句,转而对主位上的寿星老说道:“赵公,祝你寿比南山。这位大人赵公还不认识吧?来,黄某给你介绍。这位便是黄某的继任,本县新任的父母官。”

    杨振向寿星老抱抱拳,说道:“赵公,祝你福寿绵绵,永远年轻。杨某不请自来,唐突之至,尚请见谅。”

    寿星老赶紧起身还礼,请杨振上座。这时,赵员外似乎得到了消息,陪着一人前来向杨振见礼。随来那人却是径直问杨振道:“杨大人,你与黄大人是故旧么?”

    杨振说道:“曾有两面之缘,黄大人对杨某却是没印象。”

    太爷诧异地问道:“杨大人,这位是?”

    杨振一愣,却是答道:“这位是酒楼的何掌柜。黄大人在此间多年,竟然不识得?”

    掌柜道:“却不能怪黄大人。是小人不懂规矩,一直不曾去拜谒黄大人。”

    酒席吃到很晚方散,太爷喝得晕乎乎的,却不记得怎么回到县衙的。次日醒来,他以为杨振会来办理交接,才洗漱完毕,便得到杨振托人送来的口信,说是要等到赈灾使团及拔公公到来再办理相应的手续。由于昨晚未曾询问杨振的落脚点,是以太爷也只得把一切念头放下,而是寻思起这整个让自己看不透的事。

    他想知道,杨振为何会提前到来。他想知道,杨振明明不认识赵员外,为何会出现在昨夜的寿宴上。他想知道,杨振提到《雪山兴旅图》是不是在暗示什么。他想知道,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水山楼掌柜为何露面。他想知道,皇上为何会派最宠信的太监来此穷乡僻壤,这是个什么样的信号。他想知道,姓拔的太监带着什么圣旨给本省知府覃韵。他想知道……他想知道的太多太多,所以一直愁眉不展,他不确定这一切的一切会带给自己什么。斑白的头发中,白发又多了几缕,而脸上的皱纹似乎也跟着加深了。

    长随推门进来,低声问道:“梁值虎的诉状,昨日未及过目,今日要看看吗?”

    太爷摆摆手,说道:“这些事,就留给杨振去处理吧。你去收拾下,随我去一趟赤云观。”

    天气难得放晴。

    一大早,杨振与何掌柜的身影出现在了无尤村。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走访了几户百姓之后,二人离开,准备去下一个村子。走出村口,杨振驻足回望,沉思了一会,说道:“这一村只付王河左近的人家遭灾较为严重。总体来说,除却庄稼歉收已然无可挽回,灾情较轻。”

    何掌柜不接这话头,却是问道:“此次赈灾,未知朝廷调度来多少粮食?”

    杨振看向何掌柜,后者解释道:“自太祖代梁氏而享国祚,我易国已然立国一百余年。这一百余年间,通灵县从未曾发生过任何的天灾,即便上溯到前朝,也未曾有过。是以,本县根本未设储备粮仓。”

    杨振道:“此节杨某在翰林院整理史料时已然知晓。朝廷定下我出任本县时,周大人也提点过我。粮食的数量倒不必担心,此次除却赈灾之外,朝廷还有借机建立粮仓的意思。”

    何掌柜点头。杨振却是问道:“这个村距离县城不是最远,也不是最近,何掌柜先领我来此村,却是何缘故?”

    何掌柜悠悠说道:“通灵有三恶,一蛇一蛟一虎,蛟指藏蛟河里蛟龙,虎指南山经常暴起伤害过往行人的猛虎。这一蛇却是通灵县人人憎恶的一个恶棍,姓樊名振恒,正是该村人氏。我听说前几日已被黄县令着人抓进县衙,但一直未见审讯,我料想黄大人会把这桩案子留给杨大人。而杨大人上任后首当其冲的是赈灾,解民倒悬,再是清理刑狱,释放无故,只此两事便能初获民心。但面对此人的案子,还须慎之又慎。如果审理妥当,杨大人便能完全获得本县的民心,累积官声;如果处理不妥,杨大人少不得前功尽弃,且将长久背负骂名。我所以首站选在该村,一为灾情相对较轻,给大人以心理铺垫,二为樊氏之故,让大人早有计较。”

    太爷沉吟道:“你给我说说这个樊振恒的恶迹。”

    何掌柜道:“说了惭愧,我常年往外跑,虽知其为恶,对其恶迹却不甚了了。”

    这时,村口走出来两个女子,却是梁小玉与王谦柔。正好王谦柔听见二人这后面的对话,径直对杨振说道:“这位先生,你想了解樊振恒的恶迹吗?我说给你听。”

    杨振喜道:“姑娘请讲。”

    王谦柔先是定定打量了二人一番,才语气淡淡地说道:“樊振恒其人其恶,罄竹难书,我给这位先生你略略提几桩。一为偷盗抢劫,不说五乡十二村,单我无尤村二百四十七户人家,没有那户人家未被他光顾过。他实施偷盗时,没发现他还好,发现他之后,他就转为明抢,有胆敢反抗的他就动手打人,不少人被他打伤打残,却都敢怒不敢言。二为奸淫妇女,毁人清白,这种事情受害人都是不愿宣扬,所以到底有多少女性受到戕害,无法统计。但就我有确证的就有三四起,说来不怕这位先生耻笑,小女子就是受害者之一……又有无咎村柳员外,生财有道,挣下殷实身家,但乐善好施,经常周济生活困难的人家,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柳员外膝下有一子二女,长女双名渐巧,及笄之后出落得容颜俏丽,远近无俦,多少名门富室托媒提亲简直踏破门槛,后与县城赵氏布庄赵员外家的大公子赵翔有缘,定下了亲事,只待赵氏公子为母守孝期满后成亲。去年六月某日,柳渐巧来县城挑选布匹。二八韶华的她,美若天仙,能叫春花失色。不想被樊振恒看见,樊振恒色迷心窍,便偷偷尾随柳渐巧去到柳府。当日夜晚,樊振恒潜入柳府,先窃财物,后奸污了柳渐巧。更可恶的是,樊振恒还四处宣扬自己的所作所为,唯恐天下无人不知,致使柳渐巧声名扫地。赵家得知柳渐巧被玷污,便即悔婚。当其时,距离婚期不过月余。自此之后,再无媒人为柳渐巧而踏足柳府。”

    杨振听得先是皱眉,后是震怒,沉声道:“此子当诛,不诛不足以平民愤!”

    说完一桩,王谦柔又接二连三,娓娓道来。她虽语气淡然无波,但杨振与何掌柜却是听得义愤填膺,久久无法平静。

    当王谦柔不再往下讲,杨振平息愤怒,缓缓问道:“既然这樊振恒如此可恨,为何苦主不去官府状告于他?”

    王谦柔答道:“一则打蛇不死,必遭反噬,二则此前太爷黄某,呵呵,不提也罢。”

    杨振愕然,无言以对。

    四人分开,王、梁二女往无咎村而去,而杨、何二人向咸临乡而行。

    通灵县辖五乡十二村,五乡分别是敦临、至临、甘临、知临及咸临,而十二村则是无妄、无眚、无尤、无功、无悔、无容、无誉、无利、无咎、无成、无首及无禽。无首、无禽、咸临及无妄临北海,通称临海四乡,县城在敦临乡,而甘临乡处县南,其境内南山是通灵县与外界相连的唯一通道。南山里有猛虎,过往行人常为其所伤;无妄村有藏蛟河,其源头处世传有蛟龙,常有蛟龙出没伤人的谣言流传。无妄村与无尤村之间隔着无眚村,而各村之间有大山隔断,村落与村落间相距遥远。藏蛟河起自无妄村,流经无眚、无妄,终流入北海。无妄村段人们习惯称为付王河,因为该村付、王二姓人口较多之故。

    杨振原本打算走遍五乡十二村考察灾情,但第三天,赈灾使团到来,他却是不得不去县衙与前任黄县令办理交接手续。整个的过程很简单,在拔公公等少数几人的见证下,杨振没做查看库房清点库银之类的事,从黄县令手中接过官印,在相关的文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也就完成了这次的交接。手续办完,黄县令在长随长福的陪伴下,踏上了入京的路途,等待未知命运的降临。而杨振即如今的太爷却是与赈灾使团的一应官员及监察使团众人商讨了赈灾的诸多事宜。拔公公听了几句,突然说道:“你们讨论着吧,咱家先去休息下,这些天赶路都没睡过个好觉。你们有定案,告知咱家一声,咱家就替你们向皇上上报吧。”说完,径自去了。众人见怪不怪,继续讨论,良久,终于拿出了一套比较完善的方案,由县太爷执笔写成折子,着人拿给拔公公,让拔公公代为上呈皇上。

    赈灾的事宜持续了半个多月,太爷走在赈灾第一线,亲力亲为,获得了本县百姓的交相称赞。而这半个多月的奔波劳累,不必细表。且说赈灾事宜暂告一个段落之后,太爷把注意力转移到日常政务及刑狱等事情之上。却说他第一件进行的事,便是理清刑狱,查看案卷,重审关押在狱中的犯人,放的放,减罪的减罪,两三日后,满满的牢狱却是空了不少。做完这一切,他决定着手审理关在水牢多日却尚未定罪的樊振恒的案子。他早在赈灾时,便也派人四处搜集樊振恒作恶的证据,而决定着手此案时,又派出衙役到各乡、村张贴文书,说是三日之后,在县衙公审樊振恒。而这一日,他难得清闲一会,便遣衙役将樊振恒提来后院,准备见见这闻名已久却尚未一睹庐山真容的通灵三恶之首。

    太爷虽然憎恨这样作恶多端的坏人,却也有一丝好奇。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少年,年纪轻轻便惹得天怒人怨?该不会是又一个周处在世吧?太爷的好奇没持续多久,因为衙役很快便拖来了樊振恒。太爷一眼望去,但见眼前此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湿漉漉的,衣衫上的水滴啪嗒啪嗒地往下滴,手镣脚镣随着衙役的拖动哗啦啦作响。再瞅一眼,却是见此人身形高大魁梧,脸色黝黑,长相凶顽丑陋,双目黯淡无神,犹如一具行尸走肉,显是被折磨得已经没有了锐气。拖着他的衙役松开手,他摔在地上,犹如死去一般,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太爷端坐在桌前,看着地上的樊振恒,与所想基本一致,想起此人做过的诸般恶事,怒火腾腾,但他不露声色,声音冷峻地问道:“你叫樊振恒?”

    樊振恒一点反应都没有。一衙役着恼,狠劲地踢了他胸腹两脚,喝道:“樊振恒,太爷问你话呢,还不回答!”

    樊振恒连目光都没有转动一下。衙役大恼,又可劲地踹了他几脚。太爷伸手止住了发怒的衙役,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便又让衙役将樊振恒带会牢里,却是吩咐关在一般的牢房,不再关押去水牢。

    太爷抬头望天,心下寻思,三日之后的公堂之上,却是该如何让这疑犯开口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