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玄幻奇幻 » 蝶梦之魇 » 第二章 投石问路

第二章 投石问路

    到别人家里去做木工活的王云上抽空回了趟家,准备拿几样工具。天气有些阴沉,不时传来一两声闷雷,看样子随时都可能下雨。

    王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靠着土地吃饭,是土生土长的通灵县人。到了王云上祖父王家礼这一代,亦就是王谦柔曾祖父的时候,从异地他乡涌来了不少逃难的人。王家当时家境尚算错得开,因为投缘,收留了一对祖孙。祖孙二人中祖父是个技艺精湛的木匠;孙女聪慧孝顺,容貌姣好,村里大多未成婚男子都喜欢她,常常有事没事地接近她,讨好她。祖孙俩在王家安定后,性情木讷的王家礼对老头的技艺表现出很浓的兴趣,时常逗留在老头干活的场所。后来,在乃父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下,跟随老头学艺。王家礼为人老实,看似木讷却心灵手巧,颇为内秀。老头越看越中意,拒绝了不少人家的提亲,将孙许配给了王家礼。虽然孙女内心里并不乐意,却还是顺从了祖父的安排。这以后,木匠的手艺在王家代代相传,如果不出意外,王谦仁也大抵要继承其父的技艺。

    在王云上的心里,也是存了等儿子年龄再大一些便让他跟随自己学艺的心思。等儿子能自立门户后,给儿子讨一房媳妇,那他这个当爹的这辈子的使命就算完成了。他从不为儿子的将来担心,因为儿子的将来会按他的规划一步一步走下去。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女儿。女儿老大不小了,早就是嫁人之龄了。女儿继承了她曾祖母的美丽,如果不是清白被毁,也许他现在已经抱上外孙了。每每想到这些,他一边为女儿着急,一边又起了对樊振恒的憎恨。

    他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没有念过书,目不识丁,爱与恨都是那么实际与直接。

    王云上推开自家院门,走了进去,第一眼便看到坐在房门口凳子上的女儿惊慌地站起来,把双手藏到了背后。

    王谦柔看见是自己的父亲,平息了一下心跳:“爹,你回来了。”

    王云上道:“我来拿些工具,一会就走。你妈呢?”

    “我妈到地里去了。她说去看看大豆苗。”

    王云上果然拿着几样工具又匆匆离去了,没有深究女儿有些反常的表现。

    王谦柔见着父亲出了院子,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手里拿着的,是一封信,是乃弟中午时带来的,说是樊振恒给的。

    在乃父进来前,她一直看着信封发呆,在考虑要不要看。

    樊振恒这个人,以前见着他,她是害怕,现在见着他,她是憎恨,同时感觉恶心,也或许还有一些她自己也不清楚的复杂情愫。

    这个人能说什么话来,左不过是一些伤害人的话罢了。她对自己道。

    她走进厨房,准备将信扔进灶里。

    她扔了进去,然后准备点火,但不知为何却又迟迟下不去手。

    这个樊振恒,她昨天又见着了他。

    昨天她带着针线活到山里去做,散散闷,却不巧在山涧遭遇一头觅水的白狼,吓得她七魂出窍。那头白狼体型庞大,眼神锐利,像看蝼蚁似的看着她。它意态闲适地走到涧水旁低头饮水,根本忽略了她的存在。她却泥塑木雕般,尽管有着万般恐惧,却一动不敢动,连惊叫声都发不出来。她才明白面对樊振恒时的恐惧根本算不了什么。白狼饮完水,对着她龇了一下牙,掉头走开。她尚未回过神来,却听一个声音道:“你这个家伙原来是渴了啊。”这个声音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刻骨铭心,她一下子便惊醒过来,向前看去。果然是那可恨的无赖樊振恒!他居然是在摸着白狼的头和它说话!樊振恒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抬眼望过来:王谦柔!隔着一丈五六的距离,两人的目光相遇。紧张和激动一起涌上心头,他想走过去和她说说话,却又没有勇气,接触到她的眼神便赶紧移开目光。但这一瞬间,他的脸红透,烧到耳朵都发烫,连看都不敢再看她。她却是镇定了下来,起身,离开。经过他身边,她看出了他的紧张,有些奇怪,却没有止步。身后传来带着胆怯的呼唤:“王姑娘……”她加快步伐离开了……

    樊振恒的表现太怪异了。原本就令人恶心了,那么彪悍粗壮还表现出那种扭捏的神态,更加让人恶寒。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升起的,却还有一丝失望。对,是失望。想到自己被这样一个人吻过,占有过,耻辱感比之以前百倍千倍地强烈。她恨不得剖开自己的身子,百遍千遍地冲洗。

    伴随身体的颤抖,手中的火石掉在了地上。

    她捡回信,弹掉上面的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抽出信笺,只见上面写道:

    东方初白天已明,

    晨星寥落夜残云。

    丹穴有凤当求凰,

    尚待有晴还无晴。

    樊振恒,于丙寅年五月初七

    她的心不争气地跳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去。这一平静下来,细细体味诗中意味,却又怔怔掉下泪来。

    天已明?夜残云?樊振恒,你倒轻描淡写说得轻松,时间真的能冲刷掉一个人所受的屈辱么?你何曾承受过这痛苦!

    你有如此细腻的心思,为何却要让自己做出种种兽行?伤害别人的时候你就不曾有过一丝不安?

    字写得很好,一笔一划很是清晰,工整谨严,颇见功夫,却是比人好上百倍千倍。实在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劣迹斑斑的家伙之手。她相信是樊振恒亲笔写的,因为现在对她来说,樊振恒有什么本领都很正常了。

    她突然理解了樊振恒昨天的举动,却丝毫没有对他改观。她止住了泪,将信笺撕成两半却又停了下来,叠好,放入信封,将信放在梳妆台靠床一侧的抽屉里[w3]。

    取出一炷香点上,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看会书。

    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看了信,心境已经乱了。她好想找人倾诉,好想靠在谁的肩上大哭一场,可是,小玉不声不响的不知去了哪里,明博正在县城周家书院里学习。她,好难过。她王谦柔只是个平凡的女子,从出生起至今就一直困在通灵县境内,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认识几个字,却也没有悟出什么高深的道理,所以她没办法开解自己,更看不穿这世界纷纷扰扰的纠缠。她,被伤害了,只有痛苦。痛苦是与生俱来,无可逃避的东西。她,是个女子,清白被毁,似乎注定低人一等。她有同病相怜的密友,叫梁小玉,可她却离开了;她有深藏于心喜欢的人,可那个人不在身边。究竟是为什么,一个人伤害了别人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么?是不是一个人被伤害,要么是零次,要么是无数次?她不知道。一封信,几句话而已,本没有什么,但没来由地,她就是很难过。好像是前世被封存的痛苦,突然封印破碎;好像是前世被遗忘的痛苦,突然一一清晰。

    她不知道,离她家四五里远的一处屋子里,樊振恒也很难过。

    这个时空里哪个樊振恒是从来不知道痛苦是什么东西的,在他的人生中有过痛苦的时候,但必然不会为这等事情难过。现在的樊振恒,他的难过,缘起于“前世”。

    追求王谦柔并非他本意,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对她还没有感觉,更为主要的原因是他的心里还在坚守着某些东西。他觉得,一个人的心里一辈子只容得下一个人;他觉得,一个人一辈子只容得下一份感情。人的感情是有限的,只能交付给哪个值得的人。其他的人,不管她是谁,不管她多么优秀,都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的。他觉得,他的爱,他认定的人,哪就是义无反顾,一生一世。他,不行诸于口,但在灵魂深处坚守着。还没有行动的时候还不觉得,迈出了第一步,他觉得自己背叛了,赤裸裸的背叛,就像雪白的纸上点了一滴黑漆漆的墨,扎眼,扎心,让人痛苦。没有原因,没有理由。他的心是如此的不安,他的灵魂是如此的愧疚。那曾经的岁月啊,那曾经的甜蜜哦……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山盟海誓,言犹在耳。

    音容笑貌,宛在眼前。

    有一把钝刀,在一点一点地割着他的心脏。

    “习坎,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认真的回答我,好吗?”

    “什么事啊,搞得这么严肃,你别吓我。”

    “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你会喜欢我。为什么?”

    “呃,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呵呵,你就装傻吧。”

    “嗯……”

    “你知道吗?从你一开始注意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注意到你了。呵呵,你别不好意思啊。当时,我们寝室都以为你喜欢上我们大姐了,她是个尤物,容貌、身材、智慧无不是上上之选,像她那么优秀的女子注定要吸引全天下所有男人的目光。所有看向我们的目光,无不聚焦于大姐。当你的目光落在我们所在的方向时,二姐说,唉,又一个注定悲剧的小龙套诞生了。有许多优秀的男生向大姐表白过,各种各样花式表白的都有,我们都很期待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你怎样向大姐表白呢,而且给大姐出了一大堆欲拒还迎的招,准备戏耍一下。谁知道你还真能忍啊,虽然屡屡露面,却一年多了都没有实质性的行动。在我们都以为你只是个没有勇气的内向男孩,会将暗恋进行到底的时候,你却行动了,更令人跌眼镜的是,你选择的竟然是我。我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自然是拒绝你了。大家都说你太没眼光,包括我也这么认为,我从来没想到会是我,虽然心有窃喜,却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是我。在我们成为情侣后,大姐有一次不无失落地说,想我身为堂堂校花,竟然被这家伙给忽略了,真让人受打击诶。”

    “是吗?你们还真够无聊的。追求你我用尽全力都险些失败,又怎么敢妄想其他人。面对你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我时常想,你要是再拒绝我一次的话,我就放弃了,以后随便找一个人算了。”

    “哼!”

    “哎呀!你再动粗我也动粗了啊。”

    “你试试!你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想说就算了。当初追求人家的时候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现在却连几句真心话都不敢说。”

    “哪有那么多真心话。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要留着慢慢地说,说到入土的那一天。”

    “你是留着以后对别人说的吧。”

    “大妈,你吃错药了?”

    “我又没病,吃什么药。昨晚大姐说,今天认识了呆子他们系的几个人,大家一聊,才知道呆子其实很优秀,相貌平平却是内秀于心,不接触么以为只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孩子,接触久了才会发现其风华内敛,深藏不露。珊珊真是好运啊。她还说,珊珊,如果你什么时候要放手,记得先告诉我作准备哦。”

    “怎么,对自己没信心啦?”

    “哼!我是对你没信心。”

    “……”

    “对不起!”

    “幻珊,爱上一个人,其实没什么原因。看到她的第一眼,动心了,就爱上了。如果没有感觉,遇见西施又能怎样,还不是她走她的,我走我的。那天我去图书馆,碰到你们从图书馆出来,我第一眼看见你,便觉得你是那样的耀眼,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黑暗,而你是黑暗中散发光芒的存在。看见了你,便整个眼里都是你的身影,再没注意到其他人。如果人真的有魂魄,你消失在眼前的那一刻,我的魂魄也跟着消失了。爱情不是选美,只有最漂亮的人才配拥有;爱情是选钥匙,对的人就能打开相爱的门。”

    “钥匙会生锈,会折……”

    “你……今天是准备跟我杠上了?”

    “你生气了。”

    “我们以后不要讨论这样的问题了,好吗?两个人相交,可能只是一瞬,可能是一时,可能是一世,我们珍惜相交的时候,事情会怎么发展,顺其自然,好吗?是我死缠烂打的纠缠让你不胜其烦才答应同我交往。你别打岔,听我说。也许我并不适合你。这一点我很清楚。如果有一天,你厌倦维持我们间的关系了,或者你遇到了适合你的人,你随时可以离开。除非你放手,否则你永远是唯一让我失魂的人。”

    许多的事,原本以为已经遗忘,原本以为已经不会在意,当想起来的时候,才知道心那么的痛。从失去的那一刻便注定了痛苦早晚会来拜访灵魂的么?可是,已经交错了时空,为何还不能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