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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劫数

    大荣的冬日总是出奇地阴寒,第一场雪过后,永安城皑皑一片。簇簇积雪落下枝头,被一双青葱柔荑接过,如玉素手稍加映衬,白雪便要显得逊色三分。

    司徒熙懒懒倚在品香亭中,攥满一手的雪水流尽,勾心斗角的宫廷开始使她感到厌倦。这一年她十三岁,本是如花般的年纪,本该天真无邪养在深闺。然而父皇将她指婚给一个姓周的上将军,从来不曾谋面,连名字她也没有记住。

    这位上将军作为大荣的肱骨备受倚重,近来屡立奇功。三军班师回朝,在接风宴上她被父皇当做嘉奖和心意奉上,不容置喙。哪怕是正宫所出,依然没能让她主宰自己的命运。

    她后来听说这位上将军已有妻儿,她也听说这位上将军并不喜欢她,宴席上毫不留情再三拒绝这门亲事。她作为一个公主,生平第一次从别人身上感到自己的廉价,她不能容忍。

    母亲说她生来就是天之娇女,只有最好的才能与之相匹,她认同这个说法。

    且不论这位上将军立下何等功勋,光是他那副皮相便不符合她对最好的认知,更谈不上丝毫喜欢。何况他不待见她,于她而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父皇一门心思将她当做礼物,求之无用,母亲,这一次,她从她的脸上只看到促成联姻的坚决,原来没人在意她的幸福。

    她想过最用简单的方式达成目的,如果世上再没有这个人的话,她是不是可以得到救赎?

    然而她杀不了这个人,他是父皇的左膀右臂,是大荣的半壁江山。自幼耳濡目染,构陷设计在她看来易如反掌,可她再讨厌这个人,也不愿押上父皇的江山。

    最疼爱她的大皇兄拒绝了她的请求,避之不见,她在太子府中静静待了许久,头一回如此颓丧。她不愿意听天由命,那个男人的年纪足以当她的父亲,父皇怎能忍心说这是美满姻缘?

    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子生来只能供上位者为利益驱策?大皇姐为什么和亲北疆国,二皇姐为什么远嫁宁国,那时候她还小还不懂,直到三皇姐违抗皇命为了挚爱自裁,她终于有些领悟,难道这些会是她的下场?

    要么割舍公主的尊荣,要么求得一死?

    现实摆在明面,她居然有些为难。

    也不知发呆了多久,直到一声温润的嗓音唤回她的理智:“小生岑奕拜见公主。”

    司徒熙折下手中正在把玩的一株茶花,低垂的眉眼不胜落寞:“免了。”

    这是太子府,想必是府上的客人,然而她没有太多心思去应承这个陌生人,她甚至没有留意这个人几时到来。

    “公主看上去有烦恼。”来人走进了一步说话。

    竟敢揣测她的心思,这人胆子倒也不小。

    司徒熙抬头瞥了他一眼,见那真挚的笑容带着光辉的暖意,十分不悦:“你看着却很高兴,好大的胆子!”

    “小生愿帮公主免除忧虑。”

    “既然知道我是公主,你可知道欺骗我的下场是什么?”她屏退左右,默默站起身来,豆蔻稚女,个子还不及他胸前。数十年深宫的浸濡,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难道要比丢了脑袋更加严重?”温暖的笑颜依旧挂在他脸上,全无惧意。

    “本宫不管你帮我的目的何在,连大皇兄都束手无策的事情,你能有什么好办法?”他的目的性太强,满口油嘴滑舌,以至于司徒熙一开始对他并无半点好感。

    “公主殿下,不妨先与小生说说你的烦恼何来。”

    “本宫说了以后,你若是不能帮我又如何?”

    “公主殿下放心,若是觉得小生信口胡邹,自然任您处置。”

    “这话本宫记下了,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岑奕,太子幕僚。”他郑重的介绍自己。

    “此事若成,本宫不会亏待你。”

    婚期当日,司徒熙一袭嫁衣明艳如火,她自知等的不是驸马,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位倒霉的上将军醉的不省人事,在永安城最有名的一处勾栏院被扒光了衣服供人赏玩。吉时已到,虽然将军府遮遮掩掩一拖再拖,驸马逃婚流连青楼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回宫中,皇帝深觉丢了面子,削去了他上将军一职。

    司徒熙松了口气,后来她知道这个人是大皇兄的智囊,颇为欣赏这个人的胆色。

    暖香阁内,岑奕与她温酒笑谈:“其实让皇上退婚这件事说起来再简单不过。”

    “想想本宫当初费尽心思,当局者迷,若是能静下心来仔细想想,确实不会为难至此。”她居然为了这事纠结自己的生死,真是可笑。

    岑奕笑道:“正所谓一言九鼎,单是让皇上觉得自己所托非人,还不足以构成退亲的条件,可一旦触及皇室颜面,这就不是一件普通的小事。”

    “听说这位将军向来洁身自好,可是本宫好奇,你是怎么大老远从将军府让他自愿到那处勾栏院里?”

    “这都要感谢太子殿下从中助力,若不是他邀上将军前来品酒,这事还真有些难办。”

    “本宫以为大皇兄真的不理我了,想不到他为我真的豁出去了。”司徒熙雪白的指腹捧着杯盏,心中开怀。

    “其实太子殿下还是很疼公主殿下的。”

    “本宫是担心这位将军突然被削级,心中自然大有不快,他必不会同大皇兄干休。”

    “公主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忧,是他自己酒后失态,与太子殿下又有什么关系。”

    “本宫发现你还挺会推托关系,说吧,你帮我有什么目的?”

    “公主误会小生了,其实小生……很早以前一直爱慕公主,只求替公主分忧,别无目的。”

    司徒熙闻言一愣,当即呵斥:“胡言乱语!”敢喜欢她,这人是长了几个脑袋?

    起初她虽恼怒,但那之后她几乎魔怔了,偶尔发呆便要想起这张脸来,见不到他总是无端忧虑,两人私下见面往来无数,她终于慢慢了明白自己的心思。

    即便每一日仿佛都泡在蜜罐里,但不可否认,这是一段不可能被祝福的感情,连大皇兄都没有站在她身边。

    死寂的深宫笼罩在一片夜色之中,断断续续的拍门声和呻吟惊醒了正在熟睡的公主,她连唤了两声侍女幼桐,并无人答应,遂自己披了外袍前去开门。

    拍门声渐渐近了,她打开门扉,门外只余半截身子的岑奕忽然抱住她的双腿,一路蜿蜒的血色看不到尽头。

    “公……主……公主,你说你过会救我……你说过你爱我……”污血在她的袍子上拓下鲜血淋漓的掌印,叫声凄厉而哀怨,那双眼死死瞪着她,何其可怖。

    司徒熙猛然间醒来,一张小脸全无人色,冷汗涔涔,那是多年来挥之不去的噩梦。

    正是那一年,她亲眼见他被腰斩于午门,他安然受刑,什么话都没有说,她也死都不会忘记那半截惨烈的身躯,她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父皇将双津一带划为她的封地,她被封为双津公主,自那时起倍受宠爱,二十岁时还没有出阁,坊间都说皇帝宠爱她到舍不得出嫁的地步。

    只有她自己明白那份宠爱背后无关父爱,乃是父皇对她的一丝愧疚。只有她自己明白不是父皇舍不得她出嫁,而是这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对她死心塌地如此的岑奕。

    那是世间最温柔最美好的人,该有多庆幸,她能遇到他,相识相知。该有多难过,他遇到了她,欣然走向自己的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