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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木初九

    夜千羽胆子小,胆子小得连小时候逃荒的时候,那些死去每一个人的脸夜千羽都能清清楚楚地记得,怎么也忘不掉。在雪山上抱着小师妹的那个老人的样子,夜千羽也不知道他死了没有,但他的样子和那些死人一样,常常萦绕在夜千羽的梦里,那些人总是在梦里跪在他面前,哀求夜千羽救他性命。

    不过夜千羽在梦里每次都躲在那个草堆里,总是说不出话来。常有人说死人会给亲人托梦,梦里的话都是暗藏深意的,但夜千羽搞不清他们想说什么。

    只是有时候夜千羽会想,或许自己能跑得快一点,早点遇上师父的话,也许就能救下那些和他一起逃荒的死人。他抱着小师妹能跑得快一点,或许师父就救下那个老人了。

    木初九问夜千羽,那天为什么会救她,夜千羽说从小自己胆子便小,见死不救对他来说太冷漠了,他害怕晚上会做噩梦。木初九却不知道,夜千羽这话中说的其实就是真话。

    夜千羽提着两个兔耳走进了石庙,把那两只兔子随手扔在地上。木初九见那兔子的腿上沾着血,这是被猎人的捕兽夹锁住了腿骨,野兔得挣扎上一整夜才会慢慢死去。

    木初九眉头微蹙,不悦地说道:“你让这东西离我远点。”

    夜千羽挠了挠头,将那两只死兔子放到了角落。这倒是木初九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虽然木初九这人一直赖在了石庙里,夜千羽见到她的时候,不是坐着静静地看书,就是安然睡在火堆旁。一向早出晚归的夜千羽从没见她做过其他的事情,甚至不知道她怎么吃东西的。

    不过有一次夜千羽倒是见锅里粘着焦成一团黑糊的干米,应该是木初九想着做饭,但估计连煮饭要往锅里放水都不知道。于是夜千羽问了她一句吃过饭没,木初九说她其实是天上的谪仙,从来不用吃东西。

    夜千羽一般都是入夜了才会回石庙去,但是这菜刀也不让卖了,市集没逛一会就把钱花光了,回到石庙的时候才过了正午不久。这石庙里虽是连庙顶都塌了,四处漏风,但是里面却很暖,因为夜千羽特地把离火阵布在门前,所以石庙地上的老石砖上升腾着淡淡的热气。

    可夜千羽胆子小,大概怕世界上一切能怕的东西,所以夜千羽自然也怕冷。石庙中虽也不怎么冷,但夜千羽还是放了些柴火,把那寒风吹得灰烬四处飘散的火堆,又重新生了起来。

    夜千羽望了一眼木初九,只见她依旧和往常一般看着手里的书,也不管夜千羽的在干些什么。

    夜千羽拿棍子挑拨着火堆上的柴火,见木初九手上拿的青岑舍道录,便说道:“其实这本青岑舍道录没什么好看的。”

    见木初九也没有他,依旧静静地看着书。

    夜千羽继续说道:“青岑之巅,天石为峰,气凌霄汉,傲睨万物。万千造化天石巍峩,不见砂石间,荒草虽轻渺,而齐日月之晖光,争天道之寿数,逆舍天道,睥睨阴阳。

    芸芸众生相,尘世一蜉蝣。执剑舍天道,浮世觅长生。

    这舍道人的这本青岑舍道录倒是有些气势,但有什么用呢,这老头到头来还不是死了,还留破书教别人修长生,所以这本心法不看也罢。那些老道士还不如多说几句什么忘却岁月,方能与日月同寿,这么安慰安慰自己,这还来得更实在些。”

    木初九轻笑道:“那舍道人可是当年武道巅峰之一,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堪。”

    夜千羽耸耸肩说道:“你看这个,倒不如跟我学离火阵心诀,反正冬天就用得上了,不过那拜师礼自然是不能免的,但既然是你当我的徒弟,我倒是可以少收一点。”

    木初九哼了一声,说道:“我才不做你的徒弟。”

    夜千羽递给木初九一个木盒,说道:“上次我去黑市的时候买了个木簪,我倒是给忘了,送给你的,你让暮雨阁门主帮我找我的师妹和师父,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木初九说道:“她要帮你这是她的事,你要谢就谢她去。”

    只见夜千羽连盒带簪子塞到木初九的怀里,说道:“那人家也是看在你的份上才肯帮我的。我在黑市里看见这个小木簪的时候,就觉得它好看而且很适合你。而且你不要的话,我也用不了这个,你就收着吧。”

    许久,木初九淡淡地低头看了一眼,轻声说道:“你不要的东西,倒是拿来给我了。”

    夜千羽悄悄看了看木初九,又说道:“这段日子我们住在这,整个城西的人都绕这老石庙走,人人都说石庙里闹了鬼祟。”

    木初九想了想,说道:“这样就没人会来这了,不是挺好的吗?”

    夜千羽挥了挥手,大声说道:“好什么呀,你想想看这要是被别人看见了我们住在这,被别人当成了邪祟,那可就麻烦了。而且这破庙四处漏风的,连庙顶都塌了,也总不能一直都住在这呀,你说对吧?”

    木初九见夜千羽有些虚张声势的样子,不禁心中暗笑,嘴上却不满地说道:“你喊什么,我就爱住在这石庙里,你这是想赶我走吗?”

    夜千羽摇了摇头,稍稍凑到木初九身边狡黠地说道:“我昨天租了个地方,自然是比得这石庙好得多了。而且清净舒适,而且价钱倒也是便宜,也就是三两银子一个月,这钱我们各出一半,岂不是比住在这破石庙里好?”

    ......

    这前两天,面店的房东张姨带着孙子,到南城的大姑家喝了一顿喜酒。也不知怎的,这两天晚上,小孩子就是不愿意睡觉,还一直哭个不停,也不怎么吃东西。

    张姨怕小孩遇到了什么东西,她记得前些日子,夜千羽曾买过许多桃木剑,便抱着孩子到了面店,想让夜千羽给看一眼。

    “吓跑了。”

    张姨见夜千羽看了看小孩的手掌,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连忙问道:“小夜,是什么吓跑了?”

    “老话说。这人有三魂七魄,为人之精气凝聚而成,这三魂七魄在人身中本是各司其职,三魂七魄俱全则人能无病无灾。但是小孩的眼睛都很清明,小虎去喝喜酒的路上是遇到了鬼祟,所以被吓跑了魂魄。”

    夜千羽说完,给了张姨一个符咒,让她去找些艾草叶煮水给小虎洗澡,切记不能添冷水,得等水自己凉了,才能再就把那符放进水里,给孩子洗一个澡,才算是好了。

    然后夜千羽就笑提了二两银子,静静地放进兜里,殷勤地送张姨出了面店的门口。

    木初九以为他真的会这些奇门之术,但夜千羽却撇撇嘴说道:“这世界哪有鬼的,那小孩就是晚上闹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照这沧澜城的婚宴礼俗,得从下午一直到半夜才能结束的,这小孩肯定是作息肯定就乱了,晚上睡不好觉怎么会不哭呢?这两天应该就好过来了。”

    木初九还是有些疑惑,问道:“那这小孩回家以后,怎么还会睡不好呢?”

    “你想想你一般是晚上睡觉的,但忽然要你白天睡觉,你是不是就睡不好了?”

    “那你还骗人家,还说人家小孩遇到鬼祟,吓跑了魂。”

    夜千羽大义凛然地说道:“你懂什么。人家张姨可是什么世事都历过的精明人,其实她心里早就认定了,我也就是顺水推舟而已。不然她也会去找别人的,何况我用一个清心符,赚二两银子也不算过分吧。”

    木初九鄙夷地看了夜千羽一眼,他随身带着这种骗人的符咒,估计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望着夜千羽摸了摸口袋傻笑的样子,当真是掉到钱眼里了。

    两人正说着,便见老板娘就托着盘子走了过来,说道:“来,你们的面好了。”

    夜千羽主动伸手帮忙拿了一碗面,一边嘴上又说道:“辛苦老板娘了。”

    老板娘把面递给夜千羽,说道:“你还真是我这面店里最客气的。要是不了解你,还真不知道你是个奸商,居然连张姨都信了你的鬼话。”

    夜千羽羞赧一笑,说道:“混口饭吃而已。”

    “这个小姑娘是谁啊?倒是第一次见。”

    夜千羽望着老板娘眨了眨眼,说道:“她是我租客,这不是房租太贵了嘛,我就想着租些地方出去。”

    老板娘暗暗看了木初九一眼,边收起托盘边说道:“你那一个月半贯钱租的破地方,你竟然也好意思骗人小姑娘去住。”

    木初九望着老板娘的背影渐渐进了后堂,若有所思地转过头看着夜千羽。夜千羽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快吃啊,不然面该凉了。”

    木初九看夜千羽的样子,便知道自己真的被夜千羽给骗了,轻声说道:“我居然也信了你这奸商的鬼话。”

    夜千羽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悠悠说道:“这买卖已经做成了,那是不能退钱的。不过当然你也可以不住。”

    “那是我付了钱的,我自然得住。”

    这事被老板给撞破了,夜千羽也有些不太好意思,所以连忙主动说这面钱得他来付。

    夜千羽走进了厨房,把面钱放在桌子上,带着怨气说道:“老板娘你也太不厚道了。我给你使的眼色,你可别说没看见。”

    老板娘在面锅升腾而起的热气背后,轻笑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吃完了赶紧走,别占我的位置。”

    “老板娘,把你推车借我搬点东西,我晚上还回来。”

    老板娘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你尽管拿起用。”

    这木板车就摆在面店的院子里,一眼看去已经显得有些老旧了,车轮的木头旧得有些泛白和皲裂,不过这推车倒是长得奇怪,放东西的车承用的是一种乌黑的木头,可能是黑色显得干净,那黑色的木头却是不觉得老旧。

    夜千羽问过老板娘这车怎么有些奇怪,这么好的木头用来做这个,老板娘倒是不以为然,不就是一块破木头,做什么不都是一样。

    不知不觉,夜千羽已经在老石庙里住了也大半个月了,要搬地方才发现,这些天他买的东西却是不少,怪不得这口袋里的钱剩不下来。不过那都是些生活上的物件,却也总得买了才行。于是夜千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放到了车上,准备搬到刚租下的破窑场去。

    木初九坐在推车上,双手紧抓着边沿。木初九还是第一次用这种推车,似乎很是新奇,夜千羽让她坐上去。她倒真坐了上去,说道:“我的伤没好,走不了路。”

    夜千羽新租下的地方是个废弃的老窑场,据说以前是烧木叶盏的地方,这窑场却也曾烧出了一窑极品的木叶盏而名惊七境,只是奈何后来天不作美,这窑场中没能在烧不出成品的木叶盏来了,那窑场便就此衰败了。所谓一窑生一窑死,还当真是造化弄人。

    夜千羽推着车,连东西带人一同推着,往老窑场走去。

    到了老窑场的门口,望着倒在倒在地上的大门,和几间破破烂烂的房子。木初九皱着眉头说道:“这地方还能住人吗,你还说要三两银子一个月。”

    一旁的夜千羽却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像这么大的地方,其实在沧澜城中可值钱了。这地方虽然破了点,但就胜在地方大啊,收拾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夜千羽话音刚落,前堂门上挂着的牌匾,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夜千羽用手挥了挥,面前的灰尘,没脸没皮地笑了笑说道:“掉了而已,装回去就是了。”

    木初九连忙捂着鼻子,躲在夜千羽身后,挥了挥面前的灰尘,说道:“老板娘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奸商。”

    夜千羽指了指右边的房间,说道:“前几天我看过了,这边的几个房间还不错,那间大的留给你了。”

    “那你住在哪里?”

    夜千羽指着旁边的那小房间说道:“我就住在你旁边的那个小房间。”

    “不行,你离我远一点。”木初九指着另一侧的房间,说道,“你到那边去。”

    夜千羽摇摇头说道:“不行。这个窑场里,这两个房间前面的空地最适合布置离火阵法,前面的地方以后还能种些菜。那边离得太远了,晚上睡觉没有离火阵的暖气,要不你到那边去。”

    木初九想了想倒没再不说什么,心暗道心法离火阵心诀乃是道门至高心法,会这门心法的道门高人谁不是将此奉为圭臬,不敢轻易使用。但夜千羽竟然用来种菜和取暖,想来也只有他才会这么干了。

    离火阵心诀乃是由《周易》离卦之象衍创而来的武功,分为剑阵之法、以及心法二部。离卦呈重火两明,有太阳重复升起之象,以明阳照彻天下万物。

    而离卦中初爻为阳,又称初九。

    初九爻一阳初,诚一未分,杂欲未起,木叶新发,志无不遂,方合天地自然之态。夜千羽觉得木初九第一次听这名字好听,而且人也长得好看。木初九听了轻轻一笑,只说夜千羽胡说八道。

    夜千羽拿着两把做工下乘,剑身都歪歪扭扭的桃木剑说道:“你叫木初九,这个离火阵的初九之形要不你来布置?”

    木初九说道:“离火阵心诀是道门的至高心法,可不是谁都会的。”

    夜千羽耸耸肩说道:“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啊。”

    木初九看着夜千羽递过来的桃木剑,心里有点犹豫地说道:“我如今所习的心法有异。况且这离火阵心诀乃是道门的最高心法,你也敢随意教人?”

    说这离火阵不能随意教人,夜千羽心中却是不以为然。说起了当年夜野大侠因为看见武当弟子手上的饭菜,而分心输给了舍道人半招的事。

    那舍道人是返璞归真的隐世高人,人家肯定是懂礼貌的,于是客气地说了句,要不吃了饭再走?

    没想到他还真留下蹭吃蹭喝,不过这一顿饭,两人倒是交谈甚欢。然后舍道人就把记载这道门奇诀术的古书全都给了他,所以如今夜千羽才会这些道门心诀。

    不过倒霉师父虽是有些不靠谱,但也是因为他太不靠谱了,所以心思只得被迫单纯,舍道人估计就是这么想的,才会把那些道门奇诀术的古书给他了。

    舍道人那老头一顿饭的功夫就把书送人了,这离火阵心诀有什么不能教的?

    木初九听夜千羽阴阳怪气地说着故事,不禁掩嘴轻笑,也不太相信夜千羽的话。

    只缓缓往她住的房间走了进去,只见房内有两张布满灰尘的桌子摆着中间,角落中一个老木衣柜已经塌了,远远地依稀能见里面有些碎烂的衣物和陶制的坛罐,夹杂着黑色的肮脏污秽留在其中。

    木初九天生就爱干净,在这个既污秽又昏暗的房间之中,只觉得浑身地不舒服,便伸手把窗门都打开了。

    木初九刚推开门窗,只觉外间一股热浪奔腾而来。

    木初九向外面望去,夜千羽正站在一十八把桃木剑围成的离火剑阵之中,手握着一把通体漆黑的剑。

    夜千羽缓缓将黑剑立在胸前,周围的桃木剑便隐隐升起了淡青色的火光,直冲天际,如同一头头被困在牢笼中的猛兽一般。

    夜千羽手握着那把叫凌隐的黑剑,就如同栓着这些十八头火兽的铁链。不知怎的,木初九只觉夜千羽只要一挥手,便会见天火燎原。

    只见夜千羽忽然把黑剑一扔,甩着手掌大声叫唤道:“我去,果然不能用铁剑,可烫死我了。”

    木初九一下子有点恍惚了,看着眼前一边跳着脚,一边甩着手乱叫的夜千羽,哪里还有半点气势?唯有隐隐的火光,还在缓缓汇聚在一十八把桃木剑雕刻的阵法之中。

    夜千羽捂着手掌骂道,早知道就不图省事,出去再买一把桃木剑了,要不用那把枯藤也行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抽风了,想试试那把凌隐。

    夜千羽刚才随手一扔下,黑剑正好落在了房前的台阶上,那台阶被黑剑热得嘣的一声炸了开来,碎石四处迸溅开来。夜千羽怕把台阶上的石砖被弄坏了,连忙弯腰把它给捡了回来,收回了剑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