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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何得上上签

    中考一结束,我跟我妈说,要帮她卖菜。要么我半天她半天;要么来个分工,她只负责进菜,我负责卖。我妈听了我的话,呆呆的看了我一会儿,眼圈红了,说:“上不了中专,高中总能上么?还有高中上呢,咋轮到你卖菜?”

    我也愣愣的瞅了我妈半天,问她:“你咋晓得我上不了中专?昨天才考过试,成绩最快也要一周才出来,录取结果公布出来大概得十天。”我有些生气的补充一句,“这都老师说的!再说,我这次考试发挥正常,肯定不比平时差!”

    “嘿嘿嘿,你这娃娃,光会吓人!”我一生气,我妈倒笑了,“成绩还没出来,你卖啥菜呢?就算成绩出来……”我妈忽然捂了嘴,扭头朝侧身“呸呸呸”几下,凑我耳边,悄声说,“成绩出来,一定好着呢,你考试的前两天,我到文昌楼上烧了香,还抽了个签,上上签!”

    “哼哼,迷信!晓得你能抽上上上签,我就不辛辛苦苦用功,等着考试就对了。”话虽这样说,我和我妈都嘿嘿嘿笑。大妹从屋外进来,看看我,又看看妈,问有啥好事?

    我抢着说:“不是你明天要考初中吗,妈上文昌楼给你烧香了,抽了个上上签。”

    “上上签是啥?”大妹一脸严肃。

    “就是你一定能考第一名!”我不顾我妈威吓的制止表情,痛痛快快乱说。

    “哼!我一直是第一名!”大妹扭头就走。

    那天晚饭吃得比平常迟了点,也比平常上了档次,是捞长面。我妈匆匆擀好面后,就上街了,我满心以为她是去买肉了。结果她空着手回来了,脸上却喜滋滋的。我妈说,她去文昌楼烧了个香,这样一来,我就不算乱说了。我忙问,那抽到上上签了吗?我妈狠狠瞪了我一眼,说兰香一考一个第一,有啥抽的签。

    这件事过去很久以后,我才慢慢明白我妈的话,明白考试和文昌楼的关系,从那以后,我张口就来的说话习惯改了很多。即使我从不说错话,我的个人形象也似乎没什么变化,傻不拉唧,永远缺根弦的样子。

    成绩是半个月后出来的,是我爸专门找到学校,几经周折才查到。我知道成绩后的第三天,凤仪中学的大黄榜贴了出来。黄榜有两个,一个是全部学生的成绩,白露、我和刘景田的名字在这张榜上,占据着前三名。第二张榜是凤仪高中部的招考的榜文。这个榜上的第一名,是第一张榜上的第四名,紧紧跟在刘景田后面的一位同学,也姓刘。后来,他大学毕业后,抗分配,不回县里就业,最终到教育厅工作。这是后话。

    快开学的时候,我得到口信,到学校办公室取中专录取通知书,办公室里陌生的老师用熟人说话的口吻问我:“马山香,你咋没和白露一搭来?”

    “我……她家……我就……”自从毕业考试以来的这两月多里,不知多少人向我问起白露,我还是和第一次被问到一样,惶恐、紧张、语无伦次。好像白露一丁点的不好,都源于我莫大的过错。

    三年来,白露来我家无数回,我却一次也没去过她家。追究起来,原因似乎很多,比如门不当户不对。我一个农民家的娃,在一个半农半商的小菜贩家庭长大,从小就会干农活,会卖菜。我最高兴的事,是庄稼丰收或卖菜赚了钱。这种快乐从未被替代过,比如后来我工作以后,每月领的工资远比我妈卖菜赚得多,但是我总觉得我妈卖菜得来的钱更珍贵,更经得起花。医生家的孩子,从小干什么呢?我猜不出。白露大约不会跟着他爸爸妈妈给人看病,我只见过跟着大人卖菜的小孩,从没见过哪位医生带着小孩给人看病的。白露的爸爸妈妈都在医院上班,都很忙,从来没来过学校。不过,他们又有什么必要来学校?

    “她跟谁住?跟她爸住还是她妈住?”老师不等我说句完整的话,一连声问。

    “她妈不是跑了嘛,白露肯定跟的是她爸爸。”另一个老师说。

    “哦,这些人就和人不一样,娃娃这样大的事,都不管。”问我话的老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眼看要开学了,这通知书咋办?捎又捎不到!”

    我小心翼翼的拿了我的通知书,退了出来。我爸在校门口等着我,远远就喊:“山香,通知书哪,窝爷着么?”

    我急忙朝我爸摆手。

    “咋了?”我爸一脸惊慌,小跑着朝我奔来。

    我赶紧跑过去,把我爸堵在校门口:“取上了!给!你吵啥嘛,学校里还有老师呢!”

    “看你脸吊得跟个驴驹子脸一样,我怕有啥闪失,急嘛。哎,你不高兴着咋了?”自从中考成绩出来后,我爸我妈的话就特别多,还爱逗人笑。

    我想了想,还是把办公室里听到的话学说给我爸听。

    “哎,这个白露爸爸妈妈是不是都在县医院上班?她妈是护士?”我爸截住我的话,不等我回答,又接着说,“一定就是她爸爸妈妈,哎,这把娃娃受罪着!”

    “啥事?爸,你认识白露爸爸妈妈?”轮到我急了。

    “我不认识,哎,白露爸爸是医生,给你奶奶看过病。”我爸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

    “白露她爸她妈,没在……没在一搭过日子?离婚了?”我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我爸。

    “哎呀,这不明着吗,人都说着呢。嗯?你个小娃娃乱打问啥!”才晓得我爸这人翻脸也快,他一翻脸,我就又变成小孩,不该问的话不能问,该干的必须得干。我爸把通知书小心的装到他贴胸的口袋里,让我坐自行车后座上,带着我,一阵风似的往家里驶去。

    回到家,我爸把通知书让我妈、弟弟妹妹看过后,就小心收起来,放到柜顶他专门放重要东西的那个人造革皮包里。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土,忽然说道,县医院再大也有个边,找有名有姓的一个大夫有啥难的,找着白露爸爸,让她爸爸取通知书,这不就窝爷了?

    听我爸这样一说,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心里一轻松,我暗暗做了个决定:这是最后一次惦记白露,以后再也不准想起她,就算想起来也不能说出来。

    晚饭后,我洗了锅,帮我妈折了会儿麦秆,我妈就不让我折了。她说,你以后不用做这些活了,不用再为几个钱,像我和你爸一样急得胡抓胡挖的,你给你弟弟妹妹开了个好头,不用在土里刨着吃,不用再风里雨里的找饭吃。赶紧睡觉去,你念书的路还长着呢,我没念过书,我晓得念书是最难、最苦的事,人只要能念成书,啥都能做好。卖菜、掐麦秆,都比不上念书难……

    我只好放下麦秆,回屋睡觉。

    不知什么原因,我难得的失眠了。我睁着眼睛,瞅着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起先照在墙上的年画上。画里的仙女捧着一盘仙桃,在月光下,似乎真要从画里飞出来。这幅画叫《麻姑献寿》,是妹妹的毕业纪念,学校发的。画的右侧用龙飞凤舞的毛笔字写着“赠给马兰香同学毕业留念”的字样,下面还盖着“凤仪一小”的印戳。我从凤仪小学毕业时也有这么一张画,画的是花木兰从军。我爸说那画上的花木兰眉眼长得像我妈,就贴到他们房子里了。这张画里的麻姑也很好看,为什么贴在我和妹妹的炕头,是因为这麻姑长得像妹妹吗……

    一次,舅舅跟我爸聊天,说:“女子娃娃长得好看,老天爷就把现成的金饭碗给端上了,兰香一看就是个有福的娃。”我赶紧凑跟前听,我舅看见我,嘴里支吾了几声,再不说了。

    嗯,人长得丑,就要靠自己……所以爸妈对我的学习抓得格外紧……也不对,像白露那样俊的,为啥也要学习,她爸还要她考最好的学校,要上清华……不过,她为啥又不上高中不准备考清华了?她为啥说不见就不见了……算了,说好的再不能想这个人,就当从没认识过……我爸去给八斗家帮忙碾麦,咋还没回来?八斗家人多地多,大概能打半屋子的粮食……我妈咋也不瞌睡,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在月亮底下干活怕是谁都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