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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人事人情,人义人生(下)

    巳时二刻,轻雪,刘兴锦帽貂裘、富贵逼人,从后院入郡守府,应知独自一人候于侧室,笑脸相迎。

    “呀哈!应师弟,久等久等,师兄来晚了!”初见应知,刘兴大步前行,颇有虎虎生风之意,但他嘴上低声轻语,看来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今日造访。

    “哈哈哈!刘师兄,折煞小弟了,您能光临寒舍一叙,实属蓬荜生辉!”应知拱手作揖,两人仅仅寒暄片刻,应知便被白雪染黑头。

    “客气啦!应师弟,我这有几坛老黄酒,叫杂役切上些姜丝,今日便同师弟把酒看冬雪,可好?哈哈哈哈!”刘兴单手托起应知,自顾自走向侧室屋内,白雪伴白发,倒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应知见刘兴喧宾夺主,心中虽不是滋味儿,但几十年的宦海浮沉让他面不改色。她恭谨的跟在刘兴身后,仿佛一主一仆般。

    两人小聚的侧室,长宽四丈,大窗落地,淡雅无华,屋内的家具仅有一桌两席几木凳。此地为应知会友私交之所,在凌源郡守府的位置,极其隐蔽,应知将此地作为与刘兴的会面之所,十分恰当得体。

    应知平生喜玉,侧室内摆了一座青玉双耳暖盖炉,桌上玉龙呈祥纹觥两樽,白玉雕松笔筒内,斜插着蓝田玉笔两支,落地窗上,白玉雕海水云龙纹嵌饰的褶褶生辉,整个侧室淡雅而不失富丽,让初次前来的刘兴赞叹连连。

    “五年前,弟弟初来乍到,本该立刻登门造访,哪知公务缠身,家事不断,到现在都没能陪师兄小酌一口,实属师弟之罪过!”两人坐于席上,待刘布离去,应知胡子一瞥,歪歪抱拳,露出一副无赖相。

    “哈哈哈!我的好师弟,你与我也是同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就别计较这些啦!”刘兴打了个哈哈,顺势将腰上束带松了一松。

    看来,刘兴真的没把自己当外人。

    “哈哈,师兄就是师兄,对弟弟不言既懂。哎呀,这日子可真快,当年在长安城大傅府,借师傅的光,能够翻墙逗鸟、挖门撬锁,快活逍遥了好几年,记得有一次连那两仪学宫都差点烧掉。哎!咱师兄弟可是做了不少荒唐事,一转眼,胡子都白了!”应知痴痴望向窗外,眼中写满了回忆。

    刘兴口中的师傅,便是刘兴的父亲,先帝神武帝大傅、前朝丞相,刘藿。

    时间在两人叙闲中悄然而逝。

    三旬酒过后,应知依旧闲谈旧事,丝毫没有步入正题的意思。

    终是那刘兴有求于人,按捺不住,主动败下阵来,借了个倒酒的机会,主动说道,“师弟啊!为兄我这一生胸无大志,本求居于一县,安度晚年,哪知树大招风,临老还惹上了祸事啊!”

    “哦?凌源有师兄在,华兴有师弟在,曲州有江牧州在,还有敢和师兄叫板的人物?”应知不胜酒力,歪在席上,有点胡言乱语的意思。

    “师弟多虑啦!贼人自是不会找上为兄自讨无趣,倒是我那儿子,前几日在望北楼听书,酒后丢了一块玉佩,这不,贼人大做文章,作诗传赋,搞得满城沸沸扬扬。哼,这群人也不用狗脑子好好想想,我师弟绝顶聪明,怎能凭一块玉出现在张家村,便定了我儿的罪名!”刘兴说的吐沫横飞,应知双眼直愣,似乎听得‘一知半解’。

    说来也怪,两人相识一生,但饮酒却是初次。

    瞧见应知如此憨态,刘兴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心想:这应知装醉还好,这要是真喝醉了,那今天可就是白跑一趟喽!

    于是,刘兴赶紧起身,招呼刘布取来‘双鸟朝阳’,笑道,“师弟,师兄知道你喜玉,今日,为兄给你看一件稀罕物件儿,保你大开眼界!”

    “哦?何物啊?”应知清醒了几分,却依旧歪在席上,笑意浓浓。

    应知言语刚落,刘布双手捧一物进室,此物以锦缎包裹,透着锦绣便能感觉到此物的珠光宝气。

    见刘布前来,刘兴顺势起身,慢慢揭开锦缎,应知一跃而起,看花了眼!

    瞥到应知如此作态,刘兴心中大喜,赶忙说道,“师弟,此物名为双鸟朝阳,器物上共打六孔,上四下二,环径七寸,以象牙为基,正面阴线花雕,中心同圆,外圆刻有光芒,形似太阳,刻纹皆辅以阴阳家秘法。你瞧,这圆心两侧刻有昂首相望的神鸟,面向太阳,成双对称。两鸟相交意为阴阳结合,光芒四射寓意生生不息,师弟请看,师兄为你操练一番。”

    应知眼中流露着垂涎,目不转睛地看着双鸟朝阳,道,“好!好!”

    刘兴笑眯眯地看着应知,樽酒倒于其上,双鸟朝阳瞬间五彩斑斓,几息之间便散发出阵阵清香,让人闻之心中大静。

    “此物乃为兄游历江南所获,双鸟遇水便活,闻之可静心、延寿、增气,奇妙无穷,堪称旷世珍宝。若不是它,师兄的哮喘早就把这条老命夺了去啦!”刘兴轻拍应知背脊,大声感叹道。

    应知凑前一闻再闻,面露享受之色,酒意立时消散,嘴一咧,“滋滋滋!师兄好福气,得此珍奇,定是师兄德才动天,感动上苍所致啊!”

    “哈哈哈!师弟谦虚了,不过随缘而已!”对于应知的马屁,刘兴很受用,于是故作大度,“师弟,喜欢否?喜欢便拿去”

    “不不不,此乃师兄救命之物,愚弟怎敢横刀夺爱呀!”应知慌忙摆手,诚惶诚恐,但眼中却透出了炙热的光芒。

    “我意已决,师弟不必客气,宝物配才子,为兄行将就木,便也不鸠占鹊巢啦!”说这话时,刘兴豪气干云,取过双鸟朝阳,一把塞入应知怀中。

    “这.....,这不好吧!那......,那谢过师兄啦!”应知扭扭捏捏,却挡不住心中欢喜,双手颤抖,一个劲儿的抚摸着手中的天赐神物。

    “师弟,察势者智,驭势者成,还望师弟能够顺应民心、立足大势,还我儿个公道啊!”刘兴后退一步,深深作揖。

    刘家称霸华兴郡多年,能让刘兴俯首求人的事情,很少。这次他携重礼拜会应知,已经算是给足了应知颜面,此刻他屈尊作揖,更见他对应知的重视。

    “好说,好说!”应知双手轻拖,将刘兴扶起,言真意切地道,“师兄,去年师弟曾和您提起,我那不成器的侄儿曹治想在凌源城谋个差事,您看?”

    听完此话,刘兴心中暗叹:应知啊应知,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但想到他的儿子惹下的弥天大祸,刘兴只能选择慨然应允。

    于是,刘兴紧紧握着应知的手,“好说!好说!”

    二人哈哈大笑。

    ......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缓缓驶出郡守府,御手是飞扬跋扈的刘布,车内之人,自然是谈妥了事情的老刘兴。

    离开郡守府百丈,车内传来一阵细语,“马屁是假,救命是真,哎,可怜了双鸟朝阳喽!看来我这哮喘,要另谋他救喽!”

    酒杯太浅,敬不到来日方长;

    巷子太短,走不到白发苍苍。

    郡守府内,应知独立于侧室,看着双鸟朝阳,一脸阴沉。

    如今日这般讨价还价,应知已经做了不知多少次了,华兴大小世族的权力,正在一点一点被自己蚕食,而他与刘兴多年前的那点同门情分,也被各自谋划花销的所剩无几。

    刘兴遥望窗外轻雪,往事涌上心头:

    “七岁那年,一时童心,烧了两仪学宫外院,我们师兄弟,一个一言不发,一个意气风发,我扛了罪、认了错,我这师兄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

    “十七岁,神武帝在秦汉大战后继续拢世族、削诸王,时任御史司直的父亲直言弊端,刘兴他爹刘藿捏造罪证污蔑父亲,父亲郁郁而终。”

    “三十七岁,二十八世族支撑,现帝刘彦继位。后,世族把持地方军政,俨然国中之国,若再不加约束,恐如当年周王朝的八百诸侯。”

    “五年前,内忧外患,陛下在整肃京畿内政后,决意制约州郡里的大族豪强,我由黄门郎直升郡守,到任之日,竟无一人迎接。那日,我一人在这侧室饮了一杯接风酒。”

    “这三年里,我启贤用良,颇有建树,然收效甚微,至今,华兴郡赵、黄、刘三大家族盘根之地,仍然只认家法、不认国法,归根结底,还是那大族有兵、有钱、有粮、有靠山呐!”

    ......

    应知低声感叹,八字胡微微颤动,自哎自叹,“哎,陛下还是太过心慈手软。哎!也不知陛下送我的那颗暗子,到底何时能动!总之,时机未到!时机未到啊!”

    再忍一忍,还需再忍一忍,那些冤死的亡魂,咱们,再忍一忍吧。

    忽然,一团雪打在应知身上,将其思绪拽了回来。

    “哎嘿,爹,刚才巧遇一个老头儿从这侧室出来,眼神飘忽,眉宇阴厉,一看就不像好人,你可要小心哦!”子归五小之一的应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跑到应知身边,拉着他的胳膊。

    应知瞧见儿子聪慧如此,倍感欣慰,从地上揉起一小团雪白,“砰”的一声砸到了应成额头上,“好好跟着刘先生读书,要是将来能做个通玄圣人,那可是光耀门楣喽!”

    “我才不要读书,做官就更无趣了,我要做那大侠,一剑惊虹的大侠!”应成一噘嘴,立即反抗道。

    “臭小子!那咱就做一个通玄的大侠,如何?走,爹今天教你一课。”应知一把揽过应成,父子如兄弟般勾肩搭背,走出侧室。

    应成面带疑惑地问道,“父亲要教孩儿什么?”

    应知抬眼望雪。

    嗯...,题目就叫‘善恶终有报,公道在人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