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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八十四章 繁采寡情

    白天与夜晚是双色胶囊,前者干燥微苦,后者潮湿带酸,这一刻,白夜打成平手。

    望着熟悉院落的那一地颓败,望着揪着心带笑的章迁,花重俞心湖,荡起无尽涟漪,他仿佛一下跌入深秋荒郊,孤独望月,想把酒言欢,却落个一醉方休。

    夏日黄昏的凉风微醺,一两清风一两情,怎奈,风止意难平。

    抖不落肩头的那三两悲凉,天地,这一刹大抵是入了秋,碎金终是落了满地,无人问津。

    而他身边的灵儿姑娘,完全没有他这些浓稠思绪,她完全醉倒在憧憬里,溺于时光,琴音成为花嫁。

    时光轮转,海水退潮,海鸥旋飞,余晖迎着清风,染红了世界。

    一曲即歇,余音袅袅,她心花绽放。何其有幸,旷世名曲《晚霞与玫瑰》诞生,她全程参与了,这一刻,她眉毛弯弯,可爱又娇憨。

    周涌认真审视了一眼章迁,对着这个自己心爱徒儿的结义兄弟,他暗暗叹息了一声。

    若是那时正值自己年少轻狂,有幸听罢此绝世佳曲,不知得赏出几多黄金美酒,钿头银篦打节拍,敲断无数,锦衣华服被酒渍染污,亦绝不后悔。

    可如今,披历风雪八万里,跨过爱海万丈涛,有时他认为,也许这世上,根本没有爱情,是世间太多的孤独,将夜空烫出一片亮,又用幻想,为它镀了层光。

    当下望着年轻后生,他仿佛直视了对方的无声呐喊:不要明灭,要朗朗,在声色犬马里,赠幻光一片天。

    心思起伏难明,半响,他一声暴喝道:“住手!”

    眼见所有人缓缓退后,钗横鬓乱、衣裳染血的柳叶眉冷淡扫了自己一行人一眼,蓦然,直扑章迁。周涌浓眉微蹙,一掌拂出,天空力场暴乱,柳叶眉速度大减,而周涌,已立于章迁身前一米之地。

    温和目视眼前佳人,周涌语音舒缓道:“柳仙子,天地给每个人的疯狂,是有定数的,虽不能丢,但也别一次全挥霍了。这个世界从不缺乏阴谋和奇诡,也不缺乏坚定和智慧,但缺乏,一颗慢下来的心,有话好好说。”

    被邀请而来的燕婉,移步上前,轻握柳叶眉皓腕,眼泛薄雾道:“阿眉,阳光才是世人最好的保护色,若有不清晰的朦胧或不公,我莽荒岁月,定是你弑天的后盾。还没到山穷水尽的一刻,先让他们去查吧,好吗?”

    这一刻,柳叶眉娇躯一颤,略带无助,转目章迁。

    二人目光交错,柳叶眉神色悲苦,蓦然就红了眼眶,而章迁洒然一笑,眼神充满疼爱和宁定的安抚。

    “顾博锋,此刻起,我柳叶眉的两只眼珠,会化作那两颗月亮,紧盯你们的眼睛和指尖,别给我质疑的机会,否则,你星火定深刻难忘。”

    没有打锣打鼓声,顾博锋身体微微一寒,脸上淡然豪雄一笑。

    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人意气风发的时候,总是自恋的。李秋月此刻面无表情道:“我星火对公理和正义的追求,是全体公民共同的意志,我们接受善意的批评和监督,但永远没有哪个强者可自恃修为,对我星火发号施令、指手画脚。柳仙子,拭目以待。”

    司马武冲目光微闪,紧紧盯了她一眼。

    眼见柳叶眉展露“你个小花菜,我懒得与你多费口舌”的俏模样,章迁抱住花重俞,微笑道:“老五,勿自责,国家终优于家国,兄弟情谊只有在正确的道路上,才源远流长、熠熠生辉。做好你自己的事,四哥相信你。”

    花重俞流露五味杂陈的一笑,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耳语道:“四哥,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夜的寂静,被远处传来的马蹄声,点燃在思绪里。

    经纬昌知道,那个整日烂醉的经纬伦,回来了。

    他放下笔,拿起茶杯茗了一口,茶水和夜一样微凉,这一口,将寂寥和萧索,印在了凉风里。

    缓缓诵读了一遍明早要呈上的奏章,突然一句“繁采寡情,味之必厌”(只有繁丽文采却缺乏真情实感的作品,品味起来,定令人生厌),映入眼帘,经纬昌刹那有点飘忽。

    这句话是亡妻早年笑劝他之言。

    母弱出商贾,父强做侍郎,族旺留原籍,家贫走他乡。

    早年抛妻弃子,赴京赶考,功名半纸,风雪千山,本是为了她们绽欢颜,可如今妻离子逆,念及悲处,但觉孑然一身,飘然旷野,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自己是何时和经纬伦走得渐行渐远?

    依稀是亡妻仙逝那年,将他接去浔边州,就开始了。那时的他,正步入叛逆期,自己忙于政务,似乎极少予以关注,忆起那时妻伴子绕,欢声笑语,若是当时自己不离开,这一切,会不会不一同?

    往日明媚和斑斓,无声奔涌,终难抵尘世飘零。沧桑的人生,何时容得下哽咽的回头。有风之时且凭风,无风之际悬空明。

    天地忽闻一声叹息。

    屋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开了门,对着浑身酒气、醉眼朦胧的经纬伦,经纬昌微微皱眉,要出口的呵斥话语,到了嘴边,终咽了回去,“有事?”

    自顾自坐下,拿起经纬昌茶杯,咕噜一口吸干,打了个酒咯,模糊盯着经纬昌,经纬伦揶揄道:“太阳没升起就落山了吗,你今日咋不骂人了?”

    经纬昌面无表情望了他一眼,唤人送来热水和毛巾,“跟谁喝酒去了?”

    经纬伦一边擦脸,一边随意道:“秦宸、瞿怀鸣、欧阳峻卿、陆道麟。”

    “生人要熟,熟人要亲,亲人要生,这三句话,可以解决大部分的人际关系。但在官场子弟中,除了实力论之外,还要注意几点:没事不要笑,永远面无表情,别人对你笑了,你再笑;走路时抬头挺胸,步伐矫健,眼神犀利,走路带风;说话,不要轻声细语唯唯诺诺,慢点说,有节奏;尽量别奴性讨好,但不拒绝别人的讨好;让你为难的事,一定要有利益置换,否则,全部拒绝。”

    经纬伦暗暗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将晚上的事,稍一解说。

    经纬昌听完,微微一震,蓦然发现,眼前逆子似乎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胆大包天不说,似乎变得愈发心狠手辣了。

    驻留巢穴的雏鸟最安全,但这不是繁衍的最终目的,微一沉吟,他缓声道:“元丑终究是辛九渊的徒弟,办事情,一定要慎之又慎。出手次数不能频繁,尽量做到一击即杀。别过分逼迫周神师那些人,树敌过多,没有好处。”

    望了经纬伦一眼,经纬昌问道:“元丑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了解吗?”

    经纬伦没在意道:“不就个踩了狗屎运的烂草根,能有多了不起。”

    经纬昌顿时严厉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轻视和盲目,是绝对要不得的。”

    缓了缓,他继续道:“草根逆袭,并不是不可逾越的神话,你爹我,原也不就一个清贫子弟。

    从底层杀出来的人,一般都有这几个特点:1.身上带有匪气,有种当老大的气质,从小是个夫子、大人眼中的坏孩子,身边从不缺美女。规则是给弱者制定的,这种人永远不守规则;

    2.精明、城府深,心眼多,一般人算计不过他;

    3.说话永远温和,表现得彬彬有礼,但内心冷硬如铁,甚至有点无情;

    4.比别人更能吃苦,别人付出十分努力,他会付出十二分;

    5.处理事情,永远冷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去掉弱者思维,拥有深度思考的能力,是突出重围的必要条件。

    但世事没有绝对,尤其是在玄天这种修真星球,一个疏忽,就能丢了性命,以后没意义的酒局,少参加。”

    最后三个字不是冷厉训斥,而是温暖和风,对着经纬昌暗藏关心和慈爱的眼神,经纬伦但觉时空是不是颠倒了,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沉默蕴蓄着他,就像鸟巢拥围睡着的鸟儿一般,久久无言。

    半响,他扫了一眼经纬昌,缓缓道:“爹,我想试着追求一下秦如玉。”

    轰,朝阳仿佛一下从云间拱出来,霞光无声蔓延,翻腾的云海似乎就在脚下,经纬昌流露惊天之喜。

    追求优秀的人,必然会逼得自己,愈发优秀,这才是,他最欣慰的地方,这才是他经纬昌的儿子,该有的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