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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雪月花时最忆君

    湘善柔第一眼见到眼前六旬男子,微微一愣。

    这是个清瘦高挑的六旬男子,如是一位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学教授,与二百万年前一比,他苍老了十岁不止,往日剑眉卧蚕凹陷,舒展柔和了,印堂明润,天庭饱满中正,鼻相笔直,气势纵横,下颌无肉,略显尖。

    然两眼神光如曙星,摄人心魄,予人儒雅睿智之感。

    那是内心很有主见、极有内容之人,才可拥有的眼神。

    湘善柔不禁惊呼道:“墨沁羽。”

    来人对她展露微微一笑,“两百万年了,还有世人记得我,湘姑娘令我骤起欣慰之感。”

    “千万年间,沁羽前辈的红粉军团,南征北战,为联邦打下三分疆土,这份空前绝后的丰功伟绩,纵使时光再无情流荡亿年,天下何人胆敢忘却。”

    扶红雪瞬现一脸崇拜和仰慕。

    转目屋外略显暗淡的天地,墨沁羽淡淡一笑,并无多少自得之意。

    时光被一句话语,骤然浓缩了千万年。

    漫长的时间以来,羌棘对他不可谓不器重。不管是红粉军团的建立,还是前线作战,后方支援,极少予以掣肘,自己亦志在冥鸿,愿揽景盛耻疏闲,原以为二人可以就这样,在那风云激荡的时代,成就一场君臣佳话。

    夫人闻人瑾若,自人性实验室展露科技天分,深获慕流云器重,乃至到了义结金兰的地步,最终被其举荐加入联邦科技院,拜院长格温德琳为师。

    可彼时,夫人闻人瑾若,竟光天化日之下,被人从联邦科技院掳去了新天魔星,那时自己,真是情绪见了鬼,但觉世间空气湿闷,想法昏暗,世界无光。

    那时小道消息横行,说夫人闻人瑾若与格温德琳,在某些科研大方向上,产生重大冲突,导致联邦最天才的两位科技大师决裂,格温德琳背后下了黑手。

    自己从前线急回王风星,怒找格温德琳当面对质,对方言语含糊,被自己盛怒之下强制关押,严刑拷问,最终招来羌棘的严厉呵斥。

    而那段被尘封的往事,究竟隐藏了什么,时至今日,依然潦潦草草,朦朦胧胧。

    “呵呵,岁流时走,夏长秋荒,不过一片易逝残雪。所有的夜终归还给星河,所有的春光,还了那疏疏篱落,过去那一点荣耀和褒贬,就还给过去的我吧。湘姑娘、靳姑娘跟小安兄弟,刚来的檐年红?”

    做为一名名义上的囚徒,落足如此雅居,又对外面的信息如此通畅,墨沁羽在檐年红的生存之道,实在宽厚。刻下插足于他们三人之事,已凸显对方不甘寂寞之意,那对方,究竟要干什么?

    树深时见鹿,湘善柔脑子一转,微笑道:“是的。沁羽前辈,我是听着您的故事长大的,我这人比较喜欢简单的事、干净的东西和清楚的感觉,见不得人间线团纠缠,有幸今日遇见您,能听您讲讲当年的毁灭彩虹一战吗?”

    五更寒。

    人的情感,人的理智,这两重灵性的发达与天赋,是不平均的,有些人,是理智胜于情感,譬如,大部分男性;有些人是情感溢于理智,譬如,大部分女性。

    风野的目光中,眼前女子,绝对属于女性的躯体,男性的头脑,甚至于,女性的躯体,都算不上。

    初次踏入此房间之人,定会吓了一跳。

    这个上千平的房间,如若运动场般庞大,入目的情景,奇异震撼。

    骤眼望去,苍穹浩瀚,银河横跨上方,星星点点,疏密有致,缀满球形空间,透明铝地面上三维星光辉映,漫步其上,仿似踏足虚空。

    随着风野的步入,苍穹再生变化,星空变成了广阔原野,以万计的不同动物徜徉其中。

    中心处,一个煦色韶光的美女头颅,赫然悬在半空,这个四旬浓颜系美女,五官深邃立体,属于大五官美人,方脸、浓眉、大嘴巴,铺满脸部,几乎没有什么空白,张扬个性,一眼难忘,眼神犀利带煞,攻击性强。

    由于长期吸食能量块,咀嚼活动锐减,下巴缩小,显得甚为尖锐。

    她的躯体骨架来自鸿蒙合金,诡异的是,她头部以下骨架四周,笼罩着密密麻麻、类似生物DNA的螺旋结构,那无数等离子云,不断在运动穿梭,无数粒子疯狂组合分化,进化速度和死亡速度,骇人听闻至极,远超世人理解,奇诡莫名。

    此女,赫然是五藏钨声名赫赫的科技院院长——格温德琳!

    “上阳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宫处处流;画阁红楼宫女笑,玉箫金管路人愁;幔城入涧橙花发,玉辇登山桂叶稠;曾读列仙王母传,九天未胜此中游。”

    随着此女的言语,房间情景竟随着她的话语,不断应景变幻,风野但觉,一下跌入一场浮华梦境。

    “鸿墨还没找到?”

    “还在找,发现了一次对偶体,激战一番后,被他化身等离子体跑了。”

    听到这个名字,格温德琳微微一愣,对方的名字,她起的。此人乃是她一次试验中无意的产物,极其看重,后来无论如何再次复制,不得功成,极为惋惜,“此二人的重要和危险性,不用我刻意强调,多派点人手,这几日很重要!”

    若换了人,如此颐指气使的口气对他说话,风野定会让对方怀疑人生,可对着这种种花家,他实在懒得计较。

    世上有些天才很古怪,他们智商超群,情商为负,上一秒可灼热似南国山茶,下一秒又冰冷如北国雪花,你对对方还不能教育,连筛选都不能够,只能捧着,惯着,哄着,如雪花吻着风,似流星赶着月。

    重要,他当然知道重要。

    凡是涉及到大脑意识的东西,都极度复杂且危险,但看对方今日形象就明白了。没有足够案例,谁也不敢对自己,轻易动刀。

    从这点来说,他深深佩服上参无念,那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对偶体的缺陷,来自于等离子体本身磁场,容易遭受破坏,我一会让人送来磁元鞭,对付他有奇效。上次就跟你说,将墨沁羽收监,暴打一顿,为何迟迟不行动!”

    对着这个爱憎分明、心直口快的傻子,风野差点跪了,“那是大当家刻意交代优待的,大当家面前,全身傲骨、满身桀骜,我端不起,理解我的难处。”

    “哼,你背着他做的事情还少了,少给我打马虎眼。”

    寒芒一闪,风野呵呵道:“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一点陈年往事,何必老揪着不放。你说上参无念,成功了吗?”

    一挑起技术性问题,方才之言,好像不过是信手拈来的火焰,格温德琳凤目闪烁智慧之光道:“离黑洞越近,时间膨胀越厉害。对我们来说,两百万年,是漫长时光,对于上参无念而言,那不过短短一瞬。不管南荣佑平要来干什么,都代表上参无念那边,出了问题。你必须为他,再争取一些时间!”

    南荣佑平!时间?

    基于鸠摩映云之事,联邦如今内乱横行,百里晟嘴上呼吁止戈,力度却明显极弱,难道对方,也有此考量?

    南荣佑平,对方会不会寻来檐年红呢?

    风野眉头一蹙,陷入沉思。

    “万古乾坤号,是什么回事,闻人瑾若这是成了上参无念最后的种族自救吗?”

    伟大的五藏钨联邦,六兆兆兆智灵海,两千万年,才出了这么一个绝世天才,那本是五藏钨星光闪耀的时刻,可却落入了天魔人的怀抱,成为对方的终极砝码。

    这个质问,挈带着风野,巨大的怨气。

    若非蕴含这个名字,格温德琳会直接开喷,直至风野,变成了一头可怜的波斯猫。

    夕阳洒了杯最浓烈的酒,房间,一下就黑了下来。

    最后一缕光,消逝了,被记忆倾泻的海洋埋葬,漆黑一团中,一只发光的水母,孤独地在静谧中,游来游去。

    无法在迷宫中,找到气室,或撕咬出一道永久敞开的豁口,一片混沌中,它即将,溺死。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报告,慕流云现身星门,正直奔墨沁羽住处而去!”

    “什么?!”

    风野一下眉头蹙得能夹死蚊子。

    格温德琳怔怔醒转,“墨沁羽知晓环形粒子对撞机的存在吗?”

    风野一愣,眉头蹙得能夹死大象。

    形势,越来越乱了!

    “夜狼卫这个组织,你们了解吗?”

    天地没有十全十美的文章,就如没有彻头彻尾的绝望,此刻有人愿提供这等机密资讯,安平心花怒放道:“墨前辈,请讲。”

    扫了一眼安平的一脸兴奋,墨沁羽淡淡一笑,年轻真好,情绪控制能力差了些,也有很好的理由粉饰,“两千万年前,五藏钨和玄天强者莫名其妙来到五太开始,摆在羌棘面前的第一大诉求就是——如何离开五太。宇宙膜边界的事情,靳姑娘知道吧。”

    靳灵汐微微凝重道:“有物质存在的地方,时空才有意义。奇点,已是物理领域极难突破之所在,如今看来,在未观测前,它亦是处于量子叠加态,同时占据无限大和无限小两个极端,而无影无形的膜璧,却是现有一切物理无法阐释之所在,较之奇点,更深奥百倍。”

    “夜狼卫成立的初衷,是为了探索超一流之路,所以第一批招揽的,全是一流强者。可这条崎岖之路,辛酸坎坷,放眼宇宙,两千万年了,就出了个奇葩——百里晟。

    路难走,强悍无双的夜狼卫不能无所事事,性质逐渐就开始变了,变成了一把失控边缘的暗刃。

    组织一再细化,分了四等。

    第一等,麒麟卫,全部皆是一流强者,环境合适,十数名就有望扑杀一名超一流强者,五名绝杀鸿墨这种一流佼佼,不在话下。

    第二等,狻猊卫,皆是二流强者,亦是夜狼卫负责刺杀的主力。

    第三等,豹卫,三流勇猛之人。

    第四等,虎卫,守信驱邪纳祥瑞。这一卫,就千奇百态了,充斥着各种奇人,平日隐藏之深,令人触目惊心,堪称无孔不入。

    而刻下,你们知道檐年红,驻扎了多少麒麟卫?”

    扫了一眼三人,见无人应和,墨沁羽沉重道:“檐年红建立的初衷,是为了监禁那些实力恐怖的一级重犯,如今这里已关押了十万牛鬼蛇神,守卫力量惊人至极,单单麒麟卫,就高达——六十八名!”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知道檐年红,戒备最森严的,是哪三个地方?”

    出身商业巨鳄之家,湘善柔与人谈话,习惯多问几个为什么。墨沁羽被宽松囚禁檐年红两百万年,羌棘或许有三个考量,一.担责,堵悠悠众口;二.阻断对方奔赴天魔一族的可能性;三.预防对方对外域形势,施加影响。

    墨沁羽,定然是想离开檐年红的,自己离开问题不大,可跟胜山美搅合在一块的安平,那就千难万难了。那某些事上,或许存在合作的可能。

    “星门,囚牢,还有一个是哪里?”

    墨沁羽缓缓起身漫步,负手望外,望着那暗淡且单调的天空。

    这一刻,他突然很是怀念家乡,那朝暮时,舒卷的云,二月春风里,那醉醺醺的柳条,以及,路边醉汉不成调的曲。很是怀念,冬雪被阳光浇化,那扇灰蒙蒙的老窗,还有那餐桌上,甜得淌蜜的情诗。

    毁灭彩虹大败之后,有段日子家门之外,落日沉溺,晚风沦陷,晦骂天崩,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日日侍身棺椁之内,默念-何谈三观,褒贬任剪,笑骂随意。

    足足悠悠十载,方气收自觉怒平,神敛自觉言简,容人自觉味和,守静自觉天宁。

    时光如水,青春换苍颜,沧海成桑田,流年何以寄,你,是否也青丝成白雪?

    翌日,一人若写我,要写银鞍绣障,谁家年少,意气自飞扬;

    写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写红杏枝头春意闹,云破月来花弄影;

    写风月四时同笑傲,乾坤千古一蘧庐;

    写春寒死于料峭,薄情年少悔思量;

    写满眼利名浑幸运,一生狂荡恐难休,且陪烟花醉红楼;

    写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相思一点愁;

    写兰因絮果痴爱恨,隐隐青山缭佛香;

    写纵览人间千般怨,不悔孑然入红尘;

    写琴诗酒伴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