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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来自柬埔寨的阿白(1)

    我叫陶一平,1967年出生在沈阳,21岁那年漂洋过海来到RB,后来又阴差阳错地做了私家侦探。2002年秋,我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那头是个我在北海道的老朋友魏兴农。回忆起来上一次见到这个北海道农民已经是十年前。那时他还没有结婚,是个三十岁的单身汉,一晃快十年过去了,这期间他娶了位叫阿白的柬埔寨老婆,阿白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我在拘留所里见到阿白的时候,她一脸木讷。

    我问她会不会说日语,她表示只能说一点点,我又问她会不会说中国话,她表示可以。

    阿白在柬埔寨有九个兄弟姐妹,全都在金边务农。1997年的时候柬埔寨遭遇旱灾,阿白家里损失惨重,她爸爸和很多其他的村民一样不得不向村长借钱度过难关。眼看借的钱利滚利滚得越来越多,一辈子都要还不起,这时村长的老婆找到阿白的爸爸说她有一条能赚钱的路子。

    大家都知道这个老太婆是干什么的——她把自己的女儿卖到RB去给人做老婆,“我女儿每年都会寄美金给我。”村长家新盖的房子,买的电器和车,村长放贷的闲钱在这个老太婆嘴里都成了她女儿嫁去RB的功劳。于是阿白的爸爸就这么被说动了心,两个月后,阿白和她的三妹阿莲一道拿到了去RB的旅游签证,踏上了背井离乡远嫁RB的道路。

    我问她:“他们给了你爸爸多少钱?”

    “两个人一千美元。”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坐飞机,在颠簸了八个小时之后飞机降落在函馆机场。下飞机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由领队带着一起去上厕所,还有喝水,“因为是很便宜的机票,所以飞机上水和食物都要另外花钱,领队叫我们忍到机场再说,他说RB的自来水是可以直接喝的。”

    函馆的繁华给阿白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这让之前最远只去过镇上的她觉得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但是现实很快就打破了她这只有一瞬间的幸福感。

    大巴把他们从机场接走,随着柏油马路的延伸繁华的城市逐渐被甩在车后面,窗外变作乡镇,乡镇又不见了,路两边是大片大片的农田,最后连农田都不见了,“能看到的只有陌生的山和荒原。”

    阿白就在这样的惶恐和一路的自我安慰中沉沉睡去,至少北海道的路被修得很平整,车也开得很稳,比金边好太多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黄昏,车停在一间旅馆前,十四个人要了三个小房间,女孩子们被要求去洗澡,洗完澡换衣服准备和她们未来的丈夫见面。衣服都是领队带来的,很新,面料很硬,领队说这些都是RB男人会喜欢的种类,阿白拿了件水手服,这是她唯一在画册上见到过的RB年轻女孩会穿的衣服,当然了,相比别的衣服,这一身也没有那么的暴露。可惜衣服有些大,阿白的皮肤也比较黑,她说自己穿起来并不好看。

    然后男人们被带了过来,都是些年龄偏大的农民——那股土里刨食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被选中的女孩子会被带出去和她的未来老公一起吃饭,领队说这叫互相熟悉,当然,这也是这群女孩子在这一天里吃到的第一餐。

    妹妹阿莲被第三个进来的男人带走了,阿白说她看得出来妹妹离开时非常忐忑,可走出去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犹豫,也没有看自己一眼。

    我问她后来有没有再联系过阿莲。

    她摇摇头。

    最后房间里剩下六个女孩,没有选到老婆的RB老男人们对她们并不满意,他们退出了这次“相亲活动”。领队又看了下时间,和RB掮客商量后决定今天不再休息,而是直接去下一个村子。大巴在黑黢黢的乡道上开了一个小时,这间村看起来比上一间又要破旧得多。到了村子里,还是一样的流程,最终其他五个女孩子都被挑选走,三十二岁的阿白成了最后一个人。

    最终,一个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男人把阿白带走了,等阿白吃上热乎乎的酱油拉面时已经是后半夜。

    “魏兴农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

    “嗯。”

    “趴在你身上的时候也连个屁也不放?”我不怀好意地问。

    “嗯,我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这也是为什么到好几个月以后阿白才知道自己嫁来的这间小村里住的全是在日华人,唯一一个RB人就是村派出所里的警察,可他也是说中国话的。所以在跨越千山万水之后跑来RB之后,阿白却开始学习中文,真是够魔幻的了。

    一年后,阿白给魏兴农生了个儿子。有一说一,老魏是个好人,我从中国跑到RB,又干上了侦探这一行,算是有些阅历,老魏真是个老实到不能再老实的那类农民了。

    “魏兴农待你好吗?”

    “他待我很好。”

    “那你为什么会想逃走?”老魏那个人,我相信他既不会像他的RB同行那样对老婆颐指气使拳打脚踢,也不会对她有什么过分的要求,毕竟他那个年纪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

    她说:“那天早上,我煮了饭,把纳豆从保鲜盒里拿出来,那臭乎乎的玩意就像臭鸡蛋,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然后她就真的哭了。

    “我想回家。”她说。

    单从个人立场来说,我是很同情她的。

    当然,这个时候我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这一点来,我的立场应该是在老魏这一边,我必须捍卫老魏的权力,即便我知道这个权力来的并不光彩——我板着面孔:“你知道老魏为了和你结婚花了多少钱吗?”我尽量避免在警察面前用负面的词。

    “我知道,大概六十万日币。”她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得出她正在强忍住自己的情绪。

    “你知道你要是就这样一句话不说地逃回柬埔寨,你的家里,你那个柬埔寨的家里,得付多少罚款吗?”当然如果老魏决定追究的话,他们将会被要求赔更多的钱,多到他们几辈子都负担不起的那种。

    “我知道。”她把头垂得更低了,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掉出来,滴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