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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来自不应存在于世界上的呼唤(8)

    虽然我极不情愿,可还是应该去和小野百惠照个面,解释一下我为什么突然失踪了三天两夜,她这会应该在家里准备晚餐了吧?我没有提前和她打招呼要回去吃晚饭,那她估计就不会做我的那份了。刚才已经有一块炸薯饼下了我的肚子,再去吃一碗荞麦面也就行了吧。

    商店街上的拉面店只有立式的吧台,所以顾客只能站着吃,但是卖的便宜,之前打工的时候我老来这里吃面条。吃饱了之后我又要了杯麦茶,等全部食物落了肚,我瞧外面连路灯都已经全点起来了,才迈步往公寓走。

    公寓里没点灯,黑黢黢的,她是和同事一起去吃饭了吗?应该不会吧,小野老师是那种喜欢在家吃完饭就看看电视打发时间、不爱应酬的人。我打开灯,打算去厨房里找找冰箱里有没有什么吃的,薯饼、荞麦面和麦茶实在是太素了。

    冰箱是空的。

    这很不正常。

    小野百惠是一个居家型的女人,她喜欢在家里屯东西:食材、方便食品、饮料、啤酒、奶制品等等——我打开厨房储物柜,一样是空的,这是怎么了?这里被洗劫了?她临时搬走了?

    我坐回到椅子上,想从周围的东西里面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厨房里果然少了很多东西,首先是锅子,然后是铲子、调料罐等烹饪道具,还有一些之前老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玩意——一直贴在冰箱上的拉布拉多犬花纹冰箱贴也没有了,最后我的视线落到已经没有了桌布遮盖的餐桌上,那里有一封信。

    我拿起信,上写:陶一平桑敬启。

    信封没有被黏起来,我快速打开掏出信纸,信纸被很好地叠成了一个纸结,我把它展开铺平——

    陶桑:

    恕不客套。

    那日你因故外出,我本想将这件事情留到与你见面之后再提,未想到等到今日你也没有返回,无奈只好留书信一封以告原委。

    我与渡边君之事,恐怕你早有察觉。的确如你所想,那日于静冈一别后,我与渡边君就一直有电话往来,如此交流之下我与渡边君之间感情日渐亲密,终于在上一周渡边君向我提出请求,邀请我去静冈生活。我思考之后,认为我的人生到此时的确需要一个稳定的依托,于是答应了他。当然,这不是我们厌倦了单独生活之后的妥协,而是的确认识到彼此的好处才做出这样的决定,请你祝福我们。

    与陶桑一起生活的这段日子我是非常愉快的,陶桑是一位非常可爱的男性。虽然年轻人难免冒失与粗鲁,但是我看出来你性格温柔体贴,未来定能找到能够妥当照顾你的优秀女性,请你相信这一点。

    还有一事我不好意思出口,那就是原本答应你的那一笔报酬,我实在是不能拿出来付给你。因为这一次我只身前去静冈,虽然渡边君是一名值得依靠的优秀男性,但是我还是需要有一定数目的存款以备不时之需。请你一定要理解我。

    虽然如此,我还是想要给你一点补偿:这间公寓的房租我已经预付到了十二月,所以这三个多月里你还能够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但是要续租的话我估计就不可能了,因为房东是个难缠的人,要续签契约的话她一定会要求租客是个有稳定且体面工作的人。另,今年的闭路电视费我已经结清,但水电煤气等费用需要另与房东结算,请你注意,我在房东处还有一笔保证金,租约到期后你可以问她要回。

    在此我也想提醒你,虽然有我一再怂恿的责任,但有些事情当作是短暂的消遣或娱乐还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希望你早做打算。

    你的生活用品我一样未动,其余我已带走或处理。(这一句好像是另加的,恐怕是昨天或者今天她未等到我,所以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吧)

    祝好。

    小野百惠

    昭和六十三年九月七日于公寓中

    放下信,我并没有觉得意外。

    也许正如她在信里面说的,我早已察觉甚至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是啊,她这样一个女人和我整天混在一起的确不是个事。当然,这几天我从内心深处一直在抗拒着回到这间公寓来,就是不想直面我与她是这样的结局吧。

    真够仓促的。

    在确认过我的衣物、洗漱用品都还在之后,我立刻去洗了个澡,将这身穿了三天已经有些发臭的衣物丢进洗衣机里面,然后换上了那身小野老师认为“陶桑穿上很帅气”的廉价版清水綋治套装。

    仔细想想,除了小野这个电视迷之外,恐怕也不会有谁会认为这样搭配着穿衣服会是帅气的,我也没谁可以去向他炫耀这身行头。果然之前我还是应该多在小野面前穿几次这身衣服,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是多余的了。

    于是我决定如果将来能收到来自小野百惠和渡边友和结婚的喜帖,那么就穿这身衣服去参加婚礼。

    如此想着,我已经骑着自行车来到塔布里斯酒吧。

    今晚酒吧里客人不少,可是里面没有我认识的人。我在吧台前面坐定,招呼酒保给我来一杯啤酒。

    “还是朝日吗?”

    “今天请给我麒麟。”

    其实这两个牌子对我来说毫无差别,无非就是想换一下心情。

    “如果今天你有点不开心的话,我建议你尝试一下精酿啤酒。”他向我递来一个富含深意的眼神。

    我瞬间感到精神一凛,一种如同青蛙被蛇盯住的恐惧感袭上心头。我慢慢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瘦小身影。

    赵小姐正一脸寒霜地看着我。

    “你,你好。”我全力挤出一丝笑容,今天是星期几?星期几?难道今天是周二、四,或者今天是周末?该死,我忘了看。

    “好久不见。”她说,“你想来一瓶吗。”

    “请,请给我,来一瓶。”我一摸上衣,糟糕!换了衣服,我没有带钱。

    大概那时我的脸已经因为尴尬而变得通红:“还,还是不要了,对不起,”我站起来,“我好像,好像忘带钱包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一边点头哈腰一边道歉往后退去,想要立刻夺门而逃。

    “坐下吧!”赵小姐看着我的窘态,无奈摇头,“你不用这样。”

    “我,我是真的没带钱,这个衣服是新换的。”

    “没关系,”酒保说,“你是老顾客了,可以赊账。”

    获得一家店“老顾客”的认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那家我和黄蜂仔常常去喝酒的居酒屋里我也不能算是常客,之前有事相求,老板也是看黄蜂仔的面子。

    我一时愣在当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了,坐下吧。”酒保朝我点头,我顺从地又坐回到位子上。

    “‘常陆野猫头鹰’好吗?”

    “好的。”

    我拧开盖子,细腻的泡沫涌出来,我又赶紧拧上,让冰凉的水珠在我的手背上滚动一会,再慢慢拧开——这种方法是我小时候喝汽水时学来的,那时五分一瓶的橘子汽水也是很难得的东西。

    “你好像不开心。”赵小姐在我边上坐下。

    “是啊,”我尴尬地笑起来,“出了一点事情。”

    赵小姐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是因为感情方面的原因吗?藤木,”酒保姓藤木,“已经告诉我了,他说你的妄图失败了。”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她是在同情我这个因为脚踩两只船而掉进河里的败犬吗?

    “我早就和你说过,做人要诚实,我之前认为你是个诚实的人。”

    “我,”我想争辩两句,却知道自己的确理亏,“是的,你说的很对,人应该诚实一些。”

    “对他人诚实就是对自己诚实,人若不对自己诚实,就会跌进深渊里。”她说得一本正经。

    我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我听藤木喊你飞鸟,又听别人喊你赵小姐,你到底叫什么呢?”

    她一笑:“我既是飞鸟,也是赵小姐。”看我依旧疑惑,对我解释道,“我的父亲是战争孤儿,战后被中国的养父母抚养长大,成年后才回到RB,所以我和我的父亲一样都姓赵。但是回国之后,根据法律他必须有一个RB姓氏,但是他原本的姓氏已经没人知道了,只知道我血缘上的爷爷奶奶是从奈良附近迁去中国的战争移民,所以就报了‘飞鸟’这个姓。”

    原来如此。

    我伸出手:“你好,我叫陶一平,来自中国。”

    “你好,我叫赵秋月。”她先用中国话说,“也叫飞鸟秋月。”后用日语说,然后轻轻和我握了一下手。

    “我的日语名字还叫陶一平。”我笑起来,感觉心情好了很多。

    那次我大概和秋月小姐说了一下我与小野老师相识的故事,又聊了聊我为什么会认识惠理佳。

    “所以你是侦探?”

    我点头:“暂时是的。”

    “那恐怕我刚才的话在你看来就挺可笑的了,毕竟侦探就是靠谎言来挣钱的工作。”

    “也许如此,”我把瓶底的酒饮干,“但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我希望自己能做一个不说谎的侦探,起码能对自己诚实。”

    很多年之后,每当我回想起这句话来我就会脸红——我说下决心不再说谎,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谎言吧。

    秋月小姐倒是很高兴:“希望你能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