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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照影花冥冥

    凤陵藏梨镜馆

    自她去后,种种如旧,这馆中的花木也依旧玲珑。

    小院里的一切都是他亲手打理,不许旁人动得分毫。梨树挂果青翠,树下的青石桌凳原地未动,他希望轻轻回来的时候不会陌生。

    而自服用离魂,他便足不出户,在这里头等、等她归来。

    坐在梨涡中心的亭子里看书,一身雪袍轻衫,发丝服帖地束起,风来衣衫乱,人却稳稳当当似未察觉。他原本就神色淡薄,如今濒死之态,更添一分缥缈出世味道。

    自消息传出后,宫内御医早早就已看诊,天下名医纷至沓来,莫奈何无人能解此毒。西楼应却是处之泰然,并不放在心上。

    当朝的皇帝派人接他进宫被拒,只因得西楼应如今这副样子,似乎连动弹都成问题。

    举国上下都听闻公子身中无解之毒、且日益衰弱濒死,百姓中多有哀戚者。而藏梨镜馆前每日来了又走的医者大夫们实在太多太多。

    而这一日,馆中来了一众人。

    “公子,皇上和鸣玉公主驾临。”司徒先生来得不急不缓,神情中却并无意外。

    他并不作答,只是关上了书,闭上眼又睁开来。起身,步履飘忽虚软,“劳烦先生扶我。”

    只是没几步,就见得皇帝一行人矫健如飞地走来。

    “臣参见皇上、公主。”他行礼,却并不跪拜。这却是皇帝下旨允了的。

    “你这个样子,还参见什么,好好卧床才是。”皇帝眼中关切,十分心痛,“朕来看看你,鸣玉也放心不下。看来还要加大力度为你寻找解药。”

    “臣谢皇上了。”西楼应低头,语气低沉疏淡,情绪难辨。

    “这段日子你好生静养,无须思虑朝堂之事。”一行人边走边说话,回到亭中坐下。皇帝对西楼应的态度早已习惯,又道。

    “是。臣在此有一请求。”西楼应语气十分虚弱,“如今臣已是不治之身,生死难卜,还望皇上解除臣与公主的婚约。”

    一侧的鸣玉登时脸色惨白,却未言语。

    皇帝闻言看了看身旁的公主,沉思一晌,“你会好起来的。”

    西楼应却是一笑,笑容虚无,却惊艳众人,然而更多的却感伤其不祥。公子笑得少,一笑却是如此境况。

    “皇上,可否单独相谈?公主可留下一听。”西楼应道,没有笑容的模样倒更令人安心一些。

    “你们都退下吧。”皇帝宣退了一干人等,亭中只留得三人。

    此时此刻,微风起,涟漪动,梨涡中锦鲤相戏,莲花亭亭渐立。

    “皇上,公主与臣并不两悦,况且西楼已濒死之人,不愿累及他人,何况是鸣玉公主。”他开门见山,直指目标。

    一时间气氛沉默。皇帝左右思量,鸣玉却是神色复杂。

    “你心中没有本宫。”鸣玉开了口,“要解除婚约何必如此着急,若你的毒解不了,最后婚约自然不复存在。公子如此着急,并不是为了本公主的幸福。”鸣玉是聪明的,以前痴恋着他,自然傻笨。如今恍然梦一醒,惊痛之余,便有些尖刻。

    “鸣玉!”皇帝斥责。

    “也罢。”鸣玉却是继续,“公子无意,鸣玉不求。”西楼公子天下无双,自是难得,然而她是一国公主,尊严和骄傲,在明知留不住一个男人的时候,自然比挽留乞求重要。

    “谢公主。”西楼应颔首,心中一轻,毫无愧疚之感。他不过顺手解决婚约之事,今日无果,日后也是要解决的。

    皇帝见一边是自家的公主,一边是钟爱的臣子,一时间无奈。年轻人的事情,有些令他这个老头子不太明白。

    “既然如此,朕会宣旨。”

    “臣明日上书提请此事。”西楼应道。

    “好。”

    一时间,似乎都圆满。只是那鸣玉公主,免不了回宫后伤心难过,但都已是后话。

    皇帝一众人来去匆匆,留下大批珍奇药材。寇举见了眼中一亮,忍住了即刻向自家公子取要的冲动。毕竟离魂一事,除了他与公子,旁人还不得知晓。

    先生司徒已将事情推测了个十之八九,却仍是不提及。待送走皇帝诸人,回来见西楼应风轻云淡,便道——

    “公子的毒何时解?”

    收回望向亭外的目光,双目对上司徒。

    “先生,此毒我并不打算解。”

    “你难得任性一回。”似是感叹,司徒打量了这藏梨镜馆的风物,笑到,“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摇摇头,“但她会回来的。”他自信,且有霍言的承诺,只是究竟何时相见,却是不知。

    “公子信任霍言。”司徒想起那个女扮男装的人来,兴致也突然升起,便坐下。

    “她们是一样的人。”是同类,同样孤独,同样寂寞,但霍言洒脱,而她——

    “公子要成亲了。”虽是问,却是陈述的语气。

    “是的。”笃定,他绝不放过。这一生一世,绝无可能放手。

    “那我在此先恭喜公子了。”你双亲九泉下也当安息。而他,终于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到时候请先生喝酒。”他再次笑了,这一次却是展现出惊心动魄的欢愉来,看得司徒有些恍惚。真像啊。

    “那是当然。”

    亭中他一个人,看书,望景,听风。更多的,却是想念她。于是记忆清晰起来,那年上元夜,他们初次相遇,他就被捡了回去。自此朝夕相对。

    可笑那时,她竟把自己当作了女子。

    更可笑的是,他由得她去了。

    后来种种,都是他一手主导,离开、重逢。未料到的只有她的离开。不过,她总是令自己意外,意外的同时充满惊喜和秘密,也是因得如此,他才好奇动了心,动了情。以至于当时听闻她的死讯也慌了神,若非心智坚定之下神思清醒,他和良王也一般要放弃了。

    而公主鸣玉曾言过,公子是冰玉做的,无心。

    如今看来,不是无情无心,只是时候未到,未逢其人。

    好在,如今他遇上了。

    轻轻,你何时归来?回神,突然有些烦乱,已经近一个月过去,那霍言也劝不动她吗?思及此心头一顿,回想那一日分离时她的神色,十分淡漠,只怕是满腹怒气,装作不认他。若非寇举循着画像找来,他们独处些时日,轻轻应当会心软认他的。

    可惜。到此有些恼,心里却盘算得极快,再等下去无益,三日之后便上青云观去。

    至于理由——不需要理由。

    青云山

    “你回不回去?”霍言这些时日好说歹说,硬是没半点效果,那死道姑像是聋了一样,作息如常,神色毫不慌张。

    忘轻只轻轻弄开了掩着那株草药的枯叶,然后下锄,旁若无人。

    “西楼应都要死了,你都不关心关心,是个当姐姐的人么?”冷嘲热讽,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那青衣道姑自顾自地抖落了草药上的泥沙,然后放进了竹篓内,收了工具起身便走。方向是青云观。

    对此,霍言无奈,只能跟着她。

    次日清早。

    收拾好了晒制好的草药,忘轻下了山,而霍言,似个尾巴一般随于其后。不过没了昨日的脸色,而是一脸平淡。

    集市热闹。奈何道姑背了草药去了药铺,卖了药材边走,连看热闹的心思都没有。

    “公子中毒都半个月了,只怕是回天乏术,没救了。”人群中有关那个人的讨论轻易就入了耳,仿佛本能一样敏锐。

    “可惜公子年纪轻轻,风华正茂,却死在暗害上。也不知道是哪个畜生下的毒,要害他的性命。”另一个声音插进来,感叹又惋惜。

    “是啊,公子心怀天下,为国家大事尽心尽力,如今却、唉——”有是一人说道。

    她步子放慢,听完了才匆匆走开。不远处的霍言又怎么会错过这机会。原来是欠刺激,那就来点狠的!

    回山上的路还有些远,忘轻有些渴了,便在中途寻了家茶寮坐下。只是刚坐下点了碗茶,便又听见了议论。

    “听说公子前两日上书,要求与公主解除婚约,说将死之人不愿拖累他人,只怕这回公子真是遭逢大劫了。”

    “别乱说,西楼公子那么厉害,多少次遇难呈祥,他还要守护咱们大启呢。”

    “希望如此吧。可这次天下各路医者都去为公子解毒,却没一个有用,公子生死难料啊。”

    “对啊,他身旁还有位极高明的神医,这次也没办法。”

    “只希望公子吉人天相吧。”末了都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喝了茶就各自离开了。

    忘轻坐在原处,面色如凝。这次他是真的不好了么?是不是又在故弄玄虚骗谁。可他要是死了呢?

    不,不行。

    想到这里,不管真假都要回去看看。这次霍言来报信,前后半个月的时间里,还不知道他如今遭受怎样的苦痛折磨。

    心念一动,便放下茶钱要走,却被人拦住。

    “要回去了?”霍言瞪着她,不以为然。

    不理会她,错身便走,却是才出了几步就回身道。

    “你也一起。”她身上钱不多,想快些回到凤陵,最简单易行的就是靠霍言。且他的毒,霍言也许有办法。

    “奉陪。”

    车马纵然劳顿,怎抵人心焦急?策马而入,原本就热闹的凤陵就更加喧闹。而此间镜馆内,西楼应坐在梨树下,仍旧一身如雪,只可惜那面色比雪色苍白,曾经那个无双的公子如摇摇欲坠的梨花,单薄。

    况且,白梨开且落,如今已遍不能寻痕迹,没入尘泥后,谁管他昔日的清艳绝伦?

    抬手轻扫,书卷在风里翻去。明日便去青云山,不知她可会心软?素来自信,可这个问题有些让他难安。若此法不行,前路漫漫恐怕不知期了。不管,大不了,与她如此耗上这一生一世。

    反正,除了她,旁的人已入不了他的眼;除了他,也休想有人与他抢她。

    这般一想,放下心来。轻轻,你已在我心上,如何能逃得掉?

    霍言在她身后追逐,心中那个气急。真是的!早不忙晚不忙,这个时候风风火火回来。早些时候矫情些什么?

    驻马停下,她隐遁五年,还是回来了。藏梨镜馆那四个大字依旧招摇,一切似乎还是老样子。不同些的只是门前景象,竟全是些大夫,一个个排队,由士兵维护秩序。

    翻身下马。回头见霍言也紧紧跟来了。道,“霍言,你带我进去吧。”

    “自己进去。”霍言颇有些不耐烦,这个时候求人了,早些时候她好说歹说都不为所动的样子去哪儿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软声道,“这个时候还要闹我吗?之前是我错了,以为是你骗我。”她当初是知晓的,阿哑虽一身伤痛,却并不致命,也才让公子府的人带走了他。

    霍言气结,讷讷无言半晌,下了马,面色有些沉。

    “要不是我被他找到,才不可能来劝你回去。”霍言无奈,一步走上镜馆的台阶。那些人见了她并不阻挡,任由她去了,忘轻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物是人非,独独他固执。

    一见镜馆中诸般陈设,哀哀的酸楚涌上心头。她一去五载不曾回头,这里竟还是老样子,仿佛只是昨日她出去游玩了一趟般。

    “人家一个半大孩子辛苦等你回来。真是不值得,你看看——”霍言似乎喋喋不休起来,数落着忘轻。

    随她去,她无言语,只是打量着周遭一切,百感交集。不知他如今怎样?那日分离,本以为再也不相见,却不想他竟性命都垂危了。脚步加快,顾不得身边故旧景色,小跑着朝小院而去。

    霍言见了也不取笑,自个儿立在梨涡的亭子下看锦鲤嬉戏,而莲花半开,端静艳好,倒是分外逸人。风来一阵幽沁的香气。心道轻轻真是个有意思的人,留下满目的山水雅艳风流,却带不走放不下的自己。

    偏头看去,小院的门半开半掩,梨涡旁堕水的红薇好不绚烂散漫。

    安素,愿你灵魂终于安稳。

    你会的。那个西楼应,能给你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