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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良辰自此时

    大启开元正月

    一封书信从海彦出发,一路奔波后,抵达这个皇朝最高统治者手中。彼时正当东倭内部战争胶着时期,胜负还未明朗。这封信也被压到最底下,没有回复。于是有人离开海彦,直抵皇宫内院,与启弘皇帝密谈。前后来回近一月,而战局仍在继续,也牢牢掌控之中。

    这个人,便是霍言。回来的时候,她带回了一道圣旨——赐封轻轻为郡主。东倭与鲸鱼岛之事,她不要任何好处,只要这个封诰。而此时,东倭局势逐渐明朗,一手扶植的北野家族已占上风,战争也快要结束。

    皇帝依靠她,又忌惮她。毕竟身为掌控了连皇室都摸不清楚数目财富的霍家主人,霍言的势力有多可怕,难以想象。可开辟新疆域和获取财富的野心让启弘皇帝对这个来历神秘、深不可测的年轻商人充满合作的意向,不、是利用的兴趣。

    东倭之事,足见用好霍言的利益之丰厚。

    于是对于霍言请旨封诰他那个不知从何处寻回的妹妹的要求。

    皇帝自然不会拒绝。哪怕此事与公子府有些关联。可霍言竟如此心急,战争还未结束就到皇宫与他密谈,并以霍家部分产业为交换,得到他一道封诰圣旨。

    这个交易,皇帝答应了。也从此知晓霍家千金霍轻,价值几何。而霍轻,与他最器重的王侯公子西楼应,竟也有些纠缠。不过目前看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渊源。

    开运四月。

    海彦的气候一年四季一直如此,晴热雨风。她在这里待了近一年,已经习惯。不过,该回去了。

    收拾了行李,备好车马,一众人等踏上回归凤陵的行程。

    越是往西,越是近,就越发想念,也越发欢喜。

    分离近一年,书信不断,两人未见一面,却也熬得住相思。

    如今眼见相聚了,那按捺的相思仿佛都涌了出来,让人越发迫切。

    她是如此,西楼应又何尝不是。

    西楼应这近一年里,极其安分地休养生息。大多时日就住在藏梨镜馆内,朝堂政务照旧处理,可剩下时日如何打发?看书、写字、作画、下棋。千百般种法子消遣蹉跎,只为捱住相思磨人。他们重逢后,反而越发珍惜和渴望。

    先生司徒见了。有些忧心,却更多是喜。公子这般是真遇上人了。只是不知鲸鱼岛之事,他们能否解决?可日子一拉便是一年,如今诸事落定,二人团聚之日将至。公子却越发不耐了。

    可再不耐,也要等待。

    就如为了长相厮守,他们分别一年一样。

    终于这一日,晴好。在府修养的西楼公子一改往日低调过市的作风,一早登上风陵城东边的城楼。

    众人见了口口相传猜测,也不知这位冰雪般的公子是在等谁。不过东门俨然比往日更为热闹,多的是想要一睹公子风姿的男女老少。

    毕竟这世上有的美,不分性别,不分年龄。都让人心悦。而西楼应就生了这样一副皮囊。若非他身份高贵,又是冰雪一般性情,更加之杀伐果决、实力强大,不知会招来多少人事。于是对这样一位公子,世人只能远远仰望,不可亲近。

    昨日收到书信,今天下午他们就会抵达。西楼应心中欢喜如狂,却也面上不表,只吩咐了府中准备一切事宜。而今天一早,他便上了凤陵东门城楼,等她回来。

    轻轻坐在马车里,挑开了车帘朝外张望。这就到凤陵了,她心中略微平缓了些,不似之前那般难耐。也不知阿哑此时在做些什么。她当初与他约好,离开这段时日不许前去海彦看望,时常书信即可。于是这十来个月攒下不少书信,如今都在盒子里放着。

    为此霍言还取笑她——明明想念非不要人家来看,也是矫情。

    倒不是矫情。离魂的作用厉害,虽不是毒,却是以损伤元气为代价让人显现出濒死的状态。迷惑他人十分有效,可后果也极其严重。不好好调养,将落下不足的后患。

    她不愿阿哑有任何忧患。不管身体,还是心情。

    于是才有了这近一年的一面未见,才有了她出手解决鲸鱼岛之事,才有了与霍言挑起东倭内乱的种种。

    如此海外安定,朝中之事相比之下简单。她与阿哑,将终老于这个皇朝的盛世时代。多好。

    四月天气微凉带暖。城楼之上,西楼公子面朝东方,不时向远处眺望,他所等的那人,今天将会抵达。时间流逝,从上午到中午,再到下午。公子仿佛成了块石头,执着地看着东方。

    终于,入眼的车马走过一趟又一趟,都不是。当日头挂在西边的中间时,熟悉的人马出现,是公子岚和灰老头,骑在马上,随后就是马车,以及天鹰卫。

    刚才坐下的西楼公子又站起来,定睛一看确定是了,便转身朝下走去。步子有些急,侍卫虽不解,却也紧随其后。

    东门从来人潮如织,公子西楼今日如此迫切地举止难以不让人心生好奇。这下更见他步履飞快,然而这也未损公子的形容气度。他穿行在人群之中,容如冰雪,气度高华,却透露出些微的情绪来——期待、以及喜悦。

    除了东城门,迎面而来车马已近。站定了身形,他知道,是她回来了。

    是啊。轻轻的确回来了。车马停顿,她掀开车帘,一抬眼便看见了阿哑。她的阿哑,终于气色恢复了很多,不再是去年那个奄奄一息的病弱公子了。

    东城门外

    一男一女,对面而立。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群,可他二人眼中,只剩下久别重逢的彼此。

    倒映了彼此的眉目神情,仿佛一切停歇于此刻。

    他还是一身雪白,容颜如冰雪,气度矜贵高华,茕茕孑立于世间,眼中却中沾染了温暖的气息。那个高高在上于云端之上的公子啊,谪仙下凡终于爱上这人间烟火。

    轻轻笑了,一步步走近他身前,抬头仔细端详着他,心里描摹着他的轮廓。专注而情深,美好而安稳。那个淡漠的女子啊,也终于在钟情的人面前,露出最真实的心情了。

    “阿哑,我回来了。”轻轻笑道,手里还拿着那个收纳书信的漆盒。

    西楼应伸手抚上她面庞,道,“我终于把你等回来了。”语气之间又是喜悦,又是慨然。

    两人就那么站在喧闹的市间,脚下却仿佛开出了静美的花朵。

    只是,他们眼下还有些事情要做。

    霍言看着实在无法忍受,便开口打断这对久别重逢的情人。毕竟,皇宫之中还有个人等着。也是时候将消息宣告天下,后头的事情才好进展,也好了却她的心愿。她、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于是公子府众人这才回府,而见证了东门这一幕的人们,很快便开始满城传播消息。自然,良王知晓了,公主知晓了。可那又怎样呢?

    如今的轻轻,已是功勋加身的郡主,霍家的千金。她的身份,无可非议。

    她要嫁公子西楼,又有何不可?

    更何况,她与公子,本就两情相悦,情有独钟。

    入宫、受封。

    这一切都很顺利,皇帝很爽快。但关于东门之事,只字未提。大家心照不宣、很有默契。

    轻轻顶着嘉逸郡主的封诰出宫,暂时入住皇室准备的郡主府中,与西楼应分别。镜馆目前是回不去了,她要做的,是等待阿哑的消息。

    不管皇帝乐意与否,他们的决定,无可更改。

    就在霍家千金受封为嘉逸郡主后第三日,西楼公子入宫,请求皇帝赐婚将嘉逸郡主嫁与他。

    启弘皇帝端坐在龙椅上,与他最器重的公子对视许久。在午后无人敢打搅的宫殿里,二人陷入长久地沉默与博弈。

    良久,皇帝开口,“你应该知道,朕有多器重你。应儿,你也知道,我们皇室家族忌讳什么。”

    西楼应不言,脊背挺直立于皇帝眼前。并不退让。他当然知晓,这才没有在轻轻获封当日提出结亲之事。而是缓了三天,给皇帝陛下时间去查清他想知道的。他有把握。

    见此情景,皇帝继续道,“她是霍家的人,鲸鱼岛和东倭之事,你应当清楚霍家是朕需要特殊对待的势力。而你,身为王侯之子,竟要与霍家千金结亲。西楼应,你要朕对你也失去信任吗?”言语之中已有了失望和愤怒了。

    “陛下,”他终于开口,“臣在十二岁时遇到她,那时她不过十四岁,被人养在手中做花伶莺娘,并不是什么霍家千金。后来与她分别两年,暗中查看着她。直到十七岁生辰她遇上霍言,消失了五年。去年,臣身受重伤被她所救,才找到她。”

    “陛下,臣此生别无所求,惟她而已。”他跪了下去,末了,只此这一句。

    皇帝低着头端详着这个被他免去跪礼、如今却匍匐在他眼下的年轻人,沉默了。原本就连他也以为,世人口中的西楼公子是冰雪无心的,可如今才知晓,他将心已经给了一个女子。只可惜,那个姑娘不是鸣玉。

    关于霍轻的种种,他已经调查清查,除了她的兄长霍言,其他虽有些特别缺并不突兀。最令他感到奇特的是,十七岁后,她竟然出家于青云观,与世俗没有任何关联。

    包括良王曾去寻找,也没找到她。却还是被应儿撞上了。莫不是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意。

    “你就非如此不可?”启弘皇帝问道,声音不辨情绪,是怒是何男猜度。

    “臣心意已定。”西楼应扬起头颅,“臣六亲寡薄,如今有幸得遇一人,不愿错过。”是了,他如今无父、无母、无兄弟、无姐妹,心上所系不多,而轻轻,已是最重那一个。

    皇帝看到了他八岁后,就再也没见过的、属于年轻人的倔强。他一怔,有些慨然。这个孩子身世不幸,母亲郡主集安,父亲西楼易,本是佳偶,却成怨侣。最后在一场阴谋中双双撒手而去,留下惟一子嗣,也就是如今的西楼应。说来皇族王侯显赫,他却坎坷长成如今的样子。

    也罢。成全他吧。

    皇帝终究是对他心存慈柔,提笔在书案上写下圣旨,盖上玉玺。

    “应儿,你去吧。”

    启弘皇帝将写好的诏令放在桌上,便转身离去,入了后殿。身为帝王,这样做的风险和利益都很大。但身为集安的哥哥,应儿的叔父,西楼易的好友,他想成全他的侄子——后半生,与他所爱的人携手白头。

    就这样吧。

    西楼应起身,看着皇帝的身影逐渐消失。拿起桌案上的诏令,端详良久。

    谢谢,叔父。

    四五月的凤陵,春刚过,夏初来。

    公子西楼推开殿门,脸上尽是笑容。犹如冰雪融化,冉冉春来。

    郡主府里,轻轻正修剪着几枝木槿,花儿开得恰到好处,粉紫的颜色轻暖怡人,一如着初夏的天气,微带了热度,却仍清凉。

    一支箭忽地射到她身旁的软垫上,箭上绑着东西。她认得,那是公子允的银箭,慢慢拆来之剑一张纸条,上头写着: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遥遥的听见了小院的敲门声,侍女正要去开门。她却动作更快小跑着去了,丢下还未弄完的插花,任它们凌乱在那里,清闲散漫着。

    打开院门,她看到这几百年来,让她安心而不再惶惑的笑容。

    “轻轻,我来娶你为妻。”

    于是她听见,莲花绽开的声音,美好得、让人忽略了蝉鸣与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