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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子二 梦魂引 当年青衫曾欲归

    金色的耀眼圆盘渐渐西沉,光辉从连绵的青山铺展到大河上,披上金色华裳的万物此刻都散发着生命的尊贵气息,山脚一叶小舟解下了缠缚的绳索,带着斗笠的老船夫一撑长篙,金色画卷里的小船便愈来愈小,最后如一片瑟瑟枯叶,挂在了半枯的江树的枝头……

    从华山上远眺长安,但见欲滴苍翠之中一片亭台楼阁镶嵌其中,这幽深碧绿与朱漆黛瓦被四条灰黑色的直线分割开,然而正值黄昏,那从迫近西山处漫出的金辉,不仅渲染了半边云天,也绘织着起伏的山峦,有着流动色泽的丝绸,还有那一片宛若仙境的亭台楼阁。

    青砖黛瓦的太学学生宿舍内,一道道金辉从西边的窗口射入,坐在窗边的白衣男子沐浴在这圣洁的光芒中,仿若古佛般被镀上了一层金。他的眉头时而蹙起时而略微舒展,似在计算着什么,良久,终于舒展了眉头,懒洋洋地躺在了矮床上,平日里时刻随身的书也被他弃置在了一旁,残损的书角诉说着他来到这里时日已久。

    微眯着眼,于是,整个世界变得金黄,那金黄,有似乎是有生命的,是流动的,像什么呢?武者的经脉,道人所谓的阳气,亦或是那虚无缥缈的命运……

    暮时,落日余晖已成红色,那金盘也变为了暗红的熟柿,随时都会坠落。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正值秋深,又一阵风,又一层叶,尚来不及扫。于是孤单消瘦的人影便踩着叶,踌躇在这无边的萧瑟之中。独入一家小酒馆,花二两碎银,叫了半坛糙酒,酒气一入鼻,便呛得白衣的青年眼泪直流,倒上一杯,举至唇边,一饮而尽,然后整个酒馆便响彻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终于,那暗红锡纸的灯笼坠下了,天色很是昏暗,风越来越凉,湿气重了,当青年迈出酒馆时天空中已经已经飘起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青年人裹了裹身上的单衣,还是冷,于是索性舒展开来,乍一下打了个冷颤,然后慢慢的似乎就不那么冷了,这个巷子很偏僻,这里的酒也最便宜,这是他曾经听几个同窗说的,那时他们吐槽着这里的酒是否掺水犹未可知,但酿酒的铁定是发霉了的稻谷,因为痛饮一番后几个人都蹲了半宿的茅房。但无奈每月的节余就那么点儿,又管不住嘴……

    然而,他们虽时而捣蛋玩闹,却多数最终都熬的苦尽甘来,通达者,官至太傅,最不济也混的了个小县令,尚可在一隅之地作威作福。

    反倒是自己,善始善终,自十六岁入京,已有三个年头,每日天还微亮时便起,夜里则不知多少次挑灯夜读到趴在书上睡着了,

    该离开了,也许真的很平凡,本来就很平凡吧。

    脚踩落叶,发出“咔咔”的脆响,随着这声响,男子内心深处似有什么东西在龟裂。

    宫门幽深,深宅大院,琐窗朱户,瓦肆勾栏……没有一处能容得下他这样落魄子弟,他就像一缕风,踏沙无痕;他就像一阵雨,晴霁无踪;他就像脚底这枯叶,不甘坠落,于是乘风欲上,向着世界证明离枝的自己尚且存在于这世间,可终归还是无法逃脱那化为屠苏炊烟,消散于无形的宿命。

    是的,该离开了,长安米贵,居之不易。来长安时日已久,纵使他节衣缩食,依旧难再长留。方才那掷出的二两碎银,已是他最后的盘缠。返乡路途漫漫,身无分文的他该怎么归,他未曾想,也不想去想。

    也许“一亩三分田,躬耕榆桑畔”的生活更适合身出无门又心灰意冷的自己……

    既然决意要走,况且客栈房期已至,那便明日就启程吧。

    翌日晨,他一如既往,东方刚泛鱼肚白时便起床洗漱,退下太学生那一尘不染的白衣,换上他压藏在柜子最底层那来时的青衫。

    三年没有穿过,已经有些小了,小半截手腕露在外面,而裤子虽短了点,却有长靴将它套在里面,看着自去年科举揭榜罢便空荡荡的宿舍,心中便不由得感慨万千,昔日初来乍到的光景,那些“关山难越,岂能尽是他乡之客”的豪言壮语,初次科举前夜里灯火通明,拼命温习的紧张,揭榜后的几家欢喜几家愁……旗开得胜者自是不必说,落榜者多数选择了离开,可依旧有一部分留了下来,学不成名誓不还,可惜能熬得住这种寂寞的终归没有几个,不满半年,便只剩下了三两个,三个月前,终于齐默也走了,自那时起他不鸣不归之心便开始动摇,终于,三个月,便已到了他的极限。

    回望这一程的辛酸与颠沛,不由得心绪万千,沉吟片刻,便拿出笔墨纸砚……

    夜半时分,落魄的青年人背着粗布裹着的包袱,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踌躇远行,一轮残月在夜雾中隐约着,时而穿过云层投下缕缕圣辉,将青年人孤单的身影拉得老长。青年额前几缕青丝伴着夜风乱舞,倒是生出了几分脱然之意。

    “前面就是朱雀门了,记得作为乡试第一的学子,刚来的时候,站在朱雀门外,仰视那只黄铜朱雀时,内心充斥着博取功名的满腔热血……然而如今……”

    青年人在朱雀门旁静静的站着,手指轻轻抚过铜柱的底座,沉思片刻便转身离开了“也许,此生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天下最为繁华的地方了吧,可自己之前明明十分厌恶这些繁华,向往着一尘不染的淡雅的悠闲生活,可他又为何要来博取功名,为何此刻离开这些喧嚣时,竞生出了几分不舍之感。”

    再不停顿,直接大步走去,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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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驾-驾!”

    长安城西郊外,一身着黑色软甲的人策马飞驰而来,滴落的血滴沿着一路烟尘蔓延过来。

    前方又是一片密林水泽,黑色软甲的男子眸中闪过数丝警惕与狠厉,长满老茧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剑柄。

    咻-

    蓦地,箭矢破空之声倏忽响起,马上的甲士弹剑出鞘,同时身体贴在了马背上,头顶一阵发凉,便觉得身下坐骑变得绵软无力。几乎同时,甲士翻身而下,滚落到了地面,连续滚出好几丈才停下。

    方才落马时仓促一瞥,只见马首上有个血窟窿,甲士心中不由得一惊。神射手!军方!

    咻咻咻咻--

    未及多想,又是一阵密集的箭矢破空声,毫无疑问,甲士所在的数丈方的地面,已经被这箭雨笼罩了。甲士握剑的手不由地抽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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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皎月华下,一身青衫的年轻男子,晃晃悠悠的踱步着,一点也不着急。也对,还有半个时辰天才会亮,还有一个时辰船夫才会开船,来帝都三年了,又怎会介意这区区一个时辰。长安的宵禁夜深才开始,然而天还尚未蒙蒙亮便结束,这座繁华的城市,每天不仅吞吐着巨大的人流量,而且沉睡的时间少之又少,尤其是冬季,城门口处的卖碳火的山中老翁便早早排起了长队,而现在正值秋深,早上的霜寒打湿了老牛的蹄子,已结成薄薄的一层白色的寒霜,目光迟缓的老牛不时抬起蹄子又放下,大概是也感受到了寒意吧。而车上的老人却似乎对这彻骨严寒感觉不到,翘着一只腿坐在车沿,脚上吊着一只湿了的草鞋,浑浊的双目空洞无神的望向前方,在他身后是一车也许昨夜刚烧好的碳。

    一道长长的人影被月光投射到老人脚下,老人抬起头,只见是一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肩上背着行囊,想来是要远行。

    只是匆匆一瞥,老人的头便再次低下,青年人缓缓从老人身旁走过,身形渐渐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