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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子五 梦魂引 月下廊间悄回首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上元节由来已久,便是名字都变化了好几次,有诸如小正月、元夕等,最早似乎是和千载之前的某一场平乱庆功有关,不过古籍上尚且记载不清楚的血腥,连学识稍浅薄点的史官恐怕都不会留意,更藐论寻常百姓了。毕竟古月虽照今世人,但今人难复古时情,终归是太久远了。不过有的东西却是今古相通的,一如是夜这满城灯华,一如那无论深府贵邸还是寒门微贱,便是那歌楼妓馆与赌坊,世人对美好愿景的期盼,总是千年依旧的。

    而写这上元佳境的精妙词句,亦是不知凡几,不过历经岁月,流传下来最广为人知的还是这一首前朝佳词,寥寥数句之间便似乎道尽了此间长安盛景,只是关于那词人的轶事,野史上的记载却多有悲色,作为历史上少有的文采与将才都值得肯定的豪杰,到头来那满腔热血、一身才华在岁月里却只有拍遍栏杆,独望神州的悲郁寂寥。于是不少人都时常会想,若是那词人早知后来境遇,不知当初是否还会那般坚定的选择归还。

    长安古来便有灞桥折柳送别的传统,那汤汤灞河两岸茵茵垂柳下,不知写下过多少动人词句,天下传唱,脍炙人口,只是不知今夜能否再添两首佳作。

    灞河两岸缤纷的华灯下,一身墨衣的如玉公子大大咧咧地扯着一个瘦弱又有些腼腆的年轻人到处晃悠。不过显而易见,后边那个气喘吁吁有点瘦弱的年轻人,此刻有点狼狈和愠怒。

    “世子,咱们还要逛多久?还是尽早过去吧。”

    ……

    “世子,灯……灯会已然开始,想必题……题文也快了,别……别转悠了吧。”

    ……

    “魏无非,你够了!我……我腿快要跟你跑断了!”

    ……

    “魏无非,要……要……逛你自己逛,把手撒开,我……我在这里等你!给……给句话!”

    ……

    “魏兄,快看,那边有……有个美娇娘!”

    “哪里?哪里有小娘子?欸?你会注意这个?莫不是……懂了,本公子去给你探探底。”

    “……”

    ……

    终于,在被魏无非在人群里扯着晃悠了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终于到了为了诗会题文提前准备好的,临时搭建的别柳亭。正居于河中央,有四五道曲折回廊通向两岸,廊下挂满了彩灯,在结冻的冰河映衬下,流光溢彩,好不夺目。一时间,连见惯长安风雅的魏无非也有些佩服那些个世家子弟了,玩弄风雅,还是这么拿手!

    亭中诸多才俊都已到齐,题诗也题了四五首了,魏无非便在此刻扯着蔫头蔫脑的雷千亭咚咚咚的小跑来了,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旁边奏演奏的乐师们都停了下来。魏无非倒是厚脸皮惯了,而且家势在那摆着,就算快结束才来,也都没几个人敢说什么,依旧大大咧咧的冲去抢李太白桌上仙人醉了。不过身后被扯着的雷千亭就……看着亭中几乎所有人不怎么友善的目光,不禁有些赧颜,看着被一堆深闺小姐围着的索栖桐以及那几位长安公子都看了过来,也不敢耽搁,赶紧正了正脸色,硬是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走了过去。

    这等长安勋贵子弟的盛会,竟也能来迟,一时间大家纷纷对他颇有些微词,无非是觉得这陌生面孔有些自大了,未免把他们这个长安年轻人最顶端的圈子有点不放在眼里。雷千亭心里虽愤愤不平,但脸上依旧一副淡若清风的模样,老神在在地走到可能是因为口渴,正在一手抵住抢酒的李太白,一手猛灌自己酒水的魏无非身后,对着台上正题诗的郭尚书家公子以及台下众人拱手一拜,满是歉意地诚恳道“实在抱歉,因为我家世子的姗姗来迟,扰了诸位雅兴,为表歉意,我家世子在此自罚一壶。”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释然,原来是魏国公家世子的随从,那便无所谓了,主子都不顾礼节,也难怪随从失了礼数了,不过这随从办事似也不错,于是继续该奏乐奏乐,该题诗题诗,只有台上那思路被打断的郭公子趁魏无非没注意,恨恨地剜了一眼也只能继续冥思苦想了。倒是魏无非恍若被将了一军,不小心呛了口酒,喷了出来,正欲敲打一下雷千亭时,却冷不丁被连声嚷嚷‘糟蹋糟蹋’的李太白赏了个暴栗,差点跳了起来。一不留神酒壶又被抢走了,于是两个人便打闹起来。旁边的雷千亭和王安默契地离远了一些,君问闲忍不住扶了下额头……

    对面索栖桐看着这边的打闹,一时间对于那对主仆也有些失笑,只是为何她总觉得魏无非那随从在看自己一样,明明他的视线不在这边,可心底那种感觉老是惹得自己转头去看那名为雷千亭的随从,差点都被身旁的姐妹注意到了异常,忍不住起了点心思。转而一想到待会儿他就要来了,心思也平静了下来。雷千亭倒也感受到了那目光,一时间竟也忍不住有点心神摇曳,不过好在这边有点嘈杂,更兼奏乐之声,纵有些许失态,也不会太明显而被注意到。

    不愧是尚书家公子,没过多久,诗便题完了,随即便有主持本次上元诗会的顾千帆吟颂。

    “郭公子所作之诗如下,大家且细细品鉴

    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好,郭公子不愧是名儒之家,此诗当属上乘。”

    “玉漏银壶……这说法……当真是妙!值得浮一大白。”

    “未曾料想,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郭家公子,竟也有此等文采。”

    “郭公子,和你这首比起来,沈某方才的诗作当真是贻笑大方了,沈某甘拜下风,敬郭公子一杯,沈某先干为敬,郭公子可莫要推辞。”

    “如此佳作,是该敬一杯。”

    ……

    “问闲,怎么说?”

    “词语精妙,文笔流畅,神思通达,毫不做作,短小精悍,当属上品!”

    “问闲今日难道不展露两手,给这诗会添上两笔彩吗?”

    “这般诗作,便是我也需思量一番,仓促之间,未必能随意写就,甘拜下风!况且你装什么装?难道你不知道今日是谁的主场吗?咱们今日来,只是走过场的。”

    被君问闲反讥了一句,王安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异常,继续不动声色地问道。

    “君兄言重了,只是问闲对这郭公子如此看重么?”

    “王兄何意?我甘拜下风的,自是这首诗的作者了!”

    言罢,君问闲与王安相视一笑,再不言明。不远处,争相观摩的人群中,满脸堆笑的郭楷一边接受着奉承,一边一一打招呼地走个过场。行至这边时,君问闲和王安一同起身,无比真诚地道贺,郭楷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不过却也没人觉得不堪,毕竟他面前的人,是那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改变长安风向的长安七公子。

    和众人客套寒暄一番后,郭楷回到了自己的位子,擦了擦手心里的汗,心里感慨着,父亲收藏的那些古籍孤本,果然多看看还是有用的,连学富五车王安竟也都不知晓,觉得惊险之余更觉得侥幸与幸运,似乎遥遥望见了自己成为第八位公子,与长安七公子一道受着那万千年轻人追捧的场面了。

    很快鉴赏完毕,顾千帆开始邀请下一位俊彦上台,只是有了郭楷的那首珠玉在前,自付有些文采的几位也都犹豫了,不过略作挣扎,便又有一位世家公子上去题诗了。

    原本在这个当口,魏无非是打算上去的,虽然他也承认郭楷那首的确是佳作。不过雷千亭花了两三个时辰,修修改改了十数遍,精心雕琢,剑走偏锋,给自己写就的这篇,又何曾差了?只是在他满心雀跃,想着下一个被追捧的就是自己而激动等待时,雷千亭却觉得些许不寻常。因为至今已到下半场,长安六子竟无一人题诗。就连头场诗,竟也不是主持此次诗会的顾千帆所题,而是他请一位户部官员的千金当场所写,诗作也只能算个勉强。相比于近些年来的诗会这有些不太常见,和索栖桐末场一篇名满长安的那次很相似!所以他多使了个心眼,暗示魏无非先请一下李太白,可李太白只是一副似乎和酒壶杠上了的模样轻呓道。

    “这仙人醉若是醉不了我,我才不写诗呢!”

    语罢便再不理会魏无非了,不显声色中隐隐有种推脱之意,就好像长安六子有了种默契,就像是他们在……等待什么一样,可他们究竟可能是在等待什么?莫不是真的又要推举一个新的年轻俊彦入列长安公子之列吗?雷千亭不知道,但是出于一个谋者的直觉以及责任,他不能让魏无非成为试点的那个。

    于是雷千亭扯了扯魏无非的衣袖,在众人遮掩下,对他摆了摆手。魏无非一头雾水,却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躁动,那感觉就像旁人拿着一颗颗华丽些的石珠子便被众星捧月的称赞,而自己却怀揣着一颗大大的珍珠不能示人,而且还没个理由,看着台上正在题诗的京兆府家公子张仲华,不由得又开始了憋闷。

    很快又是一首不错的小令,只是因为有了郭楷那一首在前,显得并不如何出众,张仲华也知道这一点,故而也只是和众人客套一下就下去了,接着又轮流上来了几位题诗作词,但也都没有文采超过郭楷的。最后,到顾千帆最后一遍再问可还有人愿来题诗已经无人应答了,于是就在顾千帆正要拖着声音宣称此次诗会到此结束时,正在魏无非挣脱雷千亭向前快要挤出时,就在雷千亭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多疑时,一道不男不女很有标志性的尖锐声音响起。

    “大皇子殿下驾到~”

    于是声乐停了,顾千帆顿住了,魏无非退回来了,雷千亭明白了。所有人寂静了一瞬后一齐跪下拜见大皇子。

    “诸位才俊,且快快平身,可莫要因本殿的到来搅扰了我长安诸位贤才的盛会,你说是吧,千帆?”

    一身着杏黄色绣袍的青年男子满脸微笑,恍若春风拂面扫过众人,只是那种上位者的威压,却是再怎么随和也遮掩不住的。

    “多谢殿下。”

    众人随声缓缓起身。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我们这帮无聊闲散人随便聚聚,题文撰诗逗逗趣罢了,殿下您来才是让我们蓬荜生辉呀!”

    顾千帆起身后赶紧附和道。

    “父皇总是说,我北汉是艘容纳着万民的万顷巨舟,而此间我长安诸位才俊,便是那浩浩天河之水,正是因为有了你们,我们这艘万顷巨舟才能在前在千载岁月里劈波斩浪,所向披靡,你们就是我北汉的底蕴,是我北汉未来朝堂的中流砥柱,有了诸君,我北汉必能千秋万载,繁荣昌泰!”

    大皇子略微扶起身前刻意低了半个身位的顾千帆,而后随着洪钟大吕般的声音,一行端着酒水杯盏宫女鱼贯而出,为每一个年轻俊彦斟满酒杯。

    “大皇子英德,必能带我北汉开疆拓土,四海晏平!”

    众人再拜,声响震天,其间雷千亭突然发现灞河岸边周遭那些原本喧闹的声音都消失了,起身之时略微侧首看去,原本繁喧的众人,竟已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狩卫严密的御林军。不由心惊。因为虽然大皇子既是北汉当朝的第一位皇子,又是正室皇后所出,立嫡立长,都是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可事实上,当今陛下春秋鼎盛,也一直没有立储之念,故而储君之位,至今悬而未决。这也导致了一众皇子纷纷拉帮结派,都不同程度的对那个位子存了觊觎之心。只是皇帝似也有要借此考量考量各位皇子能力的心思,一般只要闹得别太厉害,都是听之任之,甚至在某些事情,如争相建立功勋方面尚且持着喜闻乐见的态度。

    当今诸位皇子中,显而易见大皇子赵匡雍的声势最大,其次分别是三皇子赵匡靖,六皇子赵匡锴,最后是九皇子赵匡滈和十一皇子赵匡英,至于其余皇子,要么夭折或有疾,要么韬光养晦摆出一副闲散王爷的样子看似不争,谁也不知最后会是何结局。但至少目前来看,最有希望的依旧是大皇子。毕竟代为行使太子监国之权的一直是大皇子赵匡雍,而且于情于理都本该是他。

    只是现如今大皇子便可以调动得了紧紧关乎京畿之地安危的羽林禁卫军了吗?皇帝对大皇子已经这般宠溺信任了吗?这是大皇子的无心之举,还是刻意展露收服人心,又或者说是其他几位皇子已然势大,对他产生了威胁,所以需要展示一下实力,警告压制一下其余皇子的‘不臣之心’?又或者,难不成是皇帝陛下要借此隐晦表露一下什么意思?今夜大皇子此举传递的信号实在是有些让人心惊,雷千亭相信今夜之事不仅在这些在场勋贵子弟中会产生莫大的影响,怕是在庙堂之上,都会引发剧烈震动了,届时像武忠侯府、魏国公侯、府宰相府之类的,这长安第一流的势力必然会首当其冲。不过有春秋鼎盛的皇帝陛下在上边压着,想来也不至于更没有人敢‘乱起来’。

    前朝历代一直有皇子年满十六便须在宫外安置,二十一岁便当封王前往各自封地驻守,一旦新皇登基后更是非有诏不得回,擅自离开封地者更是可能会被直接视为造反,以此举力求保皇朝根基稳固,避免对东宫正朔的威胁。

    可到了北汉开国时,开国皇帝高宗赵铭沛为彰显北汉实力雄厚,且平定当时诸侯割据势力掳掠而来的歌女舞姬,女子妻室部分安置外,剩下的都收入了帝都长安。为容纳当年传闻有十余万人之多的宫人,于是北汉皇宫便建造得极为巨大。

    据史书记载,当年长安城甚至有三分之一都是皇宫的殿宇,其后天下每年徭役甚重,待传到了三世景帝时,天下大旱了三年,遵当年国师谏言,拆除了部分宫殿,将皇宫面积缩为了原来近乎一半,导致长安城的格局有了巨大的改动。当年建造用了七年,可改造重建却用了二十七年,直至景帝快驾崩时才彻底改造完成。耗时如此之久,一方面是因为的确工程量巨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年国力衰弱,景帝体恤民情,轻徭薄赋,宁可皇宫建造停滞也需先保全民生,故而建造才拖了那么久。不过也是自那之后,景帝治下再没有出现过大的天灾,而北汉也自那场十室九空的危局里恢复了过来,不过今日皇宫依旧几乎占据了长安城近乎五分之一的面积,依旧足以容纳数万人,故而诸位皇子都在宫里有偏殿,而由于今朝皇帝对于东宫之位暧昧的态度,虽然除了大皇子外,二皇子已然二十又六了,却依旧没有封王,各自居住在远离后宫的偏殿里,但依旧是在宫禁之内。

    深宫里的诸位皇子一般极少出宫,可今日大皇子却来了,还是以这般姿态,实在难以一时思索理解其深意。

    “来,我长安诸位青年才俊们,本殿敬你们。”

    大皇子从身旁宫女盘中取下一杯斟满的酒,一饮而尽,此刻说不尽的大气豪迈,就好像,他已经到了那个位子上一样。

    “敬殿下!”

    众人亦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一旁有几个女子不擅饮酒,顷刻便酡红了脸,有的呛得咳嗽,有的微醺,好不狼狈,其中最以那索栖桐咳嗽得厉害,分外惹人心疼。

    大皇子见此做自责状,满面春风不减,倒是冷喝身旁那一位并不如何显眼的年轻人道。

    “千乘,你怎么弄的?看看这些深闺佳人们,可都被你害惨了,还不赶紧赔罪?“

    大皇子身后那年轻人自阴影中走出,竟是个绝世的翩翩美少年,不动声色时,眉眼间便有着说不尽的儒雅风流意。不卑不亢地应了大皇子一声后,略微侧身,向着一旁的莺莺燕燕们拱手一拜,更显风流儒雅之气,连一旁的顾千帆都被比了下去,甚至大皇子的压迫感都消去了不少。

    “各位小姐,请恕在下实在冒昧,竟一不小心,惹得各位佳人饮酒不适,实在该罚,叶某且自罚三杯,可好?”

    言罢,身旁自有侍者呈上酒盏,那绝世少年郎拿起便饮,一时间,场中不少女子本就为其样貌神采所折服,这一番气度,更是惹得几个微醺的俏佳人倾心,便是那身穿白色丝质衣裙,咳得最厉害的索栖桐,都眸中异彩连连,一副有几分倾倒的模样,霎那间分外娇艳。人群里的雷千亭感觉心脏蓦地收紧,不过‘千乘’这个名字,为何这般熟悉,似乎已经熟稔了很多年的旧友,可就是想不起来。抬首望去的瞬间,雷千亭如遭雷击,身体猛然间向后一滞,渐渐的他似乎便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眼前闪过诸多画面,官服、簪缨、披甲、喜堂、天下、杀伐……无尽的哀嚎中,那个杀的长发散乱的修罗人影回过了头,眼里决绝权衡与算谋深得让雷千亭心惊!更心惊的是那张脸是他自己的脸!意识陷入了黑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突然要挣扎醒来……似乎有了一瞬间自己成为了另外一个人,下一个瞬间,又恢复了过来。场中一切依旧。雷千亭只当是那杯酒的缘故,只是不知为何,所有人细细品鉴的琼浆佳酿,他只觉——无味!

    “好了,别因本殿到来扰了我长安诸位青年才俊的兴致,你们继续奏乐,继续畅饮,本殿也好看看你们文人唱和,见识见识我北汉的文脉与雅士风流。千乘,你虽自罚过了,本殿却还是要罚你送各位佳人回府,不过索大才女且先留下吧,久闻索姑娘才情,亦常听得丞相提起,今日可要见识一番。“

    大皇子语罢,身后退回阴影里的绝世年轻人便带了些人退了下去,而索栖桐依旧是那般风情万种,略显矜持。奏乐声复起,一时间宾主尽欢,满堂觥筹,恰似‘君臣相宜’。

    很快,便又有人鼓吹题诗了,大皇子也笑道。

    “听闻三年前索姑娘一首秋水词曾艳压全场,本殿看了下这些诗作,似乎未见索姑娘的,不如就请索姑娘来再题一首,索姑娘意下如何?”

    也许是身前佳人的缘故,大皇子的声音分外柔和了下来。一身白衣的索栖桐略显矜持便腼腆的承应了下来,走至文案旁,正待提笔,又一个跳脱的声音传来。

    “大皇兄,你太不厚道了,自己溜出来玩竟不带我!”

    是他!大皇子眉头略皱,却又很快平复了下来。

    “四弟,你这会儿不是应当还在关禁闭?怎么偷偷溜出来,就不怕父皇母后责罚?”

    众人皆知,大皇子和四皇子是一母同胞,只是大皇子威势有多盛,这四皇子名声便有多差,平日里溜出宫玩耍最多的是他,被责罚最多的自然也是他。不学无术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为四皇子量身定做。不过也有人说四皇子天资聪颖,文采比之六皇子赵匡楷毫不逊色,武功底子更是比大皇子还要好上三分,就是太过于慵懒了。

    那白色月牙袍子的年轻人不以为意,习惯性的把手往大皇子肩上一搭,一副我们亲热亲热的模样,便是英武如大皇子一时都有点囧。

    “诶呀!我溜出来时先去给父皇母后问了安,父皇一高兴,就允了我出来玩,还排了几个随从,不过都被我甩掉了。”

    随从?影卫么?父皇还真是溺爱自己这个四弟呀!甩掉?只怕是那几个影卫故意隐匿了身形,其实还在暗中保护吧!其实很多时候,他都有些羡慕这个四弟,身在皇家,却可那般无忧无虑,若是自己没有这个嫡长的身份……罢了,他也应该还是会争一争的。毕竟这天下唯一的位子,想来除了传说里那些可以高卧云端的世外高人,世间应当没有几人能轻易无视那位子的诱惑,只是自己这四弟……大皇子落了下肩膀,抖落肩上那只手臂。

    “皇家子弟怎能如此失仪?瞧你这冒冒失失的样子?是还想被父皇责罚吗?”

    可四皇子却没再搭理,整个人都被正在准备研磨的索栖桐吸引住了,于是又蹦跳地过了去。

    “这位姐姐好生漂亮,不知是那户大人家的贵女?芳龄几许?是否婚配了?”言罢回头愤愤地剜了大皇子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怎么能让这样的美人研磨呢?连宫里父皇都奈何不得他,自己这个兄长又能如何呢?不如顺水推舟随他去,反正父皇不会怪罪到自己头上。

    “仙女姐姐,你尽管慢点写,我来给你研磨。”

    一身白衣亭亭而立的索栖桐被这般明媚阳光的少年郎近身而立,脸色更红了,轻轻嘤了一声,道了句“多谢殿下”,蘸了墨汁,便开始了思索撰文。

    不知何时起了风,夹杂着些许冬日雪屑还有几瓣不知自何处飘零而来的,略带粉色的寒梅,轻轻拂过场中在柔和华灯里,那儒雅研磨的清俊少年般的男子和那亭亭而立时而思索皱眉时而神色清逸提笔撰文的佳人。不知何时奏乐停了,不知何时,又起了一阵不识趣的风,吹迷了场下某人的眼,吹乱了场中那一对白衣璧人儿的衣发,吹乱了那一方镇尺所压着的宣纸,仙子凌乱间,那少年气的如玉公子轻轻移步,为她摁住那调皮翻卷的宣纸页脚。仙子略微侧首,报以羞色,公子回以浅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不知何时,那仙子略作皱眉,悄然看向身旁的如玉公子,公子一笑了然,场中绝世的两人眼神触动,便互换了位置,由那公子撰文,仙子臻首低垂,轻研古砚……自是极美。纵然那风里的微寒,也被场中那一对白衣间的浓浓春意给融化了。众人皆失了神,忘了动作,没了声响,只有廊中华灯的柔光在缓缓流淌……

    岁月静好,或许便是如此了,场下的雷千亭也觉得自己那个梦有点多余了,和众人一起甘作这对璧人儿的背景板……静静观赏着,这一场……绝代风华……

    终于诗成了,那一对仙人伉俪也起身让出了位置,请大皇子品鉴。莫非自己这四弟与‘弟妹’当真是天上的神仙眷侣误入了凡尘不成,一时间,大皇子也晃了神。

    “皇兄~嘿!”

    大皇子在这声突兀的唤声中恍然间回过神来,对自己方才的神色略作遮掩,众人亦是方从这场人间仙人之象中回神。

    “好好好!索姑娘这篇佳作当真是妙,诸君且来品鉴品鉴!”

    “禀大皇子殿下,这词上篇是奴家所写,下篇却是四皇子殿下所著,栖桐不敢贪墨。”

    语罢,一双秋水侬眸看向了一旁月牙白袍的如玉公子,那公子亦是面上春风……尽是情意。

    “蕙花香也。雪晴池馆如画。春风飞到,宝钗楼上,一片笙箫,琉璃光射。而今灯漫挂。不是暗尘明月,那时元夜。况年来、心懒意怯,羞与蛾儿争耍。

    江城人悄初更打。问繁华谁解,再向天公借。剔残红灺。但梦里隐隐,钿车罗帕。吴笺银粉砑。待把此间风景,写成闲话。笑绿鬟歌女,倚窗犹唱,夕阳西下。”

    上篇字迹娟秀,恰似那大家闺秀,下篇行文遒劲潇洒,恰似那如玉公子。

    “这……”一时间,场中静寂,刚才众人是被眼前所见而神往,那此刻便是被这词句在每个人心里绘出的画卷所折服,顷刻之间,满堂溢彩。而其上挂着的那些在梅雪风中,纸张轻微抖颤的临场诗词,除了郭公子那首勉强堪处其畔外,其余人等,皆是自觉羞愧,似乎自己的诗作,污了那最首一篇的圣洁。

    “未曾想得,我四弟与索姑娘竟能这般契合,若说是‘琴瑟合鸣’亦不为过,不如兴之所至,可能再来一首。”

    “皇兄!人家索姑娘都害羞了!”

    “哦~索姑娘真的害羞了吗?”

    大皇子满脸笑意的打趣道,确实,他这番前来,虽是来这诗会,却是怀着敲打朝堂的目的,因为根据他所得到的可靠线报。因为自己实在势大,让其他皇子看不到成功的希望,所以他的六弟与九弟已然结盟了,甚至现在还在拉拢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参与夺嫡之争的十一弟。所以他需要警告一下朝堂上心有不轨之徒,也震慑一下自己的十一弟,在萌芽里扼杀了自己的这场危局。今日带着禁军到了这里,便足够了,只是做戏做全套,他倒也不介意与民同乐一下,提前拉拢拉拢这些铁定的明日勋贵。只是自己四弟的这番突然出现,确实让自己措手不及,不过到了眼下这地步,四弟与自己一母同胞,又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那便姑且享受一下这在皇家里难得的兄友弟恭,一举双得,想来父皇也是喜闻乐见的。于是便顺水推舟,且忘了那些皇家纷争,像一个真正的哥哥般对自己的弟弟和未来弟媳打趣道。

    “哦~是这样吗?人家索姑娘好像没你这么害羞呀!”

    一旁白衣的索栖桐面色含羞地看向身前如玉公子,目中似有所期盼,而那如玉公子又岂能这般无情拒绝那可心的佳人之邀,于是转瞬再现了那风华,少顷二人又是一首……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撚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俏艳,微醺芳华,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不输前篇,而且恰和当下之情境,简直天衣无缝,文采若此,众人已是痴了。加上刚刚那宫廷里的琼浆玉液,众人只觉得这一对白衣人儿,定是哪一世的天上道侣,今生来了人间赏玩。偶然落足于这人间长安,更觉这两首词乃至这两位白衣仙人乃是神赐……大皇子也有些惊诧自己这文不成武不就的四弟,文采竟然这般出尘,可平日里看不出来是装的啊,莫不是遇见这女子开了窍了,一时间看这未来弟媳亦是越看越觉得般配。

    既然气氛已然至此,倒不如,真正的来一场——尽欢。遂是继续开口道。

    “本殿这场诗会当真不虚此行,四殿下与索姑娘已然连出佳词两首,我长安诸俊彦可得加把劲啊,出彩者,明日本殿便去向父皇为你们讨要赏赐。”

    但奈何郭公子那一篇五言,还有四皇子与索栖桐那两首若天上所来的飘逸清词,众人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看向那长安七公子。

    此刻,长安六子也俱是头皮发麻,其实今日宫里要来人,以及详细的他们是知道的并且在暗中运作,只不过没有知会魏无非,因为没有必要,他一来在长安青年子弟里没有什么人脉,二来也写不出什么好词佳句抢了风头乱了安排,三来更不是那位的人,变更没有必要。只是他们准备的是那个身穿月牙白袍看似突兀出现的四皇子,可大皇子的突然出现让事情超出了他们的计划。

    “哦,诸位俊彦姑且能压得住争锋意气,难道我们名满天下的长安七公子也能吗?还是说诸位公子嫌弃本殿是个粗人,不肯一展才学呢?”不觉间,大皇子竟也失了平日里该持有的威仪庄重,似笑非笑打趣道。

    闻言,长安六子心头一震,既是因为那一诗两词太过惊艳,他们也无必能追及的把握,也是因为安排里,出风头的人得是主子和索栖桐。只是在大皇子那打趣地目光里,他们避无可避。

    罢了,反正今日四皇子与丞相之女的风光已然无二,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便……稍作踌躇,长安六子会心而笑,他们长安六子,文墨之事何曾惧人半分?于是李太白醉醒了,王安与程致远起身了,顾千帆挺直了腰板,君问闲收起了折扇,徐江城展了下袖袍,神采飞扬间一同跨出,说不尽的文人风流意。

    魏无非回过神来后便一直注意着雷千亭,但凡他稍有不适便先带他离开,至于出风头的事,罢了,虽说开春后自己就要复职了,但以后总是还有机会的,而且他觉得,他们真的是朋友。

    雷千亭感觉到魏无非的目光,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他去,魏无非犹豫,他便做了做口型‘上!气度,可别输了他们!’,于是稍慢,那一身墨衣的公子也大步跨出,与他人的文人风流意不同,武者的桀骜尽显,大皇子身边的几个小宫女甚至不敢看他的眼……

    翌日,几篇诗作如雪花般在长安城散开,更以最快的速度向天下各州散播而去,还有那一日各州文人百姓虽未能亲眼目睹,却也在传闻里知晓那两位佳偶天成命定三生的谪仙人之风采……

    “风销焰蜡,露浥烘炉,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这是王石第一个写就。

    “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蓬莱清浅对觚棱。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谁见江南憔悴客,端忧懒步芳尘。小屏风畔冷香凝。酒浓春入梦,窗破月寻人。”

    这是君问闲所著。

    “红妆春骑。踏月影、竿旗穿市。望不尽、楼台歌舞,习习香尘莲步底。箫声断、约彩鸾归去,未怕金吾呵醉。甚辇路、喧阗且止。听得念奴歌起。

    父老犹记宣和事。抱铜仙、清泪如水。还转盼、沙河多丽。滉漾明光连邸第。帘影冻、散红光成绮。月浸葡萄十里。看往来、神仙才子,肯把菱花扑碎。

    肠断竹马儿童,空见说、三千乐指。等多时春不归来,到春时欲睡。又说向、灯前拥髻。暗滴鲛珠坠。便当日、亲见霓裳,天上人间梦里。”

    这是程徐江城所著。

    “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此般风味应无价。

    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乍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这是程致远所著。

    “皇都今夕如何夕?特地风光盈绮陌。

    金丝玉管咽春空,蜡炬兰灯烧晓色。

    凤楼十二神仙宅,珠履三千鹓鹭客。

    金吾不禁六街游,狂杀云踪并雨迹。”

    这是顾千帆所著。

    “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

    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

    这是李太白所著,不过后来李太白还是离开了长安,在某一次江畔的文人宴会上,他有云‘蓬莱文章长安骨,风流意气染帝都’,也许那时的他,还在怀念吧。

    最后一篇,传闻里只有盛名,被刻意美化去掉的是——当时在场的众人都看得出来,魏无非尽力把每一个字尽量写得好看,所以最慢,结果是虽文采不输,但字迹却还是太过于平庸,不论运笔中锋侧锋,他有的笔画甚至有些歪扭。他也没有顾及是否会被人瞧出自己是在默写的问题,甚至最后一个写完后,他决然转身甚至想说出那滑天下之大稽,让自己名声尽毁的话语,非是不恋这长安公子之名,只是不愿见到自己唯一的朋友兄弟,输得这般丢盔弃甲,这般悄无声息!只是在雷千亭那严厉的目光里,他还是吞下了所有话语。

    雷千亭最后那首诗里,却是怀了自己的几分意思,夹带了点私货,既有怀念自己那三年多没有回去过的那贫寒乡野村落,那期盼着自己成龙化凤的父母村老,若是没有他自己的真,他难以升起动笔的念头,更难以写出只是可能勉强追及长安六子的文采;另有私货便是借乡野写对朝廷的隐忧之语,在魏国公府呆得久了,魏无非给自己送来的信息多了,他才明白,这天下并非自己以为的恶疾未显,而是粉饰太平下的暗流汹涌,大乱不肖百年,甚至五十年,甚至更短就可能会来临,魏无非武功虽高,但那天不也一样受伤濒死,若非他们侯府恰巧请到的那位姓鹿的绝世神医,只怕捡回命也要落下暗疾了。雷千亭虽微末,却也有匡扶天下之心,只是他也有更大的私心,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不受侵扰,所以他希望借此诗引起庙堂注意,再以魏国公府的家势,将魏无非改为从文,哪怕将来做个躺在祖辈功劳簿上悠闲度日的闲散王侯也好。他终归希望这长安城里,他唯一一个真正认识的人,唯一一个真正对他好的人在注定到来的风雨中,尽可能地有那一世安稳。

    同样,他也感谢,魏无非那天地样子,看着他风光,就好像自己也风光一样,他雷千亭也有那凛然少年气,睥睨天下志,只不过体现在了魏无非身上,也许……算是某种寄托吧,那天魏无非看不见的时候,雷千亭的眼圈偶尔会有些红。

    “故园今夕是元宵,独向蛮村坐寂寥。

    赖有遗经堪作伴,喜无车马过相邀。

    春还草阁梅先动,月满虚庭雪未消。

    堂上花灯诸第集,重闱应念一身遥。

    去年今日卧燕台,铜鼓中宵隐地雷。

    月傍苑楼灯影暗,风传阁道马蹄回。

    炎荒万里频回首,羌笛三更谩自哀。

    尚忆先朝多乐事,孝皇曾为两宫开。”

    …………

    那一天,魏无非写完后,便当即向着大皇子告退了,在他拉着雷千亭走出那片灯火繁喧时,雷千亭终究还是回了次头,恰好看见了那道曼妙的白影追了过来,他想,应该见魏无非不悦,想解释什么的。魏无非要扯着他走,他却还是停下了步,于是魏无非负气般的,更可能是怒他不争吧,说自己去岸边等候。

    可能是见魏无非故意离去,那道曼妙的白影也停下了,她也是高门贵女,虽尊贵不及魏无非,却也不差太多,更不必低三下四。于是她转身了,可走了几步后又回头看了一样,眸中没有特别情绪,只是寻常淡淡地看了一眼,或许是在看魏无非是否停下,也许是见魏无非怒气未消还在走,便又转过了身离去。当然,她的目光或者余光也有可能某一瞬也扫到了恰好停在了廊柱阴影里的雷千亭,但那重要么?并没有什么意义。

    前朝李延年曾有诗云‘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那白影在廊间黯淡却柔和的微光里回头那一瞬,纵有绝世姿容,却也看得不会太真切,所以没能倾了那座城,也没能倾了一个国,只是倾了一个寒微草根又无前途的年轻人的心,哪怕明知……却还是傻。

    待那白影走远,可能已经重回那灯火之中时,雷千亭也在向着反方向的岸边走,突然雷千亭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嘴角勾起一抹有点凄凉无奈的讥讽,说了句自己也不如何明白的话‘原来当年的我便是这般愚蠢,这般贱吗?’,雷千亭自己却恍然未觉。

    回去的路上,魏无非虽挑了条僻静的小道,有的热闹的地方却还是绕不开,要不然,等会去得到天快亮才行。又是一处放河灯的地方,两文钱一个纸糊得河灯,而且放好了灯油与灯芯,实在称不上贵。

    “小……小雷子,要不买几个玩玩?”

    “不必了,你……欸呦……你自己去玩吧!我等你!”

    “没事吧你!”

    邀请被拒绝的魏无非看到雷千亭冷不丁被绊了一跤,吃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雷千亭也跟着笑了笑。待走过河岸,到了一旁热闹街道上时,他们也笑完了。

    “你真的没事吗?要不我去仙人居喝两坛酒,反正他们以前赚过我不少钱,我们喝酒比划比划?”

    “我真的没事。”

    雷千亭轻声说道,很快便被街道上热闹的声音盖住。

    今夜的天气格外的好,满城灯火的长安上空,一轮圆月高悬天边,雷千亭突然有些想那青州武陵乡野里的贫寒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