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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送灵

    易七月安静地听他说完,总觉得他说的过分轻巧了。

    七八十万人阵亡的惨烈,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够承担的,其中还有三百名阵师,要知道修道本就不易,其中尤以阵师最难,整个人族的阵师数目也不过千人,这一下就损失了三百名......

    更何况阿文并没有提及自己在那场战争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才会让他在战后不升不慰反而遭到严厉的贬谪。

    易七月终究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能忍到阿文讲完话已是不易,他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那你呢?”

    阿文沉默了好一会,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才慢慢道:“让那三百名阵师自爆的主意,是我出的。”

    易七月觉得身体的僵硬远远比不上此刻头脑的僵硬,他咽了咽口水让自己镇定下来。

    如此,一切都有了解释。

    军队里的共识,第一条:圣女亡则人族亡;第二条:宁可牺牲万人,也要保护每一位阵师。

    阿文事后还能活下来,已经是不容易了。

    易七月无法对这件事做出任何评价,从结果来看阿文还能活着他的这个主意就不能说完全是错的,可易七月也实在无法对此产生认同感,人族这些年的式微与三百名阵师的牺牲不无关系。

    这件事阿文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除了朴余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只言片语,这些年对他又是照顾又是忌讳,易七月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阿文很好想象。

    “我这辈子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夺回疏湖城......只要能再回那里一次......只要一次就好......”

    疏湖的水那么冷,冷到岸边开始有细碎冰晶的出现。

    易七月觉得自己有点无法面对阿文,将视线移到穹曦身上,阿文为了帮她取暖一直是抱着她的,她晕的很安静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痛苦了。他现在身边的两个人,一个是人族最高贵的存在,一个是最普通的百姓,突然在这一刻好像都没了差别。

    都是可怜又可悲。

    也许是花印酒暖了身子,也许是天色开始明亮,疏湖边的寒冷被驱散了不少。

    易七月随意往旁边看了一眼,不敢相信地又看了回去,他瞪大眼睛迅速拍着阿文,“你快看湖边!!!!疏湖开始结冰了!!!!”

    阿文探头看去,内心一紧,“不好,怎么比历师算的早了十来天,南岸开始结冰,那北岸岂不是......”

    “必须马上把这个消息传回去!!!”易七月取出示警的焰火正欲拉下线绳,手上动作又深深停住,沼泽上腾起的晨雾弥漫,几步之外便是难以辨认,他们所处之处更是远低于疏湖边的主营地,就算没有晨雾阻拦放出信号也很难被看见。

    易七月无力地放下焰火,“这可怎么办?”

    阿文看了眼怀里的穹曦,毫不客气地掐了她的人中,没有反应,他又用手沾了冰冷的湖水,轻弹手指洒在她脸上,也没有反应。

    急得易七月起身直跺脚,被冻了一夜的双脚一使劲又很疼。

    “殿下?殿下?”阿文轻轻拍打着她的脸,轻声在她耳边喊着,易七月也凑了过来,喊了两声殿下没有用又改为喊“穹曦?穹曦?”

    “怎么办啊......”

    阿文心里更是一团乱麻,脑中突然闪过另一个名字,便试着喊了一声“小泽”。

    穹曦的眉头立刻皱了皱。

    易七月惊喜极了,“你刚刚喊的什么再喊几声!”

    “小泽?快醒醒!!!小泽!”

    ......

    穹曦像从一场长梦中苏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易七月和阿文齐齐松了口气。

    穹曦皱眉伸手扶了扶额头,这才发现手指冻得僵硬很不听使唤,她用力咳了几声好像要把什么东西咳出去,阿文扶着她慢慢直起了身子。

    她也不和他们多说话,双手继续结起昨晚的三角印,淡金色的光泽再次顺着指尖流进湖底。

    持续了不到一炷香时刻,穹曦放下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了,我们回去吧。”

    “殿下,你看湖岸边。”易七月提醒道。

    穹曦低头一看,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再次皱起。

    她两根手指相并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化作流光射向北都城方向,“放心吧,武华很快就能收到消息了。”

    放心只是安慰,毕竟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再也没有安生日子能过。

    穹曦依旧虚弱,易七月看她连站立都很困难,深觉让她再像来时一样在沼泽上带路很困难,挤眉弄眼暗示着阿文。

    阿文翻了个白眼,但也知道这并不是为了玩笑,“殿下,我抱着你走吧,你来指路就好。”

    穹曦一点也不扭捏,由着阿文将她抱起,老实勾着他的脖子。

    被冻了一夜的几人动作实在无法太敏捷,更何况阿文和易七月本来也是笨拙,好不容易回到马车旁时,已经过了正午。

    穹曦耷拉着眼皮很是困倦的样子,却让阿文把她放在庭院中央的石子路上,再将她房中的空花盆拿来。

    她没再把两人赶出马车,由着他们去厨房烧水泡澡换衣,自己坐在碎石子上也不嫌硌,双手握紧花盆后闭上眼睛,盆中逐渐盛开一朵一朵雪白的安魂花,易七月和阿文换好衣服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穹曦摘下一大把安魂花放在一旁,一见他们招呼道:“库房里有几个黑色的大箱子,都给我搬过来。”

    易七月:“哦。”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殿下我们给你烧了热水你要不先去暖暖身子。”

    穹曦:“搬箱子。”

    易七月:“......”

    半个库房里都是穹曦说的大黑箱子,阿文粗略数了数能有二十几个,“都要搬吗?”

    易七月当然也不知道,“都要搬......吧......”

    很快他们就知道大黑箱子里都是什么了,大黑箱子里面是小木匣子,装安魂花的柳木匣子。

    穹曦不知道从哪拿出的小刻刀,拿起一朵安魂花放进柳木匣子里,再在盒盖上刻上亡者的名字。

    阿文和易七月搬完所有箱子后站在旁边看了许久也没看懂,长得一模一样的安魂花,居然还能寄托着不同人的灵魂,而穹曦还能把他们都分辨出来。

    可谓神奇。

    穹曦送灵的速度很快,夜幕降临之时已经刻好了几百个盒子,然而这与当年疏湖大战阵亡的将士数目相比,不过杯水车薪。

    “那么多阵亡将士,殿下这得忙到什么时候去......”易七月越发同情穹曦了。

    阿文摇摇头,“不会是全部......那个时候尤歌殿下还在,战后也是送了不少柳木匣子归乡的......也不可能太少就是了,不然也不会把自己逼成那样。”

    “不能找人帮忙吗?至少刻字这种事,找些工匠来不是更快。”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送灵师的工作都是不能假手于人的,每一步都有其意义所在,你也看到了,只有殿下知道哪朵花里寄托着谁的灵魂。”

    易七月突然笑了笑,“这么说,以后我死了殿下也会亲手为我刻名的。”

    阿文非常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你不会死在战场上的!!”

    “也是哈。”易七月摸了摸脖子,“殿下已经这么累了,我就不给她添麻烦了。”

    他们的谈话穹曦听的都很清楚,她停下手中的刻刀,转向他们问道:“你们想不想知道我最近在做的事?”

    两人:“啊?”

    穹曦越发有一点破罐子破摔的精神,也不管她敢说对面的两人敢不敢听。

    事实上结合着阿文的经历,两人也都猜的差不多了,疏湖大战死伤太过惨重,当时肯定有许多尤歌来不及引灵的亡魂,尸体被她用某种办法应当是藏在疏湖底下,留待来日再解决。

    穹曦将刻刀放在一旁,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说道:“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唔......就先说说尤歌吧,尤歌应该算是历届圣女中能力最差的那一位了,她送灵师的天赋觉醒的很晚,所以学的时间短,活的时间也很短,好在她在位的前些年人族强盛,她的能力也够用,直到疏湖城的那场战争。”

    说到这里的时候,易七月明显的看到阿文的脸色变白了,即便是和他吐露过一次,也不代表阿文对此释然。

    “那时候北境的情况一直都不好,我跟着尤歌见过鬼狼族所谓的冥船,完完全全就是宜河之上货船的翻版,尤歌说情况很糟糕,冬天的战争一定会很惨烈,冬天到来之前,她强行让人把我送回了南都,后来的事我都是听尤歌说的。”

    “一整年都在忙碌,她那时候状态本来就很不好,死了太多太多的人,鬼狼族又追的紧,她就借着阵师炸毁冰面的瞬间,将所有湖上的尸体沉到湖底下,利用炸毁的碎冰将尸体全部封住,再用阵法阻隔了鬼狼族的认知。”

    “你们可能会好奇难道引灵会比将尸体拖到湖底更累吗?是的,而且这两件事用的完全不是同一个能力,无法相提并论。”

    阿文和易七月齐齐眨眼,掩饰自己的心虚。

    “冰上的人太多了,死人,没死但是跑不了的人,甚至还有鬼狼,都混在一起,尤歌根本来不及分辨,都封到了湖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被尤歌此举间接杀死的人也不少。后来战争平息回南都之前,尤歌独自回到疏湖,重新设立了一个阵法,能够保证寒冰不化,灵魂不散,阻拦了鬼狼族对灵魂的探知,同时也能逐渐消解其中混杂的鬼狼的尸体。”

    “这个消解的过程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去年回南都之前我才确认已经没有鬼狼族的尸体在封印之中干扰引灵了,所以今年特地来送他们回家。”

    怪不得此事不能声张,尤歌挽救了很多灵魂,可她也杀了很多人,人们都会感念她对灵魂的救赎,同样也会责备怨恨她封死的无辜的人,这世上已经没有别的送灵师了,圣女的威望不能被动摇。

    阿文感叹的同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一时又抓不住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