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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牵连

    人群将我们接出山门。

    在山涧的入口处,几个汉子突然将全身湿漉漉的乔三压在了身下,解下了他的猎枪,替他铐上了冰冷的金属手铐。

    我跟老头惊魂未定,慌忙上前制止:“干嘛呀,你们!”

    “没你们的事!”一个人蛮横地地回答。

    接着人群开始七嘴八舌地数落着乔三的过失,我们这才意识到昨天的队伍因为少了队长乔三的统一指挥,回去的途中,死了两个私自行动的守山人。

    很快,我们被他们接回了山上,而乔三则被当作罪犯抓去了山城里,听老头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山城里的监狱,监狱依山而建,原是些天然形成的狭窄山洞,只在洞口处锏起纯钢的牢门。

    按惯例,犯人们先要守在那里挨上几天空肚子,等到镇上宣布判决结果之后,再由刑罚轻重决定要不要再转移到山城后面的看管所,或是填饱肚子,继续守在洞里面关上些日子。

    我们饥寒交迫地回到住处,还没等来张绽的笑脸,竟意外得知杨副也同样被关进了山洞。

    张绽替我们找来换洗衣服时,小心翼翼地对我们说道:“杨副被关起来了!”

    老头脸都变白了,结结巴巴地询问道:“怎么了,这是?”

    “昨天镇长的车开到原上的时候,被你们一同去的人袭击了,有人混在装猎的人里面,计划好了似地朝镇长的车子开了枪,结果那些人自己打起来了,死了三个人。歹徒是个瘦高的中年人,原是进山捕猎的散户,今天一早散户的枪都叫镇上的人没收了,杨副也因为牵头这次捕猎行动,被镇上控制了起来。”

    老头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多少人要受牵连喽!”

    张绽压低了眉梢,都不正眼瞧我们一下,转身气呼呼地说道:“以后这些事你们少参和就行了。”

    突然,老头像又想起了什么,慌忙询问张绽:“昨天的猎物匀给咱家了吗?”

    “给了小半截鹿肉。”

    老头这才释然。

    对他而言。比起突如其来的变故,再没有叫家人跟着自己挨饿熬活的日子更叫他担忧害怕的了。

    守山人队伍几乎清一色的破落户,连老头自己都记不清打什么时候开始,这份差事全面性意义上地青睐起像自己一样的失败者。

    无论如何,他都该心存感激。

    接连的灾难几乎一瞬间将他从体面的中层家庭再一次打到了社会最底层,甚至最后连融入山城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容身在山城外的山腰上。

    像他这样的守山人连块像样的田亩都没有,原先平原上的庄稼地很早之前就因为成本跟收成严重失衡而无奈转卖或者勾兑,资本家们看准了时机,迅速以极低的成本将庄稼地兼并成了私人性质的农场,它们幅员辽阔,占据着这座城市绝大多数的粮食供应,因而顺理成章地掌握住了粮食的定价权。

    即便再勤快的劳动力都跟不上飞涨的粮食价格时,许多家庭不得不变卖城里的房产,自然因为动物汹涌的关系,那时候的房价早已从高位跌进了低谷,甚至都比不上山上老宅的价格。不过好歹可以兑换出好几年的粮食钱,所以许多人又不得不在明知吃亏的情况下贱卖在他们看来已经毫无价值的资产。而资本看上的偏偏正是此时在卖家眼里“既不能吃也不能喝”的潜在资产,他们将高位时牟取的高额利润重新投入进这块巨大的市场之中,从而攥着了城市空间未来的使用权,甚至再开发的权利。可悲的是,渡过最早的恐慌期以后,那里的房价又回升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

    去年经历了一次粮食减产,一年来,粮价越涨越高,同样需要靠天吃饭的茶叶、蔬菜水果、甚至烟草…也全都涨了价。寻常人家备不起一年的粮食,只得期盼着镇上免费赠济的动物尸肉贴补贴补,要等到夏收以后,粮食的缺口才能堵上,而在那以前,居民们最好得备齐囤满一年粮食的钱财。

    日子不得已陷进了苦难的恶循环。

    下午,镇上来人取走了我们的枪,也带走了平台仓库的钥匙。

    “晚上守山的活还由我们做吗?”我问。

    那人满脸的横肉,一副极不耐烦的神情,蛮横地骂道:“真啰嗦!你们不去,还要老子去嘛!”

    之后,我跟老头分别被两拨人带走。

    先是老头两个民兵装扮的人带走,之后又来了两个政府工作人员样子的中年男人,他们穿着相同的制服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踩着打磨干净的皮鞋。若不是一个胖的,另一个瘦,咋一看,总给人一种双胞胎或者同一流水线生产的产品一般的刻板印象。

    两人刚进门便一齐开口对我说:“梁孝祖先生吧?”

    我点头。

    对方不失礼貌地说明了来意:“我们有些话想问你一下,希望你跟我们走一趟!”

    说罢,又一齐将我引进了屋外的汽车。他们将车开到了平台仓库的位置,瘦高个子男人下车替我开了车门,之后将我引进仓库边上的那间房。准确地说,给我的感受像是在被执行了官方胁迫的状态进入的那扇堪比刑讯逼供之类的专属审讯室。

    “梁孝祖!”里面一个声音对我说。

    瘦高的制服男人替我关上了房门,我看见赵干事正坐在对面窗户跟前的办公桌后面,他的对面坐着的正是张老头。阳光勉强挤进办公桌之间的狭窄空间,惟其如此,才使得整个空间显得异乎寻常的阴暗和压抑。

    “坐!”赵干事微笑着将手指向老头边上的木椅子。

    我刚一坐下,他便开口问道:“这样,程序上,咱们还是走一下流程,虽然我知道你们跟这次的事件没有什么干系。不过你们跟杨副,尤其是乔三走得很近,组织上希望你坦率地回答几个问题。”

    我望了眼老头,他却赶忙将脸侧向了一边,将视线挪到了对面的墙面上,像是在寻找墙上的野蚊子。

    “乔三为什么突然违背组织安排,执意要留在丛林里面?你们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我再次看了一眼老头,赵干事赶忙制止道:“张大叔这边我已经问清楚了,你只管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好了!”

    我收敛回目光,又清了清嗓子,这才慢悠悠地回答道:“据我所知,是因为那些动物,出于对它们的愤恨,他对我说过他老婆就死在那场灾难面前,所以我觉得他是将所有的仇恨淤积在了那个瞬间。”

    “这么说,你知道那时候的事?”

    我不置可否,只得诚实地点了点头:“知道些零碎的事,谈不上了解。”

    “他跟你聊过类似的事?”他用手指了指老头。

    “没有!”我果断回答。

    赵干事递过来两根烟,一根交给了老头,另一根则递到了我的手上。他自己也点起了一根烟凑到了嘴上,缓缓吐出一股打卷的烟云,这才接起了之前的问话:“你为什么愿意跟着他一起留在那里?”

    “出于跟乔三之间的关系,我觉得自己很难置身事外。”我将烟头捏在拇指跟食指上,将手垂放在腿胯中间。

    “刺杀镇长的事,事先你知道多少?”

    “事先毫不知情。”我说。

    赵干事望向我,目光在我的身体上快速游移,准确的说,他是在用一种寻找状态的眼神在我身上寻求什么。最后,他缓缓地叹了口气,又换上了一种无疾而终的懒散表情对我表示了感谢,同时也宣告了谈话的结束。

    这回,我跟老头同时走出了审讯室。门刚关上,他便扯住了我的衣袖,很快将我拉进了山道上。我望着头顶上金灿灿的天,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的感受。

    路上,我两没说一句话,快速地在山路上走着,我听着脚下上下踩踏时发出饶有节奏的震颤声,感受着鼻息上吞吐着粗气,此外的声音像被卷进山风的漩涡里,此时连空气都变得出乎意料的沉默。

    张绽在通往住处的一处林荫山道上等到了我们。

    “问完了?怎么样?”她迫不及待地询问。

    “回去说!”老头摆了下手臂,朝着山路前行的方向继续往家赶。

    张绽朝我的方向望了一眼,我向她摆了摆手,又朝她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跟着往前走。

    我们刚进门,张绽又迫不及待地要关上屋门,她将两扇门准确地合上,正要插上插销就被老头制止了。

    “别关,开着它!”老头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不容质疑的威严气势。

    张绽只得再次将门拉开。

    “做饭吧!”老头说。

    “晚上吃什么?”张绽问。

    “做点稀饭吧,割点鹿肉,沾点荤腥就好。”老头提议。

    张绽往米缸里舀出一小碗米,看着快见底的缸叹了好长一口气,接着她将米倒进淘米的镂空金属盘里面,搁在一盘清水里,揉捏了好一阵,又换掉了乳白色的脏水,搁在清水里挑了好一阵,这才将米统统捞起来,倒进铁锅里,用装满水的舀子将金属盘里的残留米粒冲刷干净之后,又往锅里满满灌了两舀清水。

    我替她往锅塘里燃起了木材火,铁锅跟锅炤泥糊的缝隙里随之冒出淡淡的白烟。一会,木质锅盖上也冒起了水烟。

    老头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抽着烟,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张绽打后面的廊上割来了一小块肥瘦相间的鹿肉,将它们切成了宽窄均匀的肉片,又切了满满一篮子野芥菜。

    “梁大哥,帮忙把边上的锅也点下柴火。”忙活完配菜流程的张绽急切地催促道。

    “你们想问什么,想说什么,现在说吧!”老头悄然走到我跟张绽的中间,摊开双手,目光在张绽跟我之间快速地游移。

    张绽带着几分哭腔,焦急地问道:“没事吧?”

    “没事!只是怕有些小麻烦。”老头答,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淡然地如同雨后的荒野平原。

    “小麻烦?”张绽好奇地追问道,我同样表示出了掺杂着几分慌张的好奇。

    “小梁提到了很久之前的事,虽然不是什么大的禁忌,只怕被有心人利用,无论怎么说,对于你这样的外来者,镇上的事你不该知道这么多!何况这事还牵扯到作为当事人的乔三。”老头不慌不忙地解释。

    “可是,动物进城的事现在每天也还在发生啊!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嘛。”我不解地问。

    “是,可在他们看来,你看到的应该只有现象,而不该有故事,乔三或者更多的人向你透露的故事。”老头继续解释。

    我不再说话,朝锅塘里递了一捆干草,点燃后,快速往里塞了几根细长的木棍。

    “问话的人是谁?”张绽问。

    锅底温热后,张绽往锅里倒了一勺香油,用锅铲将油铲起又抛下了好几次,炝好了锅,这才将事先备好的葱沫,姜片搅进油里干炒十来秒,将鹿肉一齐滚进腾起热烟的油锅里,脂肪在热锅里发出“刺啦刺啦”的炸裂声。

    “赵干事!”

    老头的声音很小,以至于张绽不得不再次问了一遍。

    “赵干事!”我透过烟筒旁的一块缝隙,对着张绽大声地说道。

    “怎么是他?他不也是捕猎队伍里的成员吗?为什么反可以作为审查员,而不是像你们一样作为被审查的人!”张绽不解地问,还不忘惦着手里的铁锅铲。

    “这种情况只可能预示着杨副镇长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看吧,我们的生计就要捏在他手里头了。”老头不安地说道。

    “那乔三呢?”我问。

    “那我就不晓得了!只怕还不如待在监狱里呢,出来了,怎么跟那两家人交代噢!”老头叹了口气,呢喃道:“这个赵干事不简单啊!”

    张绽将野芥菜统统倒进了锅里,炒熟后,往锅里倒了些白酒,又点了一小勺盐,稍稍翻炒了几下,一盘荤菜便上了精致的碟子里。

    这会功夫,原先的那两个制服男子又闯进了屋里,往老头手里递了一张今天审查的结果报告,并通知说:“赵干事,噢不,噢,赵干事招呼说守山的活依旧还是交给你们,老张替乔三守几天桥头,工资这月按两份算。还有梁先生,赵干事说你好像对文史之类的感兴趣,说很快就要调你去赵干事在的图书馆工作。另外,按照图书馆这段的新规定,镇上这段会贴补一袋白米过来,之后会由镇上的派送员送到这来。”

    说罢,两人便匆匆地走了。

    我跟张绽面面相觑,同时由衷地佩服老头敏捷的洞察力。

    我翻过老头手里的纸质报告,上面赫然写着:“调查,系无辜群众”,落款赫然写着赵干事的名字以及格式性的职务落款“普安镇副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