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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收麦季

    天气渐渐缓和起来,万物在缓缓地恢复生机。山上、原埂上生满了绿色的植被,似乎眼睛所及的每一处缝隙里都挤进了郁郁葱葱的盎然绿意,水河里的水流好像刚刚苏醒的奔放少女,湍急的水流在河埂边的砂石上滚动着,击打着,又嬉闹着从河谷上滚落,摔进雾气腾腾的瀑布底下。

    周六的早上,算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我跟张绽约定好一起往镇上的图书馆查些资料。说是约好,倒不如说请她作为我的司机,顺便去馆里取一些她同样需要的资料。因为不必赶时间的关系,我们在广场附近找了个空荡荡的巷子,提前停好了车,之后沿着沿街的铺面步行前往咖啡馆。

    店铺外面比寻常时候冷清许多,一个女服务生聚精会神地擦拭着店门外的两张玻璃圆桌,我们打她身旁经过时,她娴熟地向我们递来淡淡一笑,并且颇具职业涵养地替我们推开了入口的玻璃门,将我们引进店铺里面。

    我们在靠窗的角落里找了一对相对宽敞的座位坐下,服务生很快过来,往我们手上递来一本褐色皮质封面的菜单,并问:“请问你们要些什么?”

    我挪了一下屁股底下的椅子,避开窗外投射进来的刺眼光芒,并将菜单递到了张绽手上:“张绽,你想吃什么喝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张绽也不客气,立马将菜单接到了手上,一对眼睛几乎凑到了仅有的两页菜单之上,在那上面仔细翻找了几遍之后,合上菜单,对着服务生说道:“两杯拿铁,四个羊角面包!谢谢。”

    “就这些?”女郎问。

    “对,就这些吧,谢谢。”张绽礼貌地回答。

    我望着远处吧台后面来回忙活的男人,男人个子不高,衬衣领子上扎着黑色的蝴蝶结,他一会擦着吧台前面的杯子,一会将头埋进台子底下,许久,他探出脑袋来,用一把银色金属匙兜着咖啡豆往身后的咖啡机里面倒。吧台前面坐着一对年轻男女,男人似乎在跟女人说着某个笑话,女人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杯子就快拿不稳了,咖啡滴在了女人身前的桌子上面,男人很快招手叫来了不远处的女服务生,女郎回到吧台的位置,替男人取回了一叠餐巾纸……

    我不自觉地望向吧台后面,想象那里原先通向的一座巨大封闭电梯,长廊里蹲坐着的那一排狰狞的石狼。但现在,那男人的身后只剩下一堵石墙,晶莹璀璨的玻璃架上堆放着的各式各样的咖啡杯,吧台正中心垂下的斗笠般的吊灯……

    “您的咖啡!”女郎轻盈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这才缓过神来,接过女人手里的咖啡杯,张绽正捧着杯子,躲在陶瓷杯子后面瞪大了双眼好奇地望着我。

    女郎走后,张绽赶紧将杯子搁在桌上,轻声对我说:“好看吗?”

    我微微一怔,略一沉吟,张绽冲我挤着眼睛,撇嘴示意我瞅一眼渐渐走远的女郎。我有些羞怯,却也没忍住偷偷看了眼女郎的背影,女人束着短马尾,纤细曼妙的身体紧紧地裹在精致的西装工作服底下,齐膝的短裙底下延伸出一双细长的妙腿,那细长的腿最终抻进一双黑色的高跟鞋里面,在光滑的瓷砖上踩踏出“踢踏,踢踏……”饶有节奏的交响。

    咖啡有些苦,我勉强就两根羊角面包喝下小半杯咖啡,张绽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她不停地往杯子里搁糖块,努力调配着她最中意的口感。

    我们重新回到街上时,街上多出了许多人。一个年轻的女孩将一张传单递到了我手上,并对我说:“五月,收麦子!至少两百一天,东家供一天三顿伙食,有兴趣试试!”

    我将宣传单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发现招工单位似乎只是家第三方佣工中介,至于土地上面粮食的真实属有者似乎另有其人,只是那上面最后说当天收获的麦子统一由工人送去后山粮站,机器会提前备好。

    “刈麦人,100人;收割机司机,10人;拖拉机司机,10人;小工(女性),10人。报名从速,人满即止。真不少!”张绽一边念,一边感叹着。

    回到车上之后,她突然问我:“我们要去吗?”

    我有些莫名其妙,一时也不知道怎样回答她的问题。

    转眼间,她将车子停在了街面上,在街上抓住了先前向我们递传单的年轻女孩,我看见张绽不停地跟女孩说着什么,之后女孩递给她一张单子跟一支笔……

    当她再次回到车上时,她对我说已经报好了名,也替我报了名。

    我一脸惊诧地表示割麦子的哪一样工作我都一窍不通时,她撅起嘴,睁大了双眼盯着我,于是我只得屈从点头,表示愿意一试。

    农历五月过后。

    麦穗抽完新芽,过些日子后穗谷锈黄,原先绿油油的原上一下子换了副脸庞,原野上一片足有半米高的金灿灿的麦海,穗谷结实了果实压歪了麦秆,纷纷蔫哒哒地垂丧着脑袋—刈麦时节到了。

    几天前,馆里面下发了明文,指示下属各职能部门一定程度上参与镇上相应职能文案编撰工作,比如我负责历史这一块的,需要承担起镇上某些重要事件的记述工作;皱道近事实上作为赵磊的副手,负责的工作已全面超脱图书馆管理员本职,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学科类都需要上纲上线,他们中的多数人投入到了实践宣传工作中,也有人参与到社区或者学校之类的宣讲以及推广活动之中。

    事实上,那之后我才知道张绽并未替我报名刈麦,她替自己报了名,甚至很早就开始跃跃欲试起来,而我作为图书馆史料专员,理所应当地作为这样重要事件的见证者同样“不得不”参与其中。

    同样是一个周末的早晨,我跟张绽驱车进了山城,旋绕着山城的旋道来到北面的山阴位置,之后车子沿着坡度平缓的山道缓缓滑进金灿灿的麦海之中。

    主人家在一块显眼的主干道边上支起一张足够容纳一两百人的帐篷,帐篷被三面麦子地包围着,麦客们围坐在一张张方桌跟前,以一种渴望的姿态整齐划一地凝望着不远处支起的油锅,看着男人女人们围在锅前忙碌着,翻炒着已经腾起阵阵油香的菜肴。张绽本想拖着我一块上前,却被挡着“门口”的一个中年男人拦下,他颇礼貌地往一侧支起了臂展,之后以一副极其慵懒或是不屑的语气质问我们:“佣工证有吗?”

    张绽打身上掏出那张佣工卡给男人看了一眼,男人欣慰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进去。她本能地又来拽我,随即被男人再次拦了下来。

    “你的呢?”他问。

    我只得如实答“没有”,并且本能地往后撤了一步,做好了饿肚子的准备。

    忽然张绽说:“他是镇上图书馆赵副镇长派下来写收麦材料的!”

    男人一听这话,表情立马放晴,好像陡然盛放开的一朵野菊一般灿然,他同样往之前的一侧展开了臂展,不同的是他迅速以一种欢迎的姿态,将手臂拧向了里面,示意我们通行。

    “原来赵磊本身就是通行证呐!”我自言自语,张绽立马向我投来一弯浅笑,准确来说,她似乎是以一副“你以为呢”的反问表情表达基于权威之类的毋庸置疑。

    我们在靠“门口”的位置捡到两张空椅子,刚一落座就瞧见对面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的中年男人苦笑着对我们说:“靠锅近的一早上就被赶得快的人占上了,靠着近,能早得着吃食,肉香也浓些。”

    等待饭菜的时间,主干道上又陆续聚集来许多人,统统被门口的男人拦在了外面。人群里既有年轻人,也有老人跟孩子,他们似乎统一配备了装备一般,身上披着空荡荡的麻袋,远处郁郁葱葱的山间小道上陆续有人朝这头的主干道走来,人群里没有嬉闹,几乎统统面色凝重地窃窃私语着,神情热切地盯着不远处的金黄麦穗,望眼欲穿。尽管如此,拥趸的人群还是将原本凄恍的山间小道哄成了闹市,并且还在慢慢蔓延成愈演愈烈之势。

    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菜肴陆续在平整的桌面上铺展开来,白花花的大馍堆满了粗瓷大碗,猪油过锅撩起满锅的油花,厨师们捡了十来斤五花肉熬了一锅的土豆烧肉,麦客们每人捧了碗白面汤,碗底裹一只晶莹剔透的水煮蛋。麦客们一年没吃过这等酒席,秋收至今已过去大半年光景,粮缸里存粮眼见就要见底,平日三餐早换做了两餐、半餐,更吃不上白米,有的麦客家里因为存粮欠缺,清水小米熬些清汤,春分后坟茔上长满了可充饥的野菜花,老妇们到处采摘充作辅食勉强充饥。

    麦客们吃得高兴,几人领头喊起了“打咧咧”,之后众人都跟着哼唱起来,粗犷的庄稼汉子们哼叫出来的高亢、明快嘹亮的嗓音在野地里飘扬开来,好像千万粒晒干的黄豆齐刷刷地抛在了巨大的牛皮鼓上,一时间轰轰烈烈、噼里啪啦地灌进耳根,在耳膜上持续地盘旋。

    麦客们用大馍沾着烧肉碗底的油花,粘完最后一点油腥,这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撑饱了的肚皮。棚外的原埂地上,麦客们一字排开,将主人提前备好的镰刀搁在砂石上打磨,研犀。

    饭罢,几个工头开始点名,将分属在自己手下的麦客们引到自己的方列里面。之后阡陌上纷纷被一阵阵迈着颇整齐划一的麦客们占据着,他们手上拿着镰刀,跟着头前的人颇显得招摇,倒像是群寻乐子的行家。他们的身前,身后拥着原先那帮扛麻袋的农人们,与麦客相比,他们脸上的表情要明显扭捏谦卑许多,农人们走走停停,不时朝麦客们点头谄笑。

    我走在张绽后面,看着她像个日本武士,头上套个竹编斗笠,手脚收口上扎着束带,最好笑的是她捉着镰刀把手,将镰刀几乎垂挂到了地上。

    天底下蓝的格外彻底藏不住一丝云絮,工头们陆续将人引到各自负责的田埂边上,张绽这队分到了一块靠河的田亩,小河不大,几乎与田埂一样的长度,宽度约五米左右,河水很清浅,里面长满了水草,菖蒲,埂下长着一棵大柳树,根茎如同一根根粗壮的鱿鱼须一般蔓延进水河里面,在浅水里纠结缠绕。

    四五个农人沿着柳树荫下坐成了一排,眼巴巴望着麦客们躬着身子在不远处的地里一撮撮地捞着麦秆,镰刀扫过一撮麦秆,麦秆于是齐刷刷地倒在了庄稼地里,汉子们将一撮一撮带麦穗的麦秆堆积成一定的大小之后再用一扎草杆结成一捆,他们油光的后脊在正午的阳光下尤其晶莹透亮,好像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漾起的斑斑银光。粉色、混白的蝴蝶从麦穗里飞出来,三五成群在金黄色的原野上乱舞。麦客们将草帽盖在晒得油光的脑门上,头顶上遮起一片行走的阴凉。

    一众人分散在田头的一处角落里,齐刷刷地往前推进,不一会麦穗便一捆一捆的结成了麦堆。农人们这才纷纷从地上爬坐起来,跟在麦客们扫过的地里捡拾着没割干净或是遗落下来的麦穗,将它们一根根甚至一粒粒地装进麻袋里面。

    远处更大的一些的长田里响彻着收割机的轰鸣声,机器身后扬起白雾般的尘灰,铺天盖地地辐射进周遭的空气里面,落在汗水浸湿的脖颈上,异乎寻常的刺挠瘙痒。

    我躲在柳树底下,蹲在水边,将手伸进水里湿了湿水,抹在瘙痒的脖颈上,顿时一阵清凉袭来,刺挠也得到了暂时意义上的缓解。

    这一天很长,长到我一直在心里一秒一秒地计算着流逝的时光。

    正午以后,天气太热,麦地里腾起热浪,将人统统包裹在如同蒸笼一般的环境之中。

    于是我找到工头,同他商量由我帮忙搬运麦垛,跟张绽一上午的活一起算一天结算,工头欣然同意。

    于是我赶紧找到张绽,请她到树荫底下歇会,这会她们已经挪到了边上的一亩田里面去了。

    “我跟你们工头商量过了,你下午就不必干了,由我帮忙收麦垛运到打谷场上,咱两一块还是算一天的工钱。”我说。

    张绽停下手头的动作,将镰刀搁在边上。她掀开头上的斗笠,脸颊上噙满汗水,整张脸蒸得红扑扑的。

    “那咱两一起不是1.5个工了嘛!”她得意地说道,然后思考片刻后,她赶紧抓着我的胳膊继续说:“还是不了,我动动刀的事,不累的。别去抱麦垛了,回头身上要痒个好几天呢,不值当的。”

    几番推搡过后,我始终无法说服张绽,最后只能劝她回到之前的树荫底下稍稍休息了片刻,她也能躲一会清凉,喝口凉水缓缓神。

    就在这会,离埂颇远的主干道响起了刺耳的鸣笛声,之后听见有人站在主路上唤着我的名字。首先听见声音的是张绽,她边喝着水,突然提醒我似乎听见了我的名字。

    我两屏气凝神,果然隐约听见有人在叫“梁孝祖”。我寻声望去,看见远处的车前有人朝我这边挥着手,“梁孝祖!”也变得愈加真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