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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藏书楼”(The Immemorial Library)

    6“藏书楼”(TheImmemorialLibrary)

    ……

    “终于,

    白昼消泯时,

    我立于那座塔上,

    彻悟惊觉。

    ……

    卵。

    天穹如抱对的铃蟾或滨蛙,

    寰宇是泄殖的卵。

    凝视着,

    祂们是我的死,

    我是未有雏形的生。

    周而复始,殊途同归?

    差矣,

    唯有生诞覆灭。”

    ……

    ——路斯维塔利州民歌·

    《星辰奇旅的叙事诗》(下)(残卷未完)

    ……

    一八九二年六月十四日·星期一(三)

    ……

    林德索尔正惊奇地环顾着四下迥异的光景。

    准确地说,他已经在这个鬼地方漫无目的地徘徊了数分钟之久。几乎本能地,林德顺着理所当然的逻辑、尝试寻找起同行者蒂尔列特,以及那理应有着一个猎人协会据点的小镇。然而结果可想而知——他至今为止都仍然毫无进展。

    ——所以,这里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林德忍不住懊丧地自言自语道。

    ……这一切根本就毫无逻辑可言!他咒骂道。

    他几乎已经沿着附近的每一条路都走了个遍。可这些毫无遮掩、甚至鲜有起伏的沟沟坎坎,却犹如一座偌大的迷宫般,让他每每转过一圈,而后又毫无理由的回到起点。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或许是那种镜面式的反射迷宫——抱着近乎自暴自弃地心态,他于是试着拔出随身携带的那柄单动式转轮手枪,向四下的空地接连开了几枪。

    即便附近镇子上警署的职员们听到这挑衅般的火器锐响后倾巢而出,将他当成又一个已被生计和怪物逼疯了的路斯维塔利式可怜虫,他也认了。林德想。

    然而可惜,四下终究是杳无音讯。他几乎能听到四周传来如空谷那般的枪声回响,但这想必只是错觉。毕竟肉眼可见,这里可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地、荒野。

    ——等等,荒野?!

    不、不,这怎么可能呢?

    ……林德突然意识到更加根本的问题所在。

    他分明记得,自那个郊外据点至此的路上;他们虽然偶尔历经山路、跨过栈桥,可大部分时间,却始终是行进在深不见底的林中小路上。

    路途上,他甚至几度止不住地在与“小鹿”聊天时猛地感到脊背发凉;只有把右手紧紧按在腰间插着手枪的牛仔绑带上蓄势待发时,他才得以让自己安心下来,不至于太恐惧起那些仿佛就在附近林中不远处徘徊着的——僵尸一类的路斯维塔利州“特产”们。

    而现在呢?与其说是荒地,这里倒不如说根本是平坦的沙漠、干涸的河床——甚至简直像是来到了坑坑洼洼的月球表面!且不说生灵,就连那些路斯维塔利州标志物般的“鬼东西”们,在这里似乎都已经不见了身影,实在是真正意义上的“寸草不生”。

    “果然,事到如今,就绝不可能只是迷路这么简单了吧……”

    说着,林德索尔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终于开始怀恋起,几日里,身旁至少又其他可靠人类助力的好。

    不过,至少四下无人时,他再也不必担心自己异乡人的身份暴露一类的蠢事了,所以也并非全是坏事——他试着这样安慰自己。况且,若是在那个小了自己仅十岁的年轻姑娘面前,身为年长者的自尊、则想必是绝不会允许他自己露出这样一副颓丧的神情的。

    ——话说回来,这到底又是什么个鬼天气啊……

    身心俱疲,偶然望向天空之际,林德索尔才止不住地又发出如是感叹。

    最初,这里给他的感觉简直像是黑暗的地底遗迹——幽邃、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潮湿、发霉与偶然扬起的尘土沉积夹杂在一起的怪异气味,那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然而现在看来,比起地洞,他倒还更愿意相信自己是来到了月球表面。否则,他又要如何解释,那些不自觉间便已经呈现在他面前的、犹如芬兰冬季的拉普兰德天际般、高高挂在这深空穹顶上的北极光呢?

    “不管它到底真是极光还是其他类似的什么……该死,这可真是奇景。”

    望着面前那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奇妙华彩,林德索尔终于忍不住笑骂着赞叹起来;随即他干脆自暴自弃般地席地而坐、休憩起来。

    ——真想不到,他此生第一次用肉眼望见极光,居然是在这个犹如地下墓穴般的鬼地方。

    呵,倒真是人生如戏。他想。

    ——若这世界真有个造物主,那祂想必还是个抽象派、后现代主义创作者。

    ……虽说想来,林德自己也根本从未分清过什么艺术的现代、后现代主义就是。说到底,创造世界当真能算得上是什么“艺术”之流吗?想来,似乎却比那更要纷繁复杂,繁琐无趣许多。

    不过终究,他似乎并不是个那么具备艺术细胞的人。纵使面前有着如此奇景,他也没有诗兴大发、翻然悔悟之类戏剧性表现;若说唯一的变化就是,坐下望了几分钟后,他也多少开始对这奇景有些厌倦了。

    ——说到底,奇景也就是稀奇才算奇景嘛。若说单论景致本身,生活中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那些雅致独特些的,难道不都称得上是奇景?

    唉,这些繁琐之事不想也罢。新鲜感退去之后,林德于是意识到这些根本无法令自己摆脱困境,只能拿来权当消遣。

    随即,他才开始费力地回想起这之前发生的事——既然“小鹿”不在这里,那么他们想必就是在路上的某个时刻分开了。对,这是很简单的道理,简单、直接又明确,他想。

    ……那么,她现在是已经平安抵达那镇子了?还是只是同自己一样被困于此地某处?

    林德想起临行前蒂尔列特与老埃里希说话时的样子。听上去,每周前往镇上置办补给的事项都是由蒂尔列特一手包揽的;所以,往返镇上之类的对她而言,应该只是件平凡无奇的日常小事。

    她应该没事……他想。毕竟,那姑娘刚刚还在他面前炫耀过,自己已经是个二星级的“熟练猎人”了。既然一度参与过狩猎A-级别以上的可怖之物,那她想必至少懂得如何危机时护得自己周全。

    ——算来,反倒是他林德自己,才是目前理应处境更加危险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林德索尔摇了摇头,试着将自己的思绪扳回正轨。对了,这都不是重点……他回忆这些的重点是——他要知道,他自己究竟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他记得他们一路上,似乎零零散散地聊了许多——猎人协会,分级制度,还有那些听起来就水深火热、令人膈应的路州人生百态种种。再然后……

    ——再然后,她……似乎唱了一首歌?

    对了,就是那首歌!在那时,似乎的确发生些了什么,令他印象很深、似乎改变了某些决定性的因素的什么!

    林德猛地站起身来。他有种直觉,自己正在接近答案;而自从来到路斯维塔利州,他的直觉便似乎前所未有的准。

    随即,林德索尔才继续更加深入地思考起来,尽力地去尝试追忆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他想起她那如长尾鸣鸟般空灵清澈的嗓音,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优雅气质,耳畔顺着车马奔腾拂过的微风,车辙压过砂石的吱吱响声,她偶然间安静的侧脸,还有……

    ……还有……什么?

    而当他似乎正无比接近答案,只差临门一脚时,林德的脑海中却突然一片空白。……他刚刚想说什么,想到什么?能救自己之于水火的是什么?那至关重要的理应是什么?

    “……该死!”

    就像那些日常生活中三心二意时常有的“断片”,可这却偏偏发生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候。

    “好吧,冷静,林德索尔……先冷静下来,好好想想——那可能会是什么?”

    ……歌,她的歌。

    那么,在那歌之中至关重要的是什么?歌声?旋律?声调?唱法?还是……

    “……还是说……歌词?”

    ——对了,歌词!

    林德顿时感觉豁然开朗。但他知道,这还远远不是尽头,而只是个开始——像是密室逃脱里的第一把钥匙,仅仅预示着他的解谜终于走上正轨。

    “好了,那么——林德索尔,现在我们再来试着回想起来,那首歌唱得究竟是什么?”

    他尝试着以自言自语的方式为自己整理思路。意料之外地,这招似乎还真的管用,他原来还以为——这只是电影或文艺作品里才会用到的某种夸张手法呢。

    ——嗯,首先,我记得……那似乎是讲了个什么有名的传说故事。

    “呃,船夫与海妖?……说到海妖,那就是‘塞壬’了?”

    林德试着沿着先前的思路思考道。

    “不、好像还是不对……”林德索尔随即很快又自我否定道,“不是‘塞壬’,哪里不对……?似乎是国籍出了点小差错——应该是其他国家神话里,与之有着类似定位的妖精。长相美貌,金发碧眼,没事就坐在礁石上用歌声勾搭路过的水手,然后拖他们下海——生崽,吃掉,或者先生崽后吃掉……嗯,大抵就是这样的妖怪,生在莱茵河畔的……”

    ——哦,对了!

    林德骤然想起了那个名字。

    “……那个好像是叫……‘罗蕾莱’!”

    不过话说回来,这又跟现在的困境又什么关系呢?林德想。难道说,他那途有外表还算看得过去,内在却完全就是个小话痨的“师妹”,其实是个远自普鲁士水塘里的女妖精;而她费了这一大番功夫,却就是为了把他拖下水,好扩充入冬前的粮食储备?

    “何至于呢……”

    林德自己都差点被自己这脱线的想法逗笑。

    “就算那姑娘真是什么塞壬海妖,恐怕也没那个耐性‘钓人’;而宁愿选择像小美人鱼那样忍着痛楚化尾为足,再到岸上顺手逮几个人就生吞活剥起来吧……”

    他在心里暗暗吐槽道。

    ——那么,既然不是,这莫名其妙的、像是小酒馆里卖唱女郎常常会唱的那种有故事的下酒小曲般的歌,到底又与他现在的处境之间有何联系?

    ——或者说,事实恰好相反?……与这里有联系的不是那个姑娘,也不是那首歌,而是……他林德索尔·伊斯特伍德自己?

    “说起来……我到底是为什么从现代来到这里,来到这个本该死去的‘林德索尔’身体里的缘由,还完全是个未解之谜呢……”

    他猛地联想到自己身上最大的谜题。难道说,其实……这其实本就是留给他的“一柄钥匙”?

    “……”

    “……说起来,我似乎问了她那首歌的名字。她那时回答说,自己所唱的只是上半;而下半则因质量良莠不齐,无人问津、早已失传。那首歌……是叫什么?”

    “呃……我记得,似乎开头是与恒星之类的天体有关?”

    “……”

    “好像是星星……还有什么……叙事曲……来着?”

    ……星辰。

    ——《星辰奇旅的叙事诗》!

    他仿佛听到自己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他激动地高声道出前,就情不自禁地替自己大声揭晓了这个谜底。

    “对,对——就是它了!”

    于是,林德只好如是地发出附和般的感叹,以此一书胸臆。

    随即,他则理所当然般满怀期待的环顾四周、而后则是望向天空,期待着这一切理应会有些什么改变;譬如像是芝麻开门、抑或桃花源记一样,霎时间令他惊觉前方别有洞天。

    然而……

    无论他等了多久,似乎周围依旧什么都没有改变——荒野还是荒野,黑天还是黑天。北极光高高地挂在漫无止境的极昼上,他的脚则似乎仍踏在坑坑洼洼的月球表面。

    “……啧。”

    不过,正当他因而要再度陷入失落、颓丧之时,却突然察觉自己此刻驻足位置的脚边,似乎地面的触感隐约有些不对劲。

    “等一下……这是什么?似乎这一点附近,就只有这一块的感觉不太对劲,像是沙子一样有些松散?……所以,我脚底下这块,是空心的?也就是说,在这‘地底世界’之下还另有个——洞穴?!”

    像是要验证自己的猜想一般,林德索尔随即赶忙更换位置到附近稳当的地面上,当即便手脚并用地刨开了覆盖在那空心地带表面的一层松散的、浅浅的土层。

    果然,在那松散土层之下,一个歪歪斜斜、望不到尽头的狭窄地洞,正在他面前若隐若现。

    ——嗬,搞了半天,原来这是要掉进爱丽丝同款的兔子洞了?

    林德索尔忍不住在心中苦笑。所以说,设计出这童话般构造的家伙,真不会看看来者的年纪?

    “算了,权当它是趟地心之旅罢。”

    这样想着,林德咬了咬牙,便一头钻进这个似乎横向仅容得下一人宽度的、深不见底的地穴里。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今日里第几次做出这样“自暴自弃般”的鲁莽行径了。

    ……

    ……

    在经历了比预想更长的一段黑暗后,林德索尔终于顺着那狭小的地穴来到了地宫最深处的地底。

    ……只可惜,他的着陆方式远不像童话那般具有诗意。

    起初还好,地穴恰到好处的狭窄、正好能使他在漫长的滑行下坠过程中得以维持平衡。然而在接近滑行尾声时,这洞穴却又倏然变得宽敞起来。再加上这地穴内部的坡度本就凹凸不平、曲折蜿蜒;只一个趔趄,林德便几乎横着身子、如圆木般一路横着滚到了洞底。

    幸而,地穴底端与地面间的高度落差并不算太大;再加上自觉体势不妙的林德奋力地在着陆前最后的瞬间,顺着坠落动量和转动惯量的方向做了个侧滚,这才令他好歹平安无事地着了陆——虽说衣服和裤子还是吃了一地的土。

    “……啊,该死——这鬼地方灰倒还真不少。”

    如是低声发着牢骚,林德索尔才缓缓地站起身子,一边用双手拍掸身上的尘土,一边打量起周围崭新的世界来。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似乎直到现在才意识到相当重要的一件事。虽然先前在地上——至少是相对而言的地上时,出于那类似北极光般璀璨的什么所起到的照明作用,他才忽略了这“地底世界”常态般的“极夜”对人们探索过程中视野的影响。

    而到了现在,堪称鲁莽地紧紧拽住好不容易发现的线索,随即便几乎一头撞入这地穴之中的他——这才意识到在这地穴之下名副其实的地宫地底,方才那自地穴内部自上而下穿透而来的稀薄光亮,却已是这里唯一的光。

    “……啧,真够暗的。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能拿来充当光源的……”

    如是自言自语着,林德习惯性地在自己身上的口袋和皮带间摸索起来,最终则只找到了之前点燃雪茄时用过的那支老翻盖式打火机。

    本着聊胜于无的态度,他滑开翻盖、试着点燃火机,想借着那零星的微光至少先看清楚自己脚下的路。

    然而,或许是这地底终究相较下太过幽邃、空旷,那微弱燃烧的火焰发出的光,却几乎都照不全他自己握着打火机的手指。

    “……唉,看样子这玩意不仅用不了,反倒还会碍事了。”

    虽然这样想着,可林德一时间的思维却还是执拗地不肯放弃;他想尝试着在地上随便捡到根粗细合适的干树枝,或许就能拿来充当火把。

    可惜,与先前“地上”的那时候相仿——别说是树枝,这里就连一片落叶、杂草之类的生灵残骸都根本无处寻觅;找遍四下,到处也都只有光秃秃的、如陨石坑般凹凸不平的一片。

    于是乎,林德索尔不得以,只好悻悻地将打火机揣回了口袋;而仅靠双手最基础的触感,试着摸着周围崎岖岩壁的走势前进。

    “……等等,这又是什么声音——有水?是溪流,抑或暗流之类的吗?”

    或许是因为对人类而言五感中几乎占据统治地位的视觉业已失效,林德的其他感官却似乎因此反倒变得愈发敏锐。

    不,不止如此——从他被注入“血针”,甚至是来到路斯维塔利州、成为“林德索尔·伊斯特伍德”伊始,他就似乎隐隐感到自己感官上那天差地别般的增强了——尤其是几乎都算不上感官的直觉。

    如是,顺着双耳捕捉到的那微弱的流水声音,林德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沿着声音的方向前进,才终于来到那所谓的“暗流”边。

    ——不,与其说这是暗流边上……

    “……倒不如说,这其实就只是条积水而成的小水沟吧!”

    林德索尔懊恼地感叹道。不过这样看来,他的听觉倒的确算是精进了不少。

    ——不过幸好,至少这还不是条“臭水沟”。

    林德苦笑着想道。

    说实在的,在双眼逐渐开始适应黑暗的林德眼中,这里已经越来越像是电影里城市的下水道了。

    无奈之间,他没怎么多想,便只好选择像那些电影里的主人公一样,沿着这条暗流的方向、缓缓地向外走出,期盼着这前方能有着流水理应存在的出口,而非一团业已死去的源头。

    “……哦,我似乎有点明白了。……若是结合上我现在的心境,那这里比起城市下水道里污臭难当的阴沟,似乎倒还更像‘肖申克的救赎’里安迪最后钻的那条肖申克监狱里的排水渠!”

    想着,他自嘲般地笑了笑,随即再次加快了脚步。无论是结果是这两者种的哪种,他可都绝不像在这地方久待。

    ——而且,他有预感,似乎有什么……就在这前方了。

    “希望是你……‘芝华塔尼欧’,出现电影结尾最后的那个和煦的归途;西班牙语里的,那片‘没有回忆的海’。”

    一边回忆着那个经典电影的情节权当做行走途中的打发时间,林德一边对自己此刻与电影主角相似的境遇似乎颇有感触;而这形态多变的千万种感触,终究则只随着时间汇聚成如是一句短短的祈祷,往往如此。

    大约又走了十分钟左右时,林德面前的“小水沟”已经接近干涸,而流水声也就此止步。虽然他完全搞不懂这么一条“死水”构成的小水沟究竟为何能流淌起来,但现在他倒也没工夫纠结这种琐事了就是。

    “……还行。随着双眼逐渐适应黑暗,似乎周围的环境也已经变得清楚多了……”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看看,这鬼地方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吧。

    正当林德如是自言自语,试着安抚自己的情绪时;他的直觉却似乎猛地闪过一丝如闪电般剧烈的警告。本着对自己直觉几乎无条件的信任,他几乎没加思考,便拔出枪——对准骤然浮现在自己脑海中的那个方向……

    ——砰。

    一枪爆头,脑浆四溢。那匍匐之物旋即应声倒地。

    林德索尔这才定睛望去,方才那令他骤然警惕之物不是其他,而正是他这几天里已经见怪不怪了的……僵尸!

    而在方才他专心思索之际,这原本如一具尸体般静静躺在水流尽头的怪物,却骤然像重获新生了一般,在听闻他的动静后悄然挣扎起身,正欲暗中予以他致命一击!

    它据他原本不过半步之远,只是那腐败发黑的皮肤表面与周围这深邃黑暗的颜色实在太过相近,再加上林德方才又因为电影情节一类的事正巧想得出神,才得以令它几乎潜藏至最后一刻。

    ——所以,倘若不是他的直觉及时发出警告;现如今,林德索尔的惨状已经可想而知。

    “……好吧。看样子,有‘人’对我方才说这里寸草不生的看法——似乎的确有些意见?”

    说着,林德颇无奈地摇了摇头,终于回归到那幅几天里那副熟悉的、身为猎人的姿态来。

    ——对啊,和那些恐怖片或灾难片里注定只能任人宰割的主角不同……他手上可是有枪有到,有真家伙和真本事的。所以你们说,这里究竟是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这样想着,林德索尔冷笑了两声,随即将单动式转轮手枪麻利地上满了六发子弹,却又毫不犹豫地将它插回腰间的牛皮枪套里。

    ——随即,他则才从腰间的牛仔绑带上,学着导师老埃里希的样子、熟稔地拔出了那柄刀面上刻着精致花纹的小猎刀。

    “……子弹剩的不多,而敌人数量未知。……若是这样大手大脚地消耗下去,可不是个事。”

    “……”

    “……而好消息是,对付你们,还根本用不上子弹。”

    ——似乎是感知到了生者的气息与同伴的死,在他身前不远处的穴底阴翳中,匍匐的逝者们正如墓碑般林立而起。

    “说实在的,侦探和探险家之流,我也多少当得有点厌烦了……现在,是时候该做点本职工作——来屠杀些低贱肮脏的猎物了。”

    说着,林德索尔踏步向前,而后稳稳地将猎刀的尖峰、依次插入两个低吼着迎面而上的僵尸头骨间的缝隙里;刃锋直入脑髓,霎时腐败汁水四溢,猎物噤声倒地。

    ——唉,这玩意可的确是比那些“僵尸猎犬”之类的好对付多了。行动模式规律、弱点明确,四肢的行动还比寻常人类更要缓慢的多。也难怪一个会只分在C-级,一个则足足分在B-级了。

    这样想着,林德掸了掸身上溅到的血液。幸好这些东西的血液如死人一般,是几近干涸结块的紫黑色凝胶态粘稠物质,比起液体还算相较容易,只是那腐尸特有的气味恶臭扑鼻。

    意料之外的是,他明明这才是第一次亲自动手处理僵尸,此前则只是在归途中近距离观摩过几次老猎人埃里希的手法;亲自动手做起来时,居然还感觉意料之外地顺手。

    ——难道说,我其实还有些做这行的天赋?至少,这么做的感觉还不算坏,甚至也许比每天坐在办公室和电脑干瞪眼还强得多。

    林德暗暗地想道,多少还有点沾沾自喜。

    不过转念想来,或许倒真如蒂尔列特所猜测的那样——他的记忆虽然尽数失却,身体与肌肉却还本能般地记着些许技巧——譬如他熟练射击与用刀的手法、技术,则皆是传承自那位似乎还有两下子的牛仔和快枪手,那位真正的“林德索尔·伊斯特伍德”身上。

    如是,一边用手中利刃麻利地清理着道中零星潜伏的僵尸,林德索尔很快便一路杀到了这条小路的尽头。

    “……好了,看上去,这就是肉眼可见的最后一只了。不算多,却也绝不算少——所以,在这条僵尸小道的尽头,会是什么在等着我?尸潮?母体?还是……操纵着它们的,那些A-级以上的,被赋予神性般、称作‘祂们’的什么?”

    自言自语着,林德索尔试着用指节叩响那位于道路尽头的突兀的墙。如他所料,岩壁传来的回音空洞而轻灵,全不向实心质地应有的反应——显然,这里远远还不是终点,之后则别有洞天。

    而正当他一边再度琢磨起突破困境的方法,一边则双手在岩壁上细细地摸索时;他的脚下则突然猛地在移动中遇到一个险极的小沟壑。如是,一个趔趄、重心失衡,林德便将全身的重量近乎全部压在了尽头的岩壁上。

    “……嗯?”

    然而这情急之下的巧合,不仅使他维持住了重心,却反而还令他觉察了这岩壁背后简单易懂的秘密。

    “……所以难道,这东西其实只是看上去像岩壁,事实上则是扇朴实无华的……大门?或者说,这原本就只是一扇大门,而只是因为荒废太久、尘土堆积、地壳变动,最后才显得……像块岩壁?”

    这样想着,林德大致在岩壁上又简短摸索了几下,便测量出大门大致的位置;随即,他站稳重心,双手发力,恒久而用力地向前猛地一推……

    ——于是,灰尘缓缓自这巨大门扉上侧与正中的缝隙间散落;在悠久时光里几乎与岩壁融为一体了的这扇偌大门扉,终于再次受人叩响,回归到它最初的功能上来。

    在好奇心的拥促之下,林德索尔这次连身上的灰尘都没来得及处理,便又一头闯进了这终于出现的文明造物之中。

    “……这……该死,真见鬼了——这是……什么?”

    对比之下,这次刚一见到内部的景致,林德便毫不收敛震惊之意地如是发出了感叹。

    在墙壁幽幽的油灯照明之下,这里虽然尚说不上敞亮;但对于方才的数十分钟内已经几乎习惯了黑夜的林德索尔·伊斯特伍德而言,这样的照明却已经称得上是十足惊异的光华。

    ——自这光华之下,他才小心翼翼地打量起面前这副令人惊叹的磅礴之景。

    在他面前延伸开来的,是棕褐色实木地板与绣金边红地毯所交织铺陈的,富丽堂皇的道路。而至于这道路的宽度,则意料之外地远比方才为止的岩洞内部,还要宽敞大方几倍。四周的墙壁上皆是整洁而朴素的英式碎花墙纸,精细地让来者分不清那之下究竟是岩壁还是砖墙。

    而在那道路的尽头处,则是左右对称的两个半扇螺旋阶梯;经过一百八十度的弧度,那些阶梯则恰好得以令来者转行至二层各自对称的数扇木框大门门口……

    ——然而,唯有在通过那些门后,这里真正的样子才会迟迟在来者眼中展现出来。

    如是,林德索尔顺着铺有地毯的木质旋转阶梯,一级一级地终于来到那些位于二层的木框大门门口。而自这些大门之内向里窥视,面前的惊奇光景则繁盛得只令人眼花缭乱……

    红橙黄绿,五彩缤纷——而细细看来,这广袤厅堂里的几乎所有华彩,则尽数是来自书架上那些保存完好的、烫金边古旧书籍多彩的单色书脊抑或封面。在这里,这些书籍如深海的游鱼群般,规律却分散地散落在这片三米高书架整齐林立的海。

    不、不止如此——在前所未有的构建技术加持之下,这里真正令人惊叹的地方才如是体现出来。

    ——是纵深。令人叹为观止的纵深!

    抬头仰望,林德索尔几乎数不清这里究竟叠有多少层的旋转阶梯。比起图书馆、藏书楼这一类的称呼,这里简直更接近一座书的“巴别塔”;只不过,同时这里还是一座每层大小都如迷宫般无可估量的塔。

    那景象甚至已经超越了他曾经在现代已经司空见惯了的摩天大楼。他忍不住猜想,或许从先前他下坠至此的隧道,一直到这地下遗迹的地底——甚至是他先前住惯了的整个世界,其实一直都只是这座高塔内的某一小层。

    再一次地,在强烈好奇心地驱使之下,他顺着二层的楼梯缓缓向下,来到那些古色古香的书架前,想试着亲眼看看这些藏书究竟都是何来头。

    不过,意料之外地,他所随意拿取的那本书上,似乎却只有结构而无实质——简断截说,便是他根本看不懂那书上的如鬼画符般闻所未闻的文字,并且几乎本能地便认定,这根本并非什么传统意义上的书籍。

    “……不对,这也不好说。说不准只是我拿的这本上的语言恰好稀奇古怪?毕竟单就我所知的范围内,单论存续到现代的纷繁复杂的种族和言语,便有足足那么多种。”

    林德索尔自言自语道。

    可就在这时,他的感官却突然猛地传来危机将袭的警报,几乎毫无征兆地。而且不同于方才遇到背后“诈死”僵尸的那时候,这次的预警中富含着近乎针刺般锐利的恐惧,压迫感则同样大得出奇——但在如是偌大的危机笼罩之下,他环顾四周,尤其包括自己曾一度中招的头顶与背后,竟迟迟望不见任何可疑目标存在的光景。

    ——简直就像,他第一次在那破败木屋里,受那不知名的“什么”所害,到最后都一无所知、便死在那绞刑架下的时候!

    林德再顾不得手上方才拿下借阅的那本书。他本着现代文化人最起码的修养,只将那本书匆忙草草塞回了原位,就连忙侧倚着身旁的书架作为掩体、同时从腰间拔出手枪。

    虽然在这个类似图书馆般安宁、和煦又和平的地方拔出手枪,似乎还是让他这个骨子里的文明人心中感到一丝抵触;但现在是紧要关头,他也自然顾不了这么多了。

    毕竟,自从到路斯维塔利州开始,他所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

    ——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你必须绝对相信自己的直觉,以及相信自己。

    在他屏息凝望、躲藏潜伏之际,那物才终于悄然在空中显出形貌来——起初,祂只是犹如太阳黑子般一个空气间依稀可见、难以察觉的漂浮黑点;但在行动、发出攻势的一瞬间,祂却会如捕食的食虫生物那样,猛地数倍膨胀起自己那如浑身遍布触须的蝰鱼般修长的身形,与食人花棘刺般的血盆大口,向猎物凶厉地飞袭过来!

    留给林德反应的机会仅有短短的一瞬间——利用攻击距离的优势先发制人,抑或暂做回避、防守反击……

    ——林德索尔最终选择了后者。

    他几近狼狈的在图书馆的地面上竭尽所能地猛烈翻滚,踉跄中甚至绊倒了一座几乎有他两倍高的书架——所幸没被旋即如潮水般倾覆而下的书籍砸到,他才勉强躲开了“祂”这才来势汹汹的突击。

    同时,在成功规避攻击的同时,他迅速地转过身、试探性地用手枪接连瞄准、射击了那怪物后方的尾鳍触须足足两次。

    然而,他分明见到那枪弹正中触须根部;后者却反而像是被触须吞噬了一般,就此消逝的无影无踪,就连最基本爆破音都没能发出、仿佛根本从未存在。

    见状,林德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庆幸自己没有莽撞地选择从第一击起便急着决定胜负。否则,现在他的悲惨结局就已经可想而知。

    毕竟,那怪物的棘刺或者口器,简直一如尖刀、骨锯般锐利坚硬,又似章鱼触须般、仿佛径自有着生命那般的机敏灵活;若是以人类血肉之躯与他正面搏斗,哪怕有着“血针”对猎人身体能力的提升,后果则也想必不堪设想。

    而且,林德也逐渐意识到,对那头身形如鱼似蛇,却不知为何能在这图书馆的空中自由飞行、潜行的什么而言;或许祂盘踞、休憩着的这里,就是祂最擅长的捕食主场!

    “……不行,单靠手枪的子弹似乎还不足矣伤害到那东西。……不,还是说,只是我还没能找到‘祂’的弱点?所以射击才会轻易被祂规避?”

    林德索尔在心里默默地自言自语道。

    倘若他没理解错,那么老猎人埃里希先前用实际行动向他传达的、几乎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路斯维塔利州,万物皆有弱点,无论他们看上去怎样无懈可击。

    而区别就只是,你究竟是否能找到那个弱点,在自己的好运被他们蚕食殆尽之前。

    ……仅此而已。

    “……等一下,那是什么?怎么可能,是我眼花了吗?那东西……怎么会在那里?”

    突然间,望着眼前突兀捕捉到的“某个物件”,林德索尔在困惑的同时灵机一动。

    虽然这听起来似乎完全不合常理——但归根结底,他就是处在这样一个被隔绝了普遍规律的诡异世界里。况且,现在的他,或许根本并无选择的权利,而只有放手一搏、谋求生机。

    “那东西”现如今就潜伏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某片阴翳中,谋划着下一次的袭击;即便不必特地用双眼追寻对方的为止,他也能轻易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知道,这是只相当狡猾、老道的猎物,远不同僵尸之流、理应有着独立思考能力的高等货色;而祂的第一次袭击,则多少有着些试探和轻视他的成分。

    但下一次,祂就只是为了捕食,猎杀猎物而出击,他们彼此都是……

    ——所以,除了彼此一击必杀之外,别无他法。他们下一次的交锋,注定是生死之别。这才是狩猎。

    不过,在这决定生死的、至关重要的时机,林德索尔却仍选择将注意力集中在方才才突然出现在自己视野之中的“那物件”上。

    因为,他已经想好对策,要用“那个物件”和祂一决胜负。

    “……毕竟,这可是目前为止在我认知中,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单次威力最大的武器了。若是这东西也不顶用,那我可真就只能干坐着等死了。”

    林德索尔喃喃低语。

    而在他视线的正中,“那个物件”则正被掩埋在不远处前方书架的某个缝隙里,其上铭刻的标致性银色雕文,则隐隐地自那书堆中泛着如刃锋般锐利的寒光。

    ——“NitroExpress”。

    没错,那不知何故居然出现在此的“那个物件”,居然正是老猎人埃里希一直带背在背后备战,迄今为止却从未有机会让他在实战中见识过枪火的,有着“猎象”知名的那柄致命双管猎枪。

    “……传说,19世纪末著名的猎人曾用这种枪仅凭一颗子弹,便猎杀一头大象;如是这种枪才因此得名‘猎象枪’——虽说,这知识也只是我不久前才从‘小鹿’口中现学现卖来的就是。”

    “……”

    “……那么,让我们猜猜——它接下来究竟能否同样只用一次射击,便解决掉一只仅懂得蜷缩在阴影中偷袭的,自以为是的老鼠呢?”

    林德索尔的神情虽然仍然死死地紧绷着,嘴角却已经微微洋溢起自信而冰冷的笑容。

    “……狩猎开始了。”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低语。

    ……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