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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程玉灵

    叶白衣原本还不喜欢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们,因为在不拘礼法的他看来,这些老儿都墨守陈规,泥古不化。现在他开始喜欢这些老头子们了,一心为国征战而无怨无悔的童玉岫,操劳国事而九死不悔的李愬,犯颜直谏而敢为天下先的房扶摇。

    他们都预见了帝国繁华之中渗透出来的衰落的气息,但是他们都在竭尽自己的全力来拯救这个帝国。他们都已经垂垂老矣,头发花白,但是他们舍不得、不忍心相伴了自己一辈子的,这美好的盛世就此跌落神坛。

    大秦五百年的光辉足以使震旦大陆上开创过的所有朝代汗颜。

    五百若梦华年,大秦似乎把什么都发挥到了极致。

    东西南北纵横上万里,塞北皑皑白雪,江南春雨梨花,地域之广,前朝望尘莫及。

    盛世粲然若星,长达五百年的盛世,让萧朝末年吃观音土、啃树皮的百姓家家可餐餐有荤菜,也不用为粮食短缺而忧心。没有耕牛的国家配与,年纪七十以上的,政府每年给予一笔赡养金并赠送猪仔一头。

    饥荒之年,免除灾区百姓赋税,再调集粮草赈灾。因为国库充盈,所以大秦一向轻徭薄赋,中土可以说就是佛家说的极乐世界。

    在文化上,先有杰出的天才型诗人元道安,他一只笔和一双眼,将大秦的山山水水都囊括,再以自己天才的想象加以描绘。再有写实派杨季和冯青莲横空出世,写底层百姓的生活状态。又有边塞的董司垚以白描的手法写边塞风光和战士的大无畏。

    经文注释大家高溪雪、杜伽摩和如今的房扶摇,都是堪称圣贤的儒者。

    医药、建筑、制度、食物、服饰、天文、礼仪等方面都是站在前朝的基础上发扬了其内核。

    璀璨的大秦,无双而具有人间烟火气的大秦,自然是那些理想主义者誓死维护的盛世。

    有的人,就是为了捍卫这个国度而活着的。李愬如是,房扶摇也如是。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作为最为拔尖的武将和最有人格良心的儒家大宗师,他们秉承着“济世救民”的崇高信念,在自己的有限生命里,不遗余力地想要探索出一条巩固太平盛世的方法。

    “房大人至今还没有道义上的传人吧?”叶白衣想到房扶摇一个垂垂老矣的孤直之臣,突然想到可以给他找一个继承者。

    房扶摇以为叶白衣想要向自己求道,他深知叶白衣性情跳脱,根本不适合自己的道。他拒却道:“殿下适合带兵打仗,却不适合传道授业。”

    “哈哈!房大人想到哪里去了?我叶白衣虽然敬畏大人凛然赤胆,但是却也不敢奢望得进儒门。”叶白衣继续说:“我在凉州结识一个多年应试不中的书生,也是一心报国,像极了要将威名传青史的您,在政见上也颇为相似。”

    房扶摇一本正经地拈须呢喃自语:“有大才者不中科举的也有不少,既然殿下如此推崇,有时间老夫一定要和这个穷书生见一见,结一个忘年交也是一段佳话了。”

    “到时候大人一定会和他通宵达旦、促膝长谈的。”叶白衣笑道。

    “谈空说有夜不眠,甚妙!”

    宴席散了之后。

    叶白衣目送着那“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青袍在翠竹和积雪的相送下,昂首阔步地快走着,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左右他的步伐。

    “真乃高德君子,听其言而观行都是一种自我陶冶和救赎。”叶白衣打心底佩服这个算不上瘦,也算不上胖的老头说道。

    叶白衣回到书房,草写了几份请柬,然后让高义照着抄了几十份,然后分别送到帝都天盛那些纨绔子弟们的手里。

    他们虽然是极富至贵,但是在皇室眼里,依然是蝼蚁一样的存在。所以叶白衣以江宁王的名义请他们十五日之后来他府里坐论英豪,他们虽然十万个不愿意来,却也不敢不来。

    次日。

    铮铮铁骨的房扶摇进宫了,一身玄色龙袍的叶骢看着这个老而弥坚的儒家大宗师,略含讥笑地说:“房爱卿真不愧是儒学泰斗,江宁王一本《归藏》孤本就使得你甘愿做其说客了。”

    房扶摇一脸正色,手里笏板端得四平八稳,很有仪态。

    “臣嗜好孤本不假,但是为一书籍而荒废国家大事,臣不敢如此胡作非为,实在是江宁王殿下颇具军阵之才,陛下偏偏强留他于帝都。这无异于将泥泽大龟杀了祭祀在太庙里的典故一样。”房扶摇抗颜直谏,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皇帝就有所束缚。(注:楚国听说庄子很有才干,便想请庄子去楚国做令尹,庄子对楚国使者说:“听说你们楚国有一只神龟,被楚王杀了祭祀在太庙里,你认为这只神龟是希望活着在泥泽里面自由自在地爬还是希望被杀了放在太庙里祭祀?”使者说:“自然是希望活着在泥泽里面自由自在地玩。”庄子说:“你回去吧!我也希望待在泥泽里面。”)

    叶骢脸色阴晴不定,有些恼火房扶摇的胆大妄为,居然敢目无君父,简直岂有此理?“你不知道阵朕欲要培养江宁王为帝国接班人吗?”

    “殿下不愿意,陛下耗费夺少精力都是百搭,与其互相拆台,不如发挥其特长,让他为帝国戍守边疆。”房扶摇唾沫星子横飞,越说越得劲儿,仿佛他在和天下在辩驳一样。

    房扶摇毫不畏死的气概,再加上他“当仁不让于师”的理念,就是擅于制衡朝臣、权谋森森的帝王叶骢心里也有些发怵。

    讲明白了,帝王之术不过是更加阴沉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遇到房扶摇这样至阳至刚的堂堂丈夫,就显得没有一点说服力。

    叶骢可以说是一个聪明到极致的皇帝,他素知朝廷党争愈演愈烈,但是他却乐于放任,在这样你死我活的党争之中,大臣们只知道陷对方于死地,而没有余力来和皇权相抗衡。

    各派尔虞我诈,他们却没有发现,皇帝虽然经常痛斥党争误国,但是党争背后,隐隐约约的,就是皇帝在操纵着一切。他牢牢抓住帝国的大权,平衡各方而游刃有余,不使这艘船在风雨里沉没的同时又使那些野心勃勃的大臣无暇挑战皇权。

    面对那些擅于钻营诡计的大臣,无相宫的主人向来自信。

    但是面对到房扶摇这个不屑阴诡权诈的大学士,叶骢一时之间也会冷汗淋漓,因为他不顾皇帝的所谓颜面。他知道诡计阴谋却不屑去学,而是以自己开明正直的态度去对抗整个污浊的朝廷。

    叶骢有时候甚至害怕房扶摇进宫,因为那些带有告诫、警告,甚至是斥骂的隐语他充耳不闻,依然把朝廷上衮衮诸公的不堪,皇帝的丑恶通通暴晒在烈日之下,让他们早已经发霉的行为被阳光杀死。

    看着下面那个一身赤色官袍的房扶摇,玄色龙袍的帝王推却了,他知道,只要是房扶摇认定的事情,九牛二虎之力都拉不回来,就是杀了他,他也不改初衷。

    “哼,一个皇位不好吗?偏偏要做什么戍边霸王。”叶骢挥了一下宽大的袖子,说:“让他一个月之内离京,无有诏书,永世不得还朝。”

    ……

    十五日之后。

    江宁王府。

    叶白衣吩咐高义叫人把后院收拾出来,摆上桌椅板凳,酒水菜肴也准备妥当了。

    叶白衣身着一身洁白如玉的束身白袍,玉带款款,蹀躞飘飘,昂首挺胸,颇有一代大将的风采。

    府里的太监和丫鬟严阵以待,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天盛城那些显赫世家的子弟们。

    这些世家子弟最具代表的是文鸯家的文孔璋和文孔琇兄弟,李愬的侄儿李澹,归鸿的儿子归去来,杜知微的儿子杜萧蚺,杨磐的族侄杨韬豹、杨韬虎,荀济世的孙子荀骑鹤。

    他们大多数都学过武,但是却更加精通纵论,如同乱世里面的说客一样。

    峨冠高耸,宽衣鹤氅,腰带镶金篆玉,极尽豪奢之能事。就拿他们腰间佩刀来说,需用黄金打制刀柄,然后嵌入宝石玉珏,刻上奢华的花纹,这才勉强佩戴。

    “人心不古如此,令人伤神啊!”这是房扶摇见到天盛城这些世家子弟之后,最为痛心的评价。

    这些容貌华贵,衣冠尽显尊贵的公子哥成群结队地来到了叶白衣的府里。

    “殿下,好久不见!”那些沉醉于富贵清谈的公子一一向叶白衣问好。

    叶白衣是皇帝的儿子,爵位是亲王,而这些人有的因为家族荫蔽而封都尉,有的走科举入仕途。

    但是不管是什么爵位官职,按照礼制都需要向叶白衣请安问好。

    叶白衣一一点头,然后招手示意他们入座。眼看自己想要邀请的的士族子弟七七八八都来了,他倒了一杯酒,然后站起身来道:“昔日本王未能亲近贤士,真是遗憾,今日群贤毕至,本王不胜荣幸。”

    “哪里哪里?人家都说殿下日理万机,哪里有功夫和我们这些纨绔子弟厮混?”文孔璋嘻嘻笑道。

    叶白衣莞尔,这家伙看上去二十五六了,他居然还有自知之明。

    本王几日之后便要赶赴西域督军,在此之前想和京城的少年英侠们聚一次,聊表爱慕贤达之心。

    叶白衣不愿意接手皇帝的好意,一心要往军队走,这些皇家秘闻他们早就知道了,但是对于叶白衣开个什么鬼群英会的用意他们如同雾里看花一般摸不着头脑。

    叶白衣双手插腰,说道:“大家清闲时谈玄谈佛,让人向往。在家里和长辈论政,也是意气风发。本王在西域联合童玉岫老将军破了于阗两万步跋子的事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本王在此就不必赘述了。”

    那些纨绔子弟们错愕不已,这个江宁王难道是想让他们来歌颂他披挂上阵打了一个胜仗吗?

    “王爷为国立下不世奇功,真乃本朝封高,令我等好生羡慕啊!”归去来谄庾地首先拍马屁。

    “是啊!殿下的丰功伟绩和封常清、高仙芝这些明君相比,那也是不遑多让的。”杨韬豹接过归去来的话锋,就是凶猛地一顿夸。

    叶白衣表面上微微一笑,内心却十分鄙夷,要是他们打仗有这么汹势涛涛,只怕敌人连大秦的边疆都不敢来了。

    叶白衣道:“本王昨日在西园听了一出好戏,是关于西域战士杀身报国的故事,本王很有感触,今日便叫来了西园的戏班子,也给各位唱上一曲。”

    说着,叶白衣也不管这些富家子弟是否厌恶戏曲,直接拍拍手,然后几个已经整装待发的西园戏子们已经拿着各种道具,咿咿呀呀地来到了正中央的那个台子上。

    文孔璋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还不知道这位不爱江山爱戎装的王爷倒地什么意思。

    李澹看着老朋友们一个个糊里糊涂的样子,便侧过头去碰了一个富贵公子道:“朱桓兄,听说你府里召集了碧梧山的酿酒师?”

    那个叫朱桓的点点头低声道:“是啊!他们酿制的萝丝酒甘甜而淡雅,正好合适咱们清谈名士谈玄时饮用。”

    “那好极了,后日我邀请大伙儿到翠竹林去共同切磋清谈功力,你记得带上美酒啊!”李澹道。

    戏台上,一个青衣旦角咿咿呀呀地唱着清雅不俗的脚本,杨韬虎色咪咪地看着那个青衣旦角,时不时舔一下自己的嘴角:“西园的程玉灵,好身段啊!”

    程玉灵虽然是一个戏子,但是可以说是西园戏班的名角了,要是没有她,只怕西园也没有这么有名气。

    而且程玉灵长相绝美,身段由于经常拉练,如同绸带一样柔滑婉转,看一眼就让人感觉秀色可餐。

    听着她优美如同花开的嗓音一字一句吐着字词,那些王孙公子都认出来了这个名冠京师,才色兼备的奇女子。

    “真的是西园程玉灵啊!江宁王大手笔啊!听说要程玉灵亲自过府唱戏,没有一千两黄金是连西园的门都进不去的。”一个喜欢听戏的贵公子说。

    他因为爱听戏,所以经常留恋于西园、杜鹃这些戏园子。最主要的原因是去看程玉灵,希望有幸和这位绝色美人共赴巫山。

    可惜程玉灵卖艺不卖身,这些年想要为她重新搭建戏班的阔绰富贵人士不是没有,更确切地说,多如牛毛。但是程玉灵统统都敬谢不敏,她只是喜欢唱戏,喜欢唱上那些感动自己的故事。

    她最拿手的剧目是《蝶恋花》,这是关于萧朝亡国之君炀帝和其美人玉花蝶的凄美故事。但是他擅长此剧目并不代表她喜欢这个故事,而是轻蔑炀帝的荒淫无度,导致身死国灭,为天下笑饵。

    而她喜欢的,是带着三分凉薄的大秦开国之君叶圣钧。一个为了丰功伟绩,可以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敌人的负心汉。

    程玉灵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心理,会喜欢一个天下女子都骂他是负心汉的男人。

    为什么呢?也许就是因为叶圣钧带领着秦人从翠微山中出来,席卷天下。他不是一个女子喜欢的深情郎君,而是胸怀大志、包举宇内的政客,她程玉灵喜欢的,就是那七分英雄气和三分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