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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朝阳当空

    辰时,未央宫内廷,卫起与卫巧兄妹二人,跟随在沐沛泠身后,出日月殿,来到乾安殿外。

    沐沛泠在殿门外停步驻足,转头看向侄儿,神情些微复杂,半晌,叹息一声,说道:“你们兄妹进去拜别皇兄吧,仲母在此等你们。”

    卫起看着仲母,点点头,牵起妹妹的小手,便迈步向乾安殿中走去。

    殿外值守的宫城禁卫见到卫起,尽皆恭敬单膝跪地,低首目不斜视。

    进入前殿内,首先映入卫起眼帘的,依旧是昨夜那口冷冰冰的梓木棺椁,以及数以百计的长明灯,即便天色已然大亮,前殿内仍是灯火长明,昼夜不熄。

    在梓木棺椁两侧,数十名近侍与宫女尽皆跪立在地,在为大行皇帝守灵,前殿内的各处角落,数十名宫城禁卫执戟肃立。

    卫起牵着妹妹,迈着沉重的步履,走至父亲的棺椁前站定,他看着眼前用料考究、雕刻精美、漆彩华丽的梓木棺椁,心中也不知道是何情绪,只觉得那些朝廷文武众臣口中所说的“梓宫”,与寻常棺椁并无什么区别,虽然他也没见过寻常棺椁是何样子。

    卫起转头看向身旁的妹妹,见妹妹微红的双眼泛着泪光,他松开牵着妹妹的手,抬手抚摩着妹妹的头发,柔声道:“巧儿,我们拜别阿父吧……此一别,山高水长,阿父与阿母永远在我们心中,从未离开。”

    卫巧听闻兄长所言,也不出声,只是轻轻地点点头,便缓缓屈膝,跪立在地。

    卫起也不在意妹妹不知祭拜礼节,在他看来,那些繁文缛节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人死如灯灭,又能知道什么,什么三拜九叩,有何用处,心意比什么都重要。

    卫巧年纪小,不知礼尚且无人怪罪,更何况她是女子,即便是公主,礼官与史官也懒得挑她的过失。

    但是卫起不同,他不仅是大行皇帝的嫡长子,还是皇太子,国家储君,所以他的一言一行,很早就有礼官耳提面命,谆谆教导,史官亦是不厌其烦,经常记录他的平日言行。

    也许是曾经受到大父给他讲述的那些故事的影响,卫起自小就憧憬向往着仗剑天涯,四海为家,自由自在,快意恩仇。所以别人越是要求他做什么,他便越是反感做什么,如今父亲已离去,再无人能约束他什么。

    所以,他昨夜将朝廷文武众臣尽皆关押进天牢中,却惟独留下礼官与史官二人,吓得二人再也不敢揪着他不换丧服,夜不守灵的过失,而说他于礼不合,有违礼制,甚至在昨夜,卫起箕踞在乾安殿的前殿灵堂中时,礼官与史官都当作没看见。

    那些繁文缛节对于卫起而言,就有如除夕夜燃放的烟火,除却好看,什么作用都没有,烟火转瞬即逝,不会因为好看而永远停留在天空中,礼节亦是如此,再庄重规矩的礼节,也无法将长眠在棺椁中的父亲唤醒。

    卫起也缓缓跪地,俯首叩头,随即便直起身跪立在地,凝视着面前的棺椁。

    半晌,他转头看向妹妹,却见妹妹口中不知呢喃自语着什么,声音太小,他听不清,想来应是说给父亲的心里话吧。

    那些跪立在梓木棺椁两侧的近侍与宫女,见到卫起到来,连忙以头伏地,生怕惹得新君不满甚至生气,要他们给大行皇帝守灵可以,要他们给大行皇帝殉葬,那是万万不愿意的。

    约莫过了两刻钟,卫起觉得再留在此处已无意义,便缓缓起身,看向仍然跪立在地的妹妹,开口说道:“巧儿,起来吧,我们该走了。”

    “兄长,小妹想再陪陪阿父……”卫巧抬起头,一双红肿的双眼望着兄长,口中低声道。

    卫起有些惊讶,妹妹竟然没有哭出来,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也并未在意,因为他已经发觉,妹妹很聪明,很懂事,并非像一个七岁多的小女孩。

    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摩着妹妹的头,劝慰道:“巧儿,起来吧。阿父已经去找阿母了,他不需要我们陪着他,只要我们过得好,阿父自然开心。”

    卫巧轻轻点点头,双手撑地,缓缓起身,与兄长一样,目光凝视着面前的梓木棺椁。

    卫巧虽然不知道,阿父与阿母去了哪里,但是她心里明白,阿父与阿母再也回不来了,除却那个喜欢欺负她的兄长之外,再也没有人抱她,亲她,抚摩她的头了,再也没有人了。

    她不明白那些礼节,入殓,停灵,守灵,下葬,服丧,她都不懂,但是她知道,兄长是为她好,不会害她,所以,兄长要走,她便跟着兄长一起走。直到多年以后,她也不曾后悔自己年幼时的决定,因为她曾经听说过一句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所以年幼的卫巧多年之后,才会明白,只有眼前之人才是最珍贵的,于她而言,除却兄长之外,没有任何人值得她为之停留。

    卫起转过身,看向妹妹,待妹妹依依不舍地回过身后,他牵起妹妹的小手,向前殿外走去,他没有再回首去看梓木棺椁,只是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殿大门,步履缓慢却稳健。

    当他步出前殿,缓缓抬首望向初升的朝阳时,他发觉他的内心竟是如此平静,如止水一般。

    卫起牵着妹妹,走至仲母面前,望着仲母那隐含担忧的眼神,轻笑道:“仲母,我们走吧。此间之事,今后就全交给仲父了。”

    沐沛泠并未多言,只是轻轻地点点头,便回身向未央宫外朝走去,卫起与卫巧兄妹二人紧随其后。

    半个时辰后,三人路过内廷光明殿,路过外朝大明殿,路过外朝正光殿,来到未央宫南门,朱雀门。

    方至朱雀门,墨庆之便几步上前,走到卫起面前,抱拳行礼,恭敬说道:“禀今上,那赵炯此刻还在南门外,等候今上召见。”

    卫起这才想起,这赵炯在凌晨时,好像就来此请求入宫见他,也不知道这人有何急事,不过想来应该没什么大事,如今他已经赦免了赵炯,那此人前来多半应是为了求官求职,于是说道:“你出去告诉他,朕今日有事,没时间见他,教他改日再来。”

    “唯!”墨庆之抱拳应命,随即转身离去。

    卫起抬头看向身侧的仲母,却见仲母目光不善,颜色也不是很好看,心中顿时了然,想笑却又不敢笑,轻咳道:“那个……仲母,孩儿给您出出气,怎样?”

    沐沛泠见侄儿看破了自己的心思,霎时脸色微红,口中却是冷淡道:“不必了,反正你仲父也无碍,仲母只是不想再见到此人,觉得碍眼!”

    “那正好,您觉得碍眼,那就斩了吧。”卫起神情严肃,环顾四周一番,故意大声喊道:“墨庆之人呢,过来!……”

    沐沛泠虽然很是恼怒,赵炯之前的所作所为,但毕竟自家良人安然无恙,她有些于心不忍因为自己一时不忿,而令他人丢了性命,于是看向侄儿,连忙说道:“不必,杀他无益,更何况,皇帝乃金口玉言,你既已答应饶他性命,怎能出尔反尔呢?”

    “可是孩儿已经不是皇帝了,而且也从未登基即位,根本就不算是皇帝,出尔反尔也无不可。仲母,您说,是斩首呢?还是腰斩?还是车裂?还是凌迟?您选一个,随便选。”卫起看着仲母,神色认真地问道。

    卫巧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看仲母,又看看兄长,开口问道:“兄长,您要杀谁呀?那人怎么惹您了?”

    “没有惹为兄,他惹到仲父了,所以仲母不开心了,你明白吗?仲父与仲母夫妻情深,同气连枝,你不懂……”卫起方才向妹妹稍稍解释了一下,便立时感觉如芒在背,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杀气来自身边的仲母。

    他转过头,天真无邪地望着仲母,疑惑道:“仲母,您怎么了?不开心吗?孩儿只是想给您出气而已,仲母,您别生气了。”

    沐沛泠见侄儿如此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嗤笑道:“若是仲母不知你是什么样的孩子,还真的要被你给骗过去了。你这个熊孩子,满腹的坏心思,待你长大以后,定然为祸一方。”

    “孩儿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孩儿真的只是想为仲母出气啊。孩儿将心向仲母,奈何仲母照沟渠,唉……”卫起一边说道,一边摇头。

    他还没感慨完,便见仲母的一只玉手,又抓向他之前受过伤的臂膀,他顿时大惊,正欲闪身躲避,却还是被仲母抓在手中,他面露微笑地望向仲母,还未开口,就被臂膀处传来的阵痛给憋了回去。

    “你这个熊孩子,你怎能与你仲母如此放肆?你以前与阿嫂也曾如此放肆吗?阿嫂怎会容忍你至此!”沐沛泠神情些微冰冷,瞪视着眼前的侄儿,语气微微愤怒地斥责道。

    “孩儿将您比作明月,您怎么还生气了呢?孩儿还没比喻完呢,您是明月,仲父便是耀日,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孩儿掐指一算,您与仲父大喜将至,近年必有子嗣也!疼,疼!松手!仲母,松手!……”卫起感觉仲母丝毫不给自己颜面,在宫门口竟如此无礼,着实令他难受。

    沐沛泠气得浑身微微颤抖,胸口亦是微微起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此刻被气得已说不出话来,惟有抓着侄儿臂膀的手,不自觉地又是用力几分。

    “啊!……仲母,孩儿还未满十一岁啊!您怎能如此狠心,就此灭杀亲侄儿呢!”卫起又疼又气,仲母丝毫不顾他的颜面,他已经发觉,有些值守宫门的宫城禁卫将目光瞥向他,他顿感颜面大失。

    “十一岁?你若是活到二十一岁,那不知有多少人要遭逢厄运!仲母今日索性就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沐沛泠冷笑道,完全不将侄儿的苦苦哀求放在心上,抓着侄儿臂膀的手,也丝毫并未放松。

    卫巧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仲母与兄长二人,虽然她不知道仲母为何如此生气,但是可以令兄长痛得如此求饶,那想必是真的很痛,她只要看到兄长不开心,那她就很开心,思虑至此,她立时娇憨地笑了起来。

    却在此刻,墨庆之又返身而来,见到都卫将军夫人抓着今上,他心里也是疑惑不已,不过,那是人家自家之事,他只当作没看见。

    行至卫起面前,墨庆之抱拳道:“禀今上,那赵炯依然不肯离去,言非见今上不可。”

    卫起此刻正愁没处出气,赵炯这厮就送上门来,他强忍着臂膀的疼痛,神色无悲无喜,沉声命令道:“墨庆之,你去问问他年岁几何,问过之后不必回禀,就在宫门外杖刑,他多大年纪,就给我……就给朕打多少杖!狠狠地打!皮开肉绽那种!”

    墨庆之不知今上为何如此愤怒,人家只是请求觐见而已,并未有何言行不当,如此也能得罪今上,当真是伴君如伴虎,不过,他却并未多问,毕竟事不关己,于是抱拳应命道:“唯!末将遵命!”言罢,便转身向宫门外走去。

    “哼!临死之前你都要在人间作恶,是不是?你这个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