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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何必报德

    九安市警察厅,此时正炸了锅。

    “你们这群白痴都是干什么吃的?”

    一个身体偏胖的男人,将一沓报纸甩到了拜尔的脸上,头发凌乱,情绪也不稳定,看上去一宿没睡。

    赶着凌晨,他就被一通高级电话吵醒。

    急急忙忙换上了警徽,召集各路人马,开完了新闻发布会,台上几位领导人齐齐道歉,更是令事件持续性发酵。

    一打开网络。

    霸屏。

    榜首。

    清一色的全是天顶广场大屠杀事件,十多年未见的旷古事件,将积累起来的薄弱公信力,一下子赔了个精光,令九安市警察厅的颜面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吃?我们队忙了从昨儿晚上忙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还吃什么?”

    拜尔的顶嘴,令大领导更加怒不可抑,“好啊?你是不想干了是不是?”

    “随意啊,您是要革我的职吗?反正你也不是缺个顶包的吗,你来呀。”

    拜尔一笑。

    啪——大领导气的摔杯。

    门外吵吵闹闹,死亡人员的下属们疯了一样,来到了警察厅的门口,声张着要恐怖分子血债血偿。

    拉上窗帘,无视着,而芙蕾在审讯室外,和邓辉展开对楚潇潇的审讯。

    “她招了吗?”

    “招了。”

    邓辉整理笔录,一通摇头,“招的有点彻底,把偷渡的细节、船工的贪财、药业的期货变卖还有雇佣兵的临时加价……都全部供述,这口供工整的我像在记录小说里的犯人。”

    “我来和她聊聊吧。”

    芙蕾在警员的开门下,踱步进入。

    桌上摆了很多物件,大多都是造物,而且排名都很靠前,有【36号造物·纯蓝之露】、【71号造物·多米诺骨牌】还有早就消失不见的【12号造物·留影记】……

    掂量了一会儿这些玩意儿,她放下。

    坐下后,她面向楚潇潇,察觉到她脸部的血色红晕正甚,“看来恢复的不错?”

    “古夏的犯人伙食不错。”

    楚潇潇一笑。

    没有过多跟她废话,芙蕾丢过去一份数据文件,又说:

    “死亡人数一千五百八十人,算上了展飞。”

    特地在最后点了一下“展飞”的名字。

    楚潇潇接过文件看了文件,表情抽搐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令我很自豪。”

    “自豪吗?”

    芙蕾一笑,耳朵侧向她,“你的心率跳动的有些不规律,是昨晚没睡好?”

    “……”

    楚潇潇没有说话。

    芙蕾又说,“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吧,对于你这么一个浪迹于风雪月夜的女人来说,长夜没有陪伴,你又如何安睡呢?”

    楚潇潇笑了笑。

    手指敲打着拷椅。

    “你不用试探,该说的我都说了,展飞是我杀的。”

    “我没说展飞是你杀的吧?”

    芙蕾一笑,对方成功入了圈套。

    楚潇潇摇了摇头,心喃喃道:果然这瞎子不简单啊!

    “看来你有所隐瞒。”

    芙蕾呼唤警员端来两杯热腾腾的咖啡,又说,“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你和展飞是这连续恐怖事件的罪魁祸首,但如果我们一直以来思考的方向都错了呢?”

    “假如展飞是你的棋子,那么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芙蕾撕开了糖包,将糖粉筛入杯中,搅拌了起来,“你也是一枚棋子呢?”

    大胆的猜测,却一语中的。

    楚潇潇搔了搔乌黑的长发,顿时她有些佩服,佩服这个稷下的残疾人,有着远超别人的洞察力。

    “这是你作为上帝夺走你光明而赐予你的天赋么?”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本来就有点的天赋吧。”

    芙蕾扶了扶眼罩,“我们言归正传,那个人或者说那群人,为什么要你做这种事?你应该清楚这么大规模的屠杀,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吧?”

    楚潇潇仰头一笑,看向天花板上的斑驳,很快,笑声淡了下来。

    “你既然这么聪明,难道就没有思考过这样一种可能性?”

    楚潇潇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混沌的咖啡,“屠杀本是属于我……不,是我们的胜利果实,忙忙碌碌、一点一滴的积累,结果到最后却被人窃取了。”

    仅此一瞬,她的眼神黯淡了,似有想起了谁,开始泛起悲伤。

    “是谁?”

    “聊天结束了,稷下的女学生,这水很深,你淌不了。”

    审讯结束了。

    依然一无所获。

    但这一次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楚潇潇的异常,告诉了她,还有一名主谋,恐怕是隐藏在他们之后的罪魁祸首。

    “把她刚刚的片段给记录一下,反复播放,提取出有用的信息。”

    芙蕾丢下话,拿起剑,准备离开。

    邓辉问:

    “你上哪儿去?”

    “去医院接个人。”

    黑车一飙而过。

    圣地医院的VIP病房到了,她提了一个水果篮子,放在了面容惨淡的文竹旁边,说:

    “尸体我们已经妆容了。”

    文竹像是从发呆中醒来,看向芙蕾,笑了笑,“谢谢。”

    “我想我可以出院了。”

    “VIP病房设备这么好,有游戏又有独立卫生间,多住一会儿又不浪费公共资源,而且又是稷下给你报销。”芙蕾少见的开起了玩笑。

    如果是平时,文竹大概会多求着芙蕾务必让他多住几天,在病房里手舞足蹈开派对都有可能,毕竟这种待遇,可不是随时都能有的。

    然而现在他的内心没有任何波动。

    感受不到一丝欢愉。

    隐约中,芙蕾感觉到了文竹的下体抽搐了一下,他的呼吸也在数秒间乱了好几次。

    “怎么了?”

    她看到文竹恍惚的样子,歪过头,“你是不是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

    文竹摇摇头,看着她:

    “没有,可能是吃多了水果。”

    他撒了谎。

    【灵月妖死亡】

    【“营救任务”任务失败】

    【正在施加失败惩罚:极致的濒死体验12小时】

    【体验计时:02:58:46】

    ……

    剧痛。

    这份剧痛,对于如今的文竹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相比起真正的死亡。

    所谓的濒死也就像是吃了口烂透了的番茄一样恶心,不过尔尔。

    芙蕾没有再说什么,拿起剑之后准备离开,向文竹起身道别的时候,他开口:

    “我听说楚潇潇还活着?”

    “谁说的?”芙蕾问。

    “新闻里。”

    文竹打开了电视机,上面的女记者就播报了女性恐怖分子已经被九安市警察厅缉拿归案的重磅消息。

    芙蕾一愣,她也是服了这群人的专业素养。

    “我要见她。”

    “见到后你又想做什么呢?”芙蕾冷笑,“是打算再抢把枪将她给毙了,还是打算把她按在墙上暴打一顿发泄你心中的怒火?”

    “结束了,文竹。”

    结束了吗?

    文竹攥紧拳头。

    他回想起了最后一刻,灵月妖那世上最灿烂的笑容,想起了她的不甘与不舍。

    她还是个女孩,都还没考上大学,没有享受人生的青春,更没体会人世间的美好的一面,就遭遇了这世间的恐怖。

    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那几个变态手里。

    怎么可能结束!

    芙蕾侧听,怜悯的面向他,她察觉到了文竹的肩膀隐有颤抖,感受到了他抑制不住的愤怒与疲惫,选择不再阻扰他:

    “既然你执意,我就带你去吧。”

    黑车平稳的开车。

    很慢很慢。

    但文竹并不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反而很快,很快地,他路过了警察厅的门卫处,被两个抡了一棒子的门卫拍了拍肩膀,还夸说“力道使的不错”。

    大厅里的四眼仔,被他抢了配枪,害的他调到了文职工作,薪酬还低了一档,居然还对文竹笑脸相迎。

    每一个人见到文竹,都像在开心,在喜悦。

    他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自我感动什么。

    也许在他们的眼里,他是那场事件中唯一的幸存者,是亲眼见证了地狱都能顽强像条毛毛虫活下来的倒霉蛋。

    但这种不言而喻的可怜,令人抓狂。

    很快,他来到了审讯室,坐下,和楚潇潇四目相视,空旷的审讯室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芙蕾在外面拔掉了记录仪器,并警告警员们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当做没看见,最好都走开,当然他们也听话了。

    只剩下了邓辉和芙蕾单片镜后观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谁都没有开口。

    直到文竹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下,楚潇潇笑着开口:

    “没吃饭?”

    “吃了很多水果。”文竹摸了摸肚子。

    “那不抗饿,你还在发育期,想要个子长不高吗?”

    “谢谢,我一米八已经够了。”

    邓辉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看着这楚潇潇居然一脸温馨地在关心未成年人健康成长,也是有点始料未及。

    接着,两人唠嗑起了家常。

    从海外的博尔国,浓郁的森林、小松鼠……一路聊到了文竹上辈子的爱琴海,黄海珠三角以及富士山,听的楚潇潇一愣一愣的。

    就这样聊了一小时。

    在外面看着的邓辉和芙蕾都感觉有点困了。

    “你还别说,有一次我去乐山大佛的时候,差点没从上面摔下来,你可不知道那个高啊,摔下去铁定就是一滩肉泥!”

    “……”

    楚潇潇点头如捣蒜。

    她已经听不懂对方在形容什么了,仿佛说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而这些故事,就连灵月妖他都没说过,想不到对一个仇人居然开怀畅谈了起来。

    “如果有机会,我真想带灵月妖去看看,带她去看看我的老家,但好像也不是我的老家,就是被迫漂泊到那儿了,毕竟我连祖坟都没有。”

    说着,声音戛然而止。

    寂静过后,楚潇潇抬起头,脑中不禁浮想起了展飞的直男脸,说:

    “你恨我吗?”

    “这还用说吗?”

    文竹眼睛笑着,嘴角抽搐,扭曲地令人感到害怕,“你可是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愤怒与杀意夹杂而来。

    瞬间夺满了房间。

    楚潇潇淡定地笑着:

    “想要偿命?”

    文竹摇摇头,“大概只想把你折磨到生不如死,可以的话,把你挫骨扬灰,不对,你的灰我都不想看见。”

    楚潇潇捂嘴一笑,明明是这么恶毒的话语,她却像当听笑话一样开心。

    “那你还在等什么?”

    “等你坦白。”

    文竹淳朴的大眼睛看着楚潇潇,“等你告诉我,一直藏在你们身后的那个瘪三究竟是谁?”

    楚潇潇一愣。

    “那个瞎子告诉你了?”

    “不,我猜的。”

    文竹从一知到楚潇潇被缉拿归案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违和,像她这种智商的女人倘若真想跑,就连全副武装的古夏最强陆军都不一定能留得住她。

    但她没有。

    见到他之后,也有的摆出一副得意的笑容。

    像失意了一样。

    就像他一样,失去了一样重要的表情,寡淡、优柔,那是属于弱者的神色。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会去宰了他。”文竹说。

    楚潇潇笑了笑。

    旋即站了起来,就住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的衣领。

    邓辉激动地也站了起来,本想冲进去的时候,芙蕾拉住了他。

    “你是被展飞脑袋打了一枪,脑子被打傻了吗?”

    楚潇潇松开了他,用手拍了拍厚重的胸脯,“看看我的德行,失魂落魄,犹如丧家犬一样地被关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是因为我知道!”

    她癫狂了起来,“我知道我惹不起他,惹不起那个疯子,也惹不起那群疯子!

    只能眼睁睁地、眼睁睁地看着我最珍视的东西被生生夺走,眼睁睁地给他们背黑锅,一次又一次,直至将我无尽的悔恨和痛苦都带到地狱里……”

    发泄完,楚潇潇瘫坐了下来。

    寂静片刻后。

    她看向文竹,平静地开口道:

    “你小的时候有没有被人绑在树上,嘴里塞满了马粪。”

    楚潇潇像是在回忆,回忆着痛苦的陈年往事,“然后看着你自己的母亲,被人欺凌,被人殴打?”

    “恩?”

    文竹一愣。

    然后他说,“我没有母亲。”

    “那真是遗憾。”

    楚潇潇顿时感觉自己儍透了,更像是对牛弹琴。

    只是很快,文竹说:

    “但我小的时候被人扒掉裤子,吊在房梁上,看着自己的妹妹被人殴打,被人调戏,而我自己只能无动于衷。”

    “……”

    仅此一刻。

    所有人都沉默了。

    “有人劝我,说你怎么不报警啊?警察是正义的。”

    文竹笑了笑,像是在嘲笑自己,“可惜呀,嘴笨,报了警又有什么用?不会运用正义,对我来说,如同虚设。”

    楚潇潇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男孩,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灵魂。

    文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揣着恨,带着不公,我拼命地努力,赚钱、学习,最后我强大了,也变得聪明了,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只是我再也找不到那曾经给我妹留下心结的王八羔子了。”

    “以德报怨,何必报德呢?”

    推开门,文竹打算离开。

    就在此时,楚潇潇喊住了他,“‘蒙尘神父’马多奇,是五眼猫权力中枢的一员。”

    文竹回头看向她。

    她又说,“现在他在古夏的身份化名为‘李元朗’,目前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门关上。

    寂静的最后,楚潇潇的脑子里一直想起文竹说的那句“以德报怨,何必报德”,当年她对母亲被人打死无动于衷,加入了五眼猫与仇人沆瀣一气时,她又想过为了那份仇恨正义过一把吗?

    倘若她早点不淌这趟浑水。

    是不是也不必害的展飞也死了呢?

    可惜没有如果。

    世上也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