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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依为命的母子

    女人烧得很厉害,她苍白的脸上总有豆大的汗珠不时滴下来,身体的温度却一点也没降下去。

    如果她坚持不看医生不吃药,任由她这么烧下去,真的会出事。

    我环顾四周。小小的出租房内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一张单人床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空间,内侧靠墙还堆放着衣物,仅容女人一个人平躺着,连翻个身都做不到。门口后堆放着杂物,在杂物堆的上方有个小小的壁橱,放了些碗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间小小的阴暗的房间内,仅能通过墙上高高开起的一扇小窗透进点阳光与空气。

    话说在十九世纪末的伦敦,想看到阳光?做梦呢吧您?

    我翻翻找找,拿出个大一点的桶,又从她的衣服堆里找了件看起来很破旧基本不能穿的衣物,撕开成条,扔进桶里,然后拿着桶出去找水。

    简陋破旧的民房一间连着一间,有很多明显是为了能塞更多人故意隔出来的,这些民房多数就像那女人住的一样,没有厨房,没有厕所,没有水源。

    我出来找水,顶着周围各色肤色的人们或打量或讽刺或警惕的眼神,穿梭询问着,在众人的指引下,终于打回来一桶不甚干净的水。就这,还是需要花钱买的。不过作为一片贫民区的住户,每人每天还是可以限量打来两小桶水的,多了就要再花钱,我费了些口舌才弄来这些水。

    原路返回,女人仍然保持着我走时的姿式,双眼紧闭躺在床上。

    我投干净布条,拧干水,将其中两片搭在女人头上。解开女人的上衣,轻轻用凉布条擦着她的前胸和腋下,希望通过物理降温的方法让她体温先降下来,只要退了烧也就没有大碍了。

    “你在干什么?”我刚刚投完布条开始擦第二遍,便被人狠狠一下撞到腰间,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直不起腰来。

    说话的声音明显还带着稚嫩,是个孩子。我不会跟个孩子计较。

    缓了会神,疼痛感渐渐轻了,我努力挤出个自认为友好的微笑,抬起头。

    好漂亮的小男孩!我心下赞叹。

    大大的碧绿色眼睛,双眼皮,高挺的鼻梁,皮肤白皙,一头卷曲的金发,紧紧抿着的嘴唇让他显得调皮而倔强,很是可爱,让我忍不住想抱他一抱。

    可是他的眼神中,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戒备与凶狠,让我脸上的笑容不由地一僵。

    我开始解释:“小朋友,是这样的。我在街上走的时候碰到了你的妈妈,她生病了,烧得很厉害,可是却坚持不看医生,只是让我送她回家。我以为她没有旁的亲人,一个人发着高烧,如果没人照顾,她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会有危险。所以我帮她打点水降降温。你相信我,我没有恶意的。”

    小男孩听了我的话,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女人的头,之后他的表情明显缓和下来:“对不起,阿姨,我刚才不应该撞你。谢谢你照顾我的妈妈。”

    “没关系,你妈妈有你这样的护着她的孩子,是她的幸福。你的爸爸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男孩在听了我的问话后,原本脸上带着的彬彬有礼的笑容不见了,一下子变得阴沉而冷漠,只听他淡淡地、用毫不在意的口吻说道:“我没有爸爸。”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似乎是问到了人家的隐私问题了。

    我不再说话,将已经不太凉的布条重新浸入水中,接着帮女人擦洗,小男孩在旁边专注地看了一会,便要求接替我的工作:“谢谢您了,阿姨,不过总麻烦您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您估计也累了,休息一下吧,我来就可以了。”

    我没有拒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现在可以帮他一时,却始终不能帮他一世,他最终还是需要靠自己的力量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地活下去的。

    小男孩的动作很轻柔,也很专注,丝毫没有孩子应有的不耐烦与毛燥。这个孩子肯定很爱他的妈妈吧?

    就这样,小男孩一直不停地擦拭着母亲的身体,时不时更换放在母亲头上已经不再凉的布条,折腾了好久,大约已经入夜,女人的体温终于降下来了,开始有些清醒,知道要水喝。

    我能明显地看出,小男孩早已经疲惫不堪,他在更换布条的间隙开始打起瞌睡。

    入夜后的出租房此起彼伏地想起些少儿不宜的动静,而且一声比一声叫得大,小男孩却仍然恍若未闻地该干嘛干嘛,倒是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小男孩再一次醒来时估计也看出我很不自在,不再睡觉,开始跟我东拉西扯地聊起天来。

    “阿姨,我叫马库斯,请问我如何称呼您呢?”

    “叫我孟姨就好。马库斯,你今年多大了?”

    “八岁零十一个月。再过一个月,我就可以去车站找份工作挣钱养家了,妈妈也不用再这么辛苦。”

    “九岁就要工作?你能干动什么活?”

    “别看我长得瘦小,可有力气了。车站里的行李我都扛得动,扛一趟可以挣五便士,一天我能扛十来趟,够我与妈妈一星期的房租和生活费的。”马库斯越说越兴奋,他的双眼闪闪发光,仿佛已经看到一堆便士在向他飞来。

    “我们的小马库斯要长大了呢,你的母亲一定很为你骄傲。”

    “母亲不让我去呢。”马库斯的眼神暗了暗:“车站扛包工每天都可能因为抢地盘出事死去,她怕我出事。可是除了车站,我还能上哪找这么高工资的工作呢?妈妈一个人养我实在是太辛苦了些。”

    “五便士,是很高的工资了吗?”我对此没概念,不过想想也知道,十九世纪的英磅相对来说很值钱吧?

    “这是我所能挣到的最高工资。毕竟我还太小,很多工作干不了。母亲挣得多些,她有时一天能挣十英磅。可是却不算稳定,母亲已经有四个多月没有挣到过钱了,我们的积蓄花得精光,如果再没有收入来源,我们就要被赶走,露宿街头,挨饿受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