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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缩

    这天夜里,终下起大雨来。

    雨水太大,冲灭了远处燃起的一片火把。天地俱黑成一片,赵军俘虏挖坑的工作当然也不能进行了。

    这场雨来得正好,冲淡了山坡上冲鼻的血腥气,给了疲惫不堪的赵军一丝喘息的机会,将快被烤得脱水渴死的狗剩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只有我觉得,淋得浑身上下湿淋淋得还要趴在山石上实在难受得紧。奈何我一直无法说服狗剩离开这里避入深山,一个人走又显得太不讲义气,只得陪他在这干耗。

    不知道等这场雨过天晴,眼睁睁地看着所剩无几的鲜活生命被活活掩埋在地下,痛苦地死去,狗剩大哥最后一丝理智还能否存在。

    他身上一直没有被磨灭的人性,或许才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柯罗说的对,感情有的时候真的是负担,当感情占了理智的上峰,左右了行动时,没有人能预知后果。

    人们都说,最痛苦的两种死法就是被烧死和被活埋。两种死法都会带给人极度的痛苦,却不会马上令人死亡,总是要受一段时间的折磨。

    整整一天一夜,雨一直下个不来,似乎老天爷也为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一切默默伤心流泪。

    但无论如何,雨总有停的时候,太阳出来后,很快地面温度高了起来,还来不及渗入地下的水被蒸发到空气中,沉甸甸地粘在还未干透的衣服上,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被浇成落汤鸡的秦军对待俘虏当然更是毫不客气,连打带踢地将人赶去继续挖坑,生怕已经死了尸首经过雨水的浸泡加速腐烂,弄出瘟病来,到那时候,这里的人谁也讨不着好。

    于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赵军俘虏晃晃悠悠地挖着坑,有那实在饿极的,躺在地上装死,也被秦军挥刀直接砍死,如此一来,见识了秦军残忍的一面,所有人老老实实地该干嘛干嘛。

    人多力量大,坑很快在众人的努力下挖好了。

    当所有的死尸都被丢入坑中后,赵军俘虏原还指望着能每人得点食物,好让他们能有力气长途跋涉回到赵国。

    毕竟两军对战,交换赎回战俘也是惯例。

    谁承想,秦军此次浪费这么久的时间,与赵军一点点磨了三年,又使用各种手段将赵军主力困守于此,歼敌多半,俘虏剩下的,又怎么会做放虎归山这样的蠢事?

    秦军又一次亮出了锋利的尖刀长矛,将那些还活着的赵军也往万人坑中赶。

    赵军这时才发觉出秦军是想将他们赶尽杀绝,为求活命,他们开始奋力反抗,可是多日滴米未沾牙的他们,哪里是兵强马壮的秦军的对手。

    一时间,鬼哭狼嚎声起,然后逐渐趋于寂静。

    狗剩终是在最后关头,大吼一声冲下山去,而我,因为将多数精力放在秦赵两军对垒之上,压根没机会打晕他让他安静下来,我们已经被秦军发现了!

    “这还有两条漏网之鱼!”秦军很快冲上山来,可狗剩早已经气红了眼,哪里管这些拎着兵器的秦军冲着他来,直接赤手空拳地冲了下去。

    只见冲在最前的秦军手起刀落,下一刻,狗剩的头高高抛起,血溅当场,可是身体却还借着速度向前冲了两步才倒下。

    没空再多想什么,我转身向着深山跑去。经过前段时间的体能训练,这些秦军我还真没放在眼里。

    只是最近我目睹的事,实在太过血腥,虽然明知道赵军的四十万余人注定要死在长平,而且如何死去,历史也早有定论。但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一回事。

    我需要时间消化我看到的一切,不然下一个疯的,就会是我了。

    深山里,飞禽走兽的数量远比经过开发后的所谓景区要多得多。已经迷路的我根本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山中岁月容易过,我可以在某处平坦的溪石旁边一坐就是一天,即使被柯罗骂没出息,也当做没听见。

    幸好现在的我不需要睡眠。因为只要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四十万大军被屠杀的场面。

    统一,是需要用鲜血来铺垫的。

    不知道如果现在的秦国统治者知道,即使秦国最后统一了六国,却统治了不足二十年就灭国了,会有何感想,是否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历史的丰杯上,是值得用任何代价去换的。

    “主人,您需要赶快去找第九块碎片,找到之后,我们就可以离开了。您也就不再需要去考虑这些有的没的,历史就是历史。你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改变的。正因为知道失去了那么多生命,我们才会更珍惜,更准确地记录下曾经发生的一切。”

    “然后呢?记录下来又有何用?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历史一遍遍重演,记录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留给后人,历史总是公平的。”

    “后人?柯罗,难道你忘了,我是最后的时空记录者。整个种族都只剩下我一个了。等我也死了,再没有时空记录者存在,记录下来的历史还有谁能看到?还有谁会在乎?”

    “主人,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您考虑得太早太多了。我现在有些后悔,让您与地球人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太长了,长得以至于让他们的情感影响到了您。时间记录者,是宇宙中最公正的种族,他们不应该有感情。”

    “我知道我不合格,你不用时刻提醒我这一点,如果你不愿意待在我身边,随时可以离开,我不会阻拦你,外面的世界,不看也罢,不会比地球历史的血腥性少一星半点。”我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它:“不要让我的无能拖累到你,柯罗,真的,你陪伴得够久了,是时候为你自己活一活了。我们不争吵,也不命令,你不再是我的机器人奴隶,我放你自由。你离开,我做回我的平凡地球人,好吗?”

    柯罗有些吃惊,它显然没有预见到这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