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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胖和尚和瘦诗人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

    长安自古繁华。

    街道上来往过客,贩夫走卒,男女老少,黄发垂髫,人头攒动,络绎不绝。

    即便此时已值朝野动荡,兴衰更替,皇权困乏,宦官当道之时,长安也难掩其繁华胜景,此时正是夏秋之交,气候宜人。

    就在这胜景之间,在长安城的街道上,一个胖大和尚正腆着肚子,与自己的友人游赏闲逛。

    此二人,胖和尚名曰刘叉,生得油光满面,富态滋润;而他的友人,名叫杨二狗,则长得贼眉鼠眼,瘦小不堪,衣衫也颇为不整。

    来往过客见了胖和尚,都不免要凑上前去与之擦肩而过,似乎这样也可大略沾沾佛法,蒙受一下佛祖的光辉;而见了杨二狗,则赶紧有孩子的拉着孩子,没孩子的捂上鼻子,仿佛这衣衫褴褛的小瘦子,身上散发着什么令人作呕的恶臭。

    这种鲜明的对比,自然是引起了一些不解者的疑问,便悄悄询问身边的朋友:“嘿?那胖大和尚身边的是何许人也?怎么生得如同乞丐一般,莫非也是修行佛法的高人么?”

    这时候旁边的人不免会心一笑,同时默叹摇头,指着两人低声道:“什么啊!那俩人都是游手好闲的东西!”

    “那和尚也是?”

    “不信你自己凑过去听听。”

    于是那不信邪的,便悄然跟在二人身后,这俩人似乎没有防备,也不回头看一看,只是自顾自地聊起来。

    胖和尚率先开口:“昨日杨兄可去采风觅句了?”

    杨二狗只是摇头晃脑,故弄玄虚道:“那是自然,所谓【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也承杜子美之遗风,寻章摘句,是每日都要做的。”

    跟随在他们身后那人一听,赶忙跑回去,跟自己的伙伴抱怨:“你说得一点不对,原来那瘦小破落者,乃是承子美遗风的文人墨客。两人是因诗结缘,真是妙哉!”

    于是他的伙伴又不屑地咂咂嘴,反驳道:“你不妨多听他们聊几句,再下判断。”

    说错了还要嘴硬?那人不免这样想,但是总归听从了朋友的建议,又重新跟到两人身后。

    就听胖和尚笑道:“那杨兄可有什么诗章?”

    杨二狗道:“昨日偶作一佳篇,请你欣赏。”

    跟在他们身后的路人甲,自然也竖起耳朵,听一听这佳篇究竟如何。

    杨二狗朗声道:

    【罗簪玉绮金步摇,逐我身后乐淘淘。

    但闻翠声身后响:‘小小乞丐莫白嫖’!】

    胖和尚闻之哈哈大笑:“好诗!好诗!”

    路人甲心说:“好nm个乌龟棒棒锤啊……合着昨天是去青楼采风,嫖完了不给钱让人给赶出来了。”

    胖和尚刘叉笑曰:“且听我昨日寻章一首,可否跟你比肩?”

    杨二狗拱手道:“刘兄虽比不上我,不过也可说来,让我给你指正指正。”

    “好,那就献丑了。”胖和尚刘叉道,“我这乃是古体诗,【长安长,安长安,长安的伙夫挑扁担。脚踩水,泥满衫,满衫满衫泥满衫】!”

    杨二狗沉思片刻,唇上的小胡子微微颤动,用手扣了一阵子油汪汪的头发,似乎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叹口气道:

    “太差了,简直就是狗屎。”

    胖和尚有点不乐意了:“怎么个说法?”

    杨二狗道:“你的诗说白了就是谣谶而已,什么【满衫满衫泥满衫】,都是废话。”

    胖和尚反唇相讥:“那我也直说得了,你那青楼诗,通篇格调不高,我的长安诗,则忧国忧民,你行吗你?”

    杨二狗也急了:“要是忧国忧民就能成大诗人,那我现在就立地成诗人了。李太白的诗都忧国忧民吗?静夜思不忧国忧民,你是不是也嫌格调不高?”

    跟在俩人身后的路人甲已经目瞪口呆,这时他的朋友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样?现在知道了吧?这俩人都是每天逛青楼的臭诗篓子!”说着,路人甲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再说回胖和尚这边,眼看两人就要为臭诗打起来,这时候胖和尚竟然掏出一个油汪汪的大肘子,啃了一口,把嘴吧唧得震天响。

    杨二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你,你知道我两天没吃饭了,还在我眼前啃肘子?”

    “就啃!”刘叉也挺倔的。

    “行!”杨二狗身体颤抖不止,似乎受了极大的羞辱,“行!好小子,是你逼我的!你逼我出卖高尚的人格!”

    此时刘叉肘子已经啃完一半了,就静静地看着这位穷诗人原地乱颤。

    而后,杨二狗终于吐出一句:“行!我们诗人虽然不爱钱财,但是也得活着啊。这样,我用自己写的断章,跟你换肘子。”

    刘叉眼前一亮:“哦?可以,说来听听。”

    “先给我肘子!”

    “先说断章!”

    毕竟杨二狗又瘦又小,也拗不过胖和尚,只好接受了不平等条约,支支吾吾地说了自己写的断章:

    “你听着,这前两句是【风卷孤云入夜空,散作星辰映苍穹】,说完了,肘子给我!”

    胖和尚听了这两句诗,如遭雷击,肘子立刻脱了手,杨二狗手疾眼快,一把将肘子抢到嘴里,瞬间嗦得只剩一根骨头。他砸吧着嘴:“怎么样?这句子可是我压箱底的货,一般人我不轻易告诉他。”

    胖和尚似乎真的被这前两句打动了,赶忙谄媚好言道:“杨兄,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跟你叫板,现在我才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那时候没有宰相,大家领会精神吧),告诉我后两句行不行?”

    杨二狗乜斜着眼,伸出沾满猪油和头油的手:“行啊,你不挺有钱吗?给我十两银子!”

    胖和尚赶忙拿出来十两银子放在他手上。

    杨二狗掂掂银子,放回自己口袋儿里:“你不是有个金钟吗?把那个借我玩几天。”

    胖和尚愣了:“你要金钟干嘛?装阔糊弄小闺女儿去?”

    杨二狗啧了一声:“别用你那怀疑的目光,来侮辱我高尚的人格!我想看看你那金钟能不能给我点儿灵感!”

    胖和尚无奈道:“你要金子银子都行,金钟不能给你,那是我的传家宝。”

    杨二狗一撇嘴:“那你就自己琢磨去吧!”

    胖和尚脾气也上来了:“嘿!你还真把自己当条菜了!我刘叉也学诗这么久了,真以为这点儿小诗我对不上来?我写个

    【风卷孤云入夜空,散作星辰映苍穹。

    十方四野多寂静,无人知晓此门中。】”

    杨二狗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就叫为赋新词强说愁,谁跟你四野啊,谁跟你此门中啊?你写闺怨诗呢?你以为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呢?”

    刘叉说:“那你听这个:

    【风卷孤云入夜空,散作星辰映苍穹。

    桂殿兰宫长唤我,不做神仙做牧童。】”

    杨二狗滞了一滞:“嗯?有点儿意思,是说人家让你上天当神仙,你不干,非要当个小牧童?”

    “正是此意。”

    杨二狗跳起来,一巴掌印在他的光头上:“正是个屁!桂殿兰宫那是嫦娥呆的地儿!那是神仙呆的地方吗?那是流放地!”

    “那把桂殿兰宫改了不就完了?”胖和尚委屈地说,“改成云顶天宫。”

    杨二狗一听又是一顿打:“你要盗墓啊你?偷坟掘墓啥罪过你知道吗?知道吗你?”

    没多会儿,胖和尚又写了三首诗,脑袋上让二狗打了几十个大包,路过的孩子都指着他的脑袋喊:“娘你看唉,如来佛嘿!”

    胖和尚愁眉苦脸地央求道:“哎呀,杨兄你就把后两句告诉我吧!”

    “不行!!!”

    “给你十两银子!”

    “不行!”

    “给你五两金子!”

    “不行。”

    “哎?你听说青楼最近来了个头牌吗?叫什么小红花的,我替你引见她。”

    “额……不行?”杨二狗迟疑了,“等会儿啊,我似乎听过这个小红花的大名。可是凭咱这诗词水平,人家看得上吗?”

    “只要钱到位,青楼全干碎。”谁能想到一和尚嘴里吐出这话来?

    杨二狗叹了口气:“拉倒吧,爷期待的是两情相悦……”

    “那我真没辙了,这诗的下文我再想想。”胖和尚道,“哦,今天燃脂花小靡芳那儿好像有一出戏折子,我请你看去吧。”

    “那倒不错。”杨二狗说着,肚子剧烈地咕噜了一声,“先吃饭吧。”

    二人踱步到了梨园,对面便是一家饭馆。长安的饭馆也与他处不同,处处总要体现出豪华来,两人一进门,就听见说书声历历在耳,抬眼望去,但见饭桌之前平台高筑,上摆一张方桌,桌后一人,细眉小眼,身量不高,手下搭着醒木和摇扇,正在说书。

    说是评书,倒也像单口相声,中间包袱不断,时不时引得台下嬉笑连连。

    杨二狗啧啧道:“这混账,吃饭还逗乐儿,真不怕给食客们噎死。”

    胖和尚说:“人这儿专门吃茶的,主要还是解闷儿。”

    杨二狗才不管这些,等到坐下,店小二来了,立马指着菜单儿:“水晶肘子,蜜蜡肘子,烧烀肘子,扒肘条儿,蒸羊肉,烧羊肉……”

    他越说声音越大,引得四围都回过头看他,这时候,台上单口正好说罢。那细眉小眼的说书人一击醒木,朗声笑道:

    “您瞧这位,感情今儿个是遇上同行了!”

    说罢周围的食客都纷纷笑起来,胖和尚也有点儿尴尬:“人家都点一小盘儿菜,再饮茶,杨兄你这你要吃死啊?”

    杨二狗故意装出不悦:“你小子也挤兑我?哎?小二我问问你,台上那说书的是哪里人?姓甚名谁?”

    眼前这位点的菜,价格足得按银称,小二也不敢怠慢,赶忙道:“那人名叫李宝顺,人送外号‘细眉毛’,是渔阳生人,到咱长安开疆拓土来了!别看人身量不高,本事不小,听说在渔阳码头那边走闯过一阵子,给同行儿都说服啦!现在不知为什么甘心在咱们这饭馆里呆着,估计也是初来乍到立立生计,回头还得自己开场子。”

    “他有什么本事?”杨二狗来了兴趣,“我听说渔阳那边净是说书相声的,而且门内规矩极严,小辈想闯出来可不容易。”

    “他能说四百多段儿评书,这还不算,他有个绝活儿,就是能倒着说书。”

    “杂技而已,何足挂齿?”

    小二摇摇头:“本来嘛,反着说书没用,也没人听得懂。但是他还有个绝活,就是能学,从人到物,花鸟鱼虫,无一不像!”

    “就是口技嘛……”

    “他还有副好嗓子,唱戏也是一等一,嗐,不跟您说了,那边唤我了!”说着,小二便离开了桌子。

    剩下杨二狗和刘叉呆在原地,杨二狗可终于憋不住了,他酸溜溜地说:“和尚啊,你说我怎么越听人家说,越觉着自己是个废物呢?”

    胖和尚刘叉:“不然呢?”

    杨二狗:“我这不还有一手写诗的功夫么?”

    “你也就蒙蒙我了。”

    杨二狗:“你活得真特么通透……”

    和尚:“你以为呢?我打小儿就有钱,什么人没见过。抽烟喝酒吃肥肉,多与仙女交朋友,这些就都是消遣而已,见惯了尘俗,反而无所求者,这才出家的。”

    “你快拉倒吧,我记得你上次说一天不逛青楼浑身难受。”

    “一天不尿尿也难受,但要是有人把尿尿当毕生目标,那这人不是疯了就是尿频。”

    “大师,我悟了……”

    说话之间,一个明媚的身影从店门口进入,却见这人亭亭玉立,举止步态就不似常人。杨二狗眼前一亮,脸上的沉郁一扫而光,赶忙肘了一把和尚,说道:“小庙里来大佛了。”

    和尚抬眼一看,也惊道:“小靡芳怎么上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