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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燕山高,江湖远(1)

    当代冀州王沃,六镇之时即位,数百年间北御妖蛮,全力将先秦后为患最烈的一次妖乱挡在了河北,不负先考烈王身死斩妖峡的牺牲。

    与先王不同的是,这一位少有披挂,智谋为先,魏齐之间,便着意在世家夹缝之间,缓缓而图。至宇文氏回过味儿来,一州之地已然是泼风不进。

    只是岁至八百余,仍未昏无嗣。直至在河水之上,邂逅独孤伽罗,几经磨难,一至于今。数年后,夫妇二人便驻世期满,要登上清微天而去。

    冀州王夫妇居所不大,不过六间正房,六间厢房,大多是苏沃读书的地方。苏寿年七十余,面相却比几百岁的母亲老成许多。

    侍女陪着,孤独伽罗正在院中看疏谏。苏寿还是如幼时一般,从来都是老远便喊“娘”。孤独氏猛抬头,喜笑颜开,站起迎着儿子:“昨日存岫来书,我只当你需得数月方回,怎么赶得如此急切?事情可妥了?”

    苏寿行礼已毕,拉着母亲手坐下,屏退了余人,又再王府阵法之内别设了两道禁制,这才说:“娘何须替孩儿忧心?夏鼎已尽入我手,只是那来历不明的金船,未竟全功,只夺来一只。”之后略略将经过讲了,听得独孤氏不住嗔怪他大意。

    “亏得我逼你将存岫带在身边,否则此一番不是要折在江左。”苏寿幼时体弱,独孤氏常宵衣旰食,勉力教养,得天上地下各路人神襄助才将这孩子养大成人,呕心沥血,自然也更亲近。哪怕如今苏寿也是威震漠北,人人皆知的北地武极,在她看来,依旧是那个头大如斗,彻夜盗汗的幼儿。

    母亲不过数年便要奉诏,苏寿不愿独孤氏忧心凡事,刻意寻些闲话逗母亲高兴,又将自己做了庄君平徒弟的教师爷说了。独孤氏笑:“庄公眼贯千古,学问修为都是人间拔尖的第一等,也不知这脾气是何物所为,数千年也不曾平了。你既答应了,便要尽力教导,不要耽误了才好。说不得日后也是我儿一大臂助。”

    苏寿抿抿嘴角:“妙真道乃是隐道,庄公若是此去能够高就,再进一步,必不会让这娃娃在我的身边效力。我冀州满朝文武,我有长姊贤弟,必无所恙,母亲安心就是了。”

    独孤氏“哼”声冷笑,拍了拍手边疏奏:“满朝文武可越发不将你放在眼里。”说着展开几封疏奏,“你看看这都是什么鬼话?”

    苏寿按住疏奏,满脸堆笑:“母亲何必动怒?横竖不过数载,眼前便让文武畅所欲言,又有何妨?”

    “我不忧朝堂。我只当是一堂虾蟆,烦了厌了,我只去静室之中看你父去便罢。我惟忧心初九儿心大,真把自己当做了潜龙,只怕...”

    “母亲何以心忧初九?我二人乃是同胞的亲弟兄,何至于真个翻脸。他是跟在孩儿身边教育,母亲心忧,岂不是责怪孩儿将初九教坏了?”

    独孤氏虽然点点头,可显然心中还是不放心自己两个儿子。她自然偏疼这个自己倾注最多心血的,觉得这个大儿子除了没听自己的早早大昏,其他什么都好,然她可不是苏寿两句好话便能糊弄过去的。她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可没看起来那么好说话,心胸也没那么他自己说的那么宽广。

    然而苏寿大话是说了,儿子七十多了,她还能说多少?只好暂时作罢:“我儿发符书,将鸣蝉儿与初九唤回来,你王父他也该出关一趟。”

    “是。清明已过,南山送来的无患子与鲜花都该到了。我再去信玉道兄,使她办些海货,一并尽快带回来。”

    独孤氏翻着白眼,点点儿子脑袋:“玉道兄,玉道兄。一个女娃娃,若不是钟情,谁肯做你的门客六十余年?”

    苏寿“嘿嘿”笑着,换了个话题,告辞而去。

    王府迎来送往、内外诸事,近百年来都落在家令,苏定方的父亲苏邕肩上。他本是行伍出身,后又从商,苏沃大昏前才被聘为家令。如今出入都需佣人车驾的苏邕,已然向苏沃、苏寿二人请辞了数次,二人都是不约而同的以后继无人为由,坚决不许。

    今日苏寿从母亲院中出来,便看见三个家丁又推着苏邕车驾,往他自己院中去了。苏寿紧赶几步,叫住了苏邕。

    苏邕要颤颤巍巍起来行礼,被苏寿一把按在车上。苏寿又接过了素舆,亲自推车,问苏邕:“家令大人何来啊?”

    “殿下云游在外,数有书信笺疏往来,去岁殿下答应要参加上巳佳节,与民同乐,殿下不信,臣应承下了百余桩媒,也一并给殿下带来。”

    苏邕是看着苏寿长大的,乃是庶出的苏氏远亲,儿子又是苏寿最倚仗的将领,于情于理,苏寿都对这个家令很是亲近。

    “家令大人应承,我母亲一定不知,不然定要不与你干休。莫说百个,之行不过纳了两位庶夫人,便要被母亲冷眼两载,我可不去触那个霉头。”

    苏邕摇头:“殿下。殿下出世时,臣已然有二子。如今臣时日无多,不能看着殿下大昏、执政,扫平燕北灵妖诸部,实在是一大憾事。”

    苏寿笑:“公何伤?莫说我冀州天罡北斗数百星君之位,便是我坐下卢、玉二人都是延寿、纪命的圣手,难道还无法让公再活百岁?”

    “殿下。拖着老朽之体苟活本就辛苦之极,臣这一生也活够了。臣的三个儿子,都在沙场征战。马革裹尸,寄剑而还,那也是他们的荣耀。只是臣年迈体弱,何必还要去经受如此人伦逆事。臣不是修士,武艺也平平无奇,更不喜星宿苦寒孤寂,却独不惧死。那东岳武成王,臣也曾跟着陛下,有一面之缘,看来是个面善的。惟愿能善始善终,看着陛下往登清微,看着殿下成家执政,便能阖眼了。”

    苏寿坐在素舆对面,看着苏邕沟壑纵横的脸颊,说这一番话,眼神一瞬不瞬,平和温静,说的仿佛不是死生大事,而是他日常经手的迎来送往,细枝末节。

    他作为修士,年七十余,只是刚刚起步而已,已然足够亲眼送走自己的老师高熲,送走十数位臣工、侍者、部下。他从血流不止的士卒眼中看到过死亡的恐惧、不甘、释然,甚至期待,从老师的眼里看到过寄望、新生、勇烈,却从未看过如此的娴静平和,不以为意。

    苏寿攥着苏邕胳膊,一时竟怔在原地,片刻方回。他抬头四望,见自己的起居郎卢曦不在,于是对童儿道:“传起居郎,召治书来此处见我。”

    又与苏邕说了会,好歹收下了他带来的一堆书信红帖名刺,才将他送走。两刻有余,起居郎卢曦与御史中丞卢思道并肩而来。

    二人俱出范阳卢氏,卢曦是方士卢生玄孙,论辈分比苏沃还大几辈,二十五岁仕苏寿,做了门客,如今又做起居郎,官秩不高,却胜在亲近中枢;卢思道一门并不修道,以文高,出仕大兴,不用,转而仕冀州,不为苏沃喜,苏寿似乎不嫌他孤高傲物,让他做了专门起草文书的治书侍御使。

    君臣客气已罢,苏寿先对卢曦吩咐:“此子名叫同燮,乃是我的弟子。以后的起居用度,也从我的私库中出。要去一定庄,便让他住在我的厢房。景辰,你带他去我的兽御监,挑上一匹月犬。”

    卢曦唱诺,受了同燮一礼,带着他一同去了。苏寿这才转身让卢思道坐下,让人搬来笔墨,说道:“诏。”

    卢思道高傲,听到写文书也不含糊,身边的楷书吏也弯腰准备笔墨。就听苏寿说:“诏曰:‘苏邕忠毅简思,持恒节方。去家令,加紫金光禄大夫,进爵二级。幼子毅,书文得当,心思中节,迁南宿卫内史丞。卢曦、玉存岫二人,进左、右家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