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女频频道 » 何求,何惧,能与你 » 宁熠的生辰

宁熠的生辰

    九月二十五是宁熠的二十岁生辰,宁府送来请帖,邀我相府上下参加宁熠的生辰宴。

    父亲把请帖递到我手里,跟我说他那日有事,不能过去,徐姨娘会带着时生和微儿与我同去。

    我低着头,红色的请帖上烙着烫金的栀子花纹,上面的字迹是规整的簪花小楷,总是在最后一笔重重顿笔的簪花小楷。

    是宁熠的字迹。

    我回到房里,一遍又一遍的抚摸请帖上的字迹。

    小悠儿叫我借着机会和宁熠好好说说,不要再闹别扭了。

    我苦笑着问她,谁都没生气,怎么能叫闹别扭呢。

    他怎么连同我闹别扭都不肯呢。

    夜里,我默默将手里的物件放进雕花木匣子,轻轻地扣上了锁扣,把那匣子往床底送了送。

    一夜无眠。

    柳川说的对,熬夜啊,确实伤身。

    第二日,我托着腮,脑袋昏昏沉沉的,太阳穴像针扎一般一跳一跳的疼。

    柳汐儿心疼地给我揉着脑袋,她真是个好人,人美心善,我若是个男子,定要娶她为妻。

    她给我开了安神的方子,叫我配着一起吃,她说秋日风凉,夜里难眠也是正常的,只是我身子弱,还是要好好休息的,便忍一忍多吃副药吧。

    我点头说好。

    我跟小悠儿说去铺子里看看,给宁熠挑一个生辰礼。

    小悠儿歪着头问我,不是说去年便备好了嘛。

    我敲敲她的脑袋,戏笑着问她,怎么玩笑话也信,谁会提前一年备好生辰礼。

    小悠儿挠挠头,噗嗤笑出声来,傻笑着说她好笨。

    柳汐儿也笑了,像日出时的阳光,温暖耀眼。我跟她说不如跟我一同去吧,帮我挑挑看。

    她高兴地点点头。

    柳汐儿对洛阳城要比我熟悉上许多,毕竟我一直被我那操心老爹关在府里,直到今年身子好些了,他才肯咬咬牙放我出来。

    柳汐儿带我去了好些个店铺,名字奇奇怪怪的,有什么“快快赶走不开心”,什么“对面不如我家好”。我震惊地站在牌子下,感叹自己真是见识少了。我问她都是在哪里寻来这些奇怪的铺子的,她伏在我肩头,咯咯地笑着说这是被柳川逼着改的,柳川说要吸引客源,把利润最大化,提高盈利。

    我捂着嘴说,这倒真像是柳川干出来的事。

    逛了大半天,我最终停在了一盘围棋前,我捏起一颗棋子,和田玉料的,摸起来很温润,凉凉的。

    我跟小悠儿说,就这个吧。

    老板从柜台里一脸堆笑地迎了出来,用金丝礼盒把围棋仔仔细细地包好,递到小悠儿手里。

    柳汐儿睁着大眼睛瞅着小悠儿把厚厚的一沓银票交到老板手里,默默对我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财大气粗。

    其实小悠儿也是舍不得的,那钱跟粘在她手上了一样,老板拽了好几次才拽走。

    我倒是不心疼,人死一身轻,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左右这也是我最后一次送宁熠生辰礼了,应当是挑好一点的。

    一天过去,我和柳汐儿聊了许多,她虽不太爱说话,心思却很细腻,事事思虑周全,和暮色很像。她说,身处棋局,太多身不由己,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没什么奢望,只求柳川和暮色平安顺遂便好。

    我递给她一个荷包,告诉她早晚会用上的,她不解地看着我,最终没说什么。

    小悠儿不喜欢柳汐儿,我们和柳汐儿分开后她便一直追在我后面念叨个没完。

    我问她为什么老是要咬住柳汐儿不放,她嘟着嘴,气鼓鼓地说,因为柳汐儿和我很像,长得像,打扮像,连说话都很像,她就是不喜欢她,她就是看她不顺眼。

    我推推她的脑袋,叫她对柳汐儿好点,柳汐儿是很好很好的人,她以后会明白的,更何况,我还要靠着她喝药呢。

    一听到喝药,小悠儿一下子泄了气,委委屈屈地趴在我腿上问我,小姐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

    我摸摸她的头,跟她说,会好的,会好的。

    我约了柳汐儿去寺庙祈福,她开心地应了。

    青灯古佛,山寺木鱼。

    一声又一声的木鱼声,一声又一声的诵经声,我跪在佛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不知求得是谁的平安。

    柳汐儿虔诚地双手合十,轻声地念叨着,我也学做她样子,阖眼念了起来。

    寺口坐着一位僧人,身前放了一个竹签筒,我和柳汐儿一人摇了一签。

    她拿着签文,皱着眉。

    签文上写着“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

    我又低头打开了自己的签文。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我俩皱着眉抬头,忽而相视一笑,真是一对儿倒霉蛋。

    弄了半天,都是爱而不得。

    柳汐儿去求了一个平安符,我也顺便跟着求了一个。

    她说,小惜儿,我的命好苦啊。

    我说,我也是啊。

    柳川站在府里的那颗老芙蓉树下,那树约莫着有几十岁了,要两个人才能勉强抱住,树上稀稀拉拉开了几朵芙蓉花,一阵风吹过,一朵芙蓉落在柳川肩头,柳川忘情地抚摸老芙蓉地树干,腰上的木槿木牌随着风微微摇晃。

    我怔然,忽然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柳川说,他要来接汐儿回家了。

    柳汐儿背着包袱不舍地抱了抱我,我拍拍她的背,跟她说诸事小心,她点点头,说我也是。

    一阵秋风吹来,暮色站在我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他们不是回家,对吧?”

    暮色没吭声,良久,他对我说,柳汐儿,确实是要回家了,回她的老家,做一些事。

    我瞅见了他的腰带里露出了一个黄色的小布角,那是昨天柳汐儿求来的平安符。

    我问暮色,他与柳汐儿认识多久了,暮色说,十九年。

    十九年。

    我不知道暮色有没有过片刻后悔,后悔将柳汐儿摆在那冷冰冰的棋盘上。

    但我知道,柳汐儿不曾后悔。

    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府里共两辆马车,本该是徐姨娘带着相微一辆,我带着时生一辆。

    可临出门一辆马车的车轴断了,微儿的脾性是受不得委屈的,时生年幼,正好可以塞进徐姨娘的马车,三个人,一辆马车,满满登登。

    本是十来分钟的路程,我和小悠儿愣是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等我们到的时候,相微正在马车上一脸不耐烦地瞅我。

    小悠儿刚要发作便被我拦了下来,我现在累得一心只想赶快进宁府歇一歇,实在没什么闲心陪他们吵架,时生难得懂事,一个劲儿地拉着相微往宁府里跑。

    宁熠站在门里望着我,半天没动。

    一直到宁夫人推了推他,他才缓过神来,迎我进去。

    因为我耽搁了一会儿,到宁府的时候已经要开饭了。因着相宁两家素来交好,所以我们是和宁府的女眷坐在一桌的。

    宁夫人把我拉到身边坐着,徐姨娘在和宁府其他的姨娘们拉着家常,笑得花枝乱颤,相微被时生那个小魔头欺负的半死不活,但碍于面子还得勉强维持微笑。

    宁熠在另一桌时不时地回头瞧我。

    “我这儿子啊,平日里总是一副温顺的样子,可实际上啊,倔着呢!”

    我点点头,深有同感。

    宁夫人给我夹了一口菜进碗里,说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我和你娘是故交,你娘命苦,你才五六岁,她便走了,我是拿你当亲女儿疼的,你小的时候总是生病,夜里哭个没完,你爹没法子,便把你抱给我,我哪哄得住你啊,那是小娃娃闹病,难受着呢。熠儿喜欢你,你一哭,他便心疼的不得了,把你在怀里一抱就是一宿,说来也怪,你这小丫头,每次只要到了他怀里便乖乖不哭了,给你爹气坏了,叉着个腰说你是小没良心的,熠儿就瞪着眼睛跟你爹喊,不许吼他媳妇,当时给我们笑坏了。”

    “惜儿啊,清姨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但你要知道,熠儿是真心实意待你的,他不会负你的。”

    我点点头,没说话。

    我魂不守舍地吃完了一顿饭,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只管点头说好吃。

    吃完饭,宁府里就画上了一道楚河汉界的分界线。宁丞和其他官员友人聚在前厅议论政事,各家女眷们凑在回廊里说些个有的没得,公子小姐们则聚在后院嬉笑玩闹。

    我瞅着宁叔公在前厅说得激情澎湃的样子突然就明白我爹为何宁愿躲出门也不愿来参加宴会了。

    经历了我大哥的事情后,我爹现在一心躺平,只愿做个小透明。

    “要不是我爹,我才不稀得来这呢!谁不知道,宁三公子最是没出息,要功名没功名,要武艺没武艺!”我闻声望去,见那人说完还狠狠淬了一口,一股子火从我心里烧了起来,快步朝那人走去。

    我站到他面前,仰着头。

    “有些人明明自己不行还要眼红别人。”

    那人梳着编发,看起来二十多岁,长得很是壮硕,约有八尺多高,长着一双狭长的三角眼,一脸刻薄相。

    “小丫头你敢再说一遍吗?”

    “你自己对号入座,莫要扯我。”

    他把脸凑到我跟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我嫌恶的别过头,这人都不漱口的嘛?

    他忽而笑了,问我可知道他是谁。

    我瞅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有些不耐烦,白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不认识。

    他瞪了我一眼,中气十足地告诉我他可是林将军之子,林茂什么玩意,我没记住。

    我说,林茂什么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一个穿着明黄色衣裳的公子绕到他身后,小声说了点什么。

    林茂什么玩意抬起头,眯着眼瞅我,笑得瘆人。

    “你就是那小子未过门的妻子?啧啧啧,生得这样好,怕是便宜他了。”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色眯眯地对我说:“你这么爱出头,不如同我比一局,你赢了,我便服气,你若输了,就从了我吧。”

    这怎么听都是赔本买卖,但凡正常人都不会...

    “好!”

    行了,我不是正常人。

    冲动是魔鬼。

    我梗着个脑袋,迎上他的目光:“既是你邀战,那定是要比些你擅长的,我看你也读不明白书,莫不是要同我比拉弓射箭?”

    哼,我要给他,字字诛心。

    他憋了半天,发现自己怎么说都会显得自己卑鄙无耻,在那嗯嗯啊啊半天说不完一句话。

    我顺势开腔,“毕竟我是女子,你要让着我点,不如我们比投壶吧,不分半局,你一次先投八支,省时间。”

    他闻言连忙点头,连滚带爬地顺了这个台阶。

    反正宁熠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手里握着八支箭,壶中心插着7支箭,右侧方的口里插着一支箭,那个林茂什么玩意正在我耳边洋洋自得的吹嘘自己。

    宁熠挡在我和他中间,生气地对我说:“胡闹!”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的样子,额角处崩出几条青筋,眼底猩红。

    我可能是疯了,我见他气成这样,心里居然舒坦了许多。

    宁熠转身就要弯腰给那个林茂什么的道歉,我把他拽到身后,气呼呼地问他:“你哪里错了?错的是他乱说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推开他,一口气丢了三支箭出去。

    宁熠一声惊呼。

    当啷三声脆响,三支箭一同落入了壶中心。

    “惜...惜儿?”宁熠惊魂未定地看着我。

    我待他一口气喘完,回身,咻咻咻咻,连扔了四支箭出去。

    “当当当当”四支箭都坠进了壶中心。

    现在的场面就是,我手里握着一支箭,周围的人看着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宁熠抖着拉过我的手,小声哄我,最后一支,我们不投了好不好?

    我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投出了最后一支箭。

    不偏不倚,正好落进了左侧的壶口。

    平局。

    宁熠呼出一口气,把我护在身后。

    那个林茂什么玩意的呆愣的看着我,半天回不过劲来,最后一卡一卡地弯下腰,对我作了一揖。

    宁熠沉了口气,语气里有几分狠戾,“这本该是我与林兄的事,惜儿投壶是取巧,我与林兄比一场,比林兄擅长的射箭,输了,我便给林兄道歉,赢了,大家也算相识一场。”

    这大抵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宁熠,拉着满弓,身上散着戾气,眼睛死死地盯着目标,脸上就写了两个字,欲望。

    许是还没从上一场里缓过来,这场比赛,林茂之输得更惨。

    我看着宁熠利索地收弓,收箭,欣慰地笑了。

    这才是宁熠啊。

    林茂之服气地低下头,“是林某冒犯了。”

    宁熠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嗯”,便转身拉着我离开了。

    “我竟不知你还会投壶。”

    宁熠瞪着我,明显还没消气。

    我怯怯地回他,其实我还会射箭,只是近几年拉不动弓了。

    这是真话,原先相乾每次回家都要跟我得瑟自己学了什么学了什么,为了展示身为哥哥的权威,便硬拉着要我也学,到底是一个妈生的,我学的不比师父差。

    宁熠语噎,瞪了我半天,最后无奈揉揉我的头。

    “下次不要再这样鲁莽了。”

    他顿了顿,低下头。

    “惜儿,其实我是欢喜的。”

    我愣住,气血突然凉了下去,头皮一阵阵发麻,我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荒唐事。

    我尬笑两声,找了个话题扯开,问他今年生辰许了什么愿。

    他躺下身去,看着天,嘴角勾得高高的,他说,是和去年一样的愿望。

    我从身后拿出我挑给他的生辰礼,他打开盒子的时候眸子明显亮了一下,然后仔细端详起棋盘来。

    我问他可还喜欢。

    他笑着说喜欢。

    我说,我们下一局吧,你这次不要让着我。

    他愣了一下,说好。

    一盘棋磨磨蹭蹭下了一个时辰,最后落成了一局死棋。

    我看着棋盘,苦涩地说,“你本可以赢我的,却偏偏走成了死局。”

    我拿出一块黄布布塞进他的手里,他拿着那个平安符,眼中晦涩不明。

    他问我,若他今日输了,我要怎么办。

    我说,熠哥哥四岁识字,五岁下棋劫杀我大哥,七岁就会弯弓拉箭,纵是输了,我也绝不能让别人看不起你。

    他僵了僵,跟我说,我许久没叫他熠哥哥了。

    我愣在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问我,有没有一点喜欢他。

    我说我当然喜欢他,这世上除了我爹,我最喜欢他了,他是世上最好的兄长。

    我看见他的脸由欣喜一点点垮了下去,半晌,他哑个嗓子自言自语道:“只是兄长么。”

    他好像很快就恢复如常了,依旧是那副温顺和善的模样,是在那次争吵之前的,我记忆中的模样。

    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并肩坐在一起。

    天边划过一颗流星。

    他告诉我那是一个人已经实现的愿望。

    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人们还没实现的愿望。

    我说,我希望他,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他说,他希望小惜儿永远都不要长大。

    我们好像回去了,又好像没回去。

    其实我听见了,他那句像云雾一样轻的,飘散在嘴边的。

    “惜儿,再等等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