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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问对 1 袁崇焕

    下午,皇极殿。

    王战坐在龙椅上,文武分列两侧,刘若愚侍立在一侧。

    魏忠贤侍立在另一侧,低眉顺眼,脸上看不出什么。

    除了满桂、尤世禄、尤世威、孙祖寿、秦良玉、曹文诏等正牌武臣,上午在万岁山见识了皇帝新军的孙承宗、张春、袁崇焕,孙元化等正牌文臣此时也均位列朝堂武官一侧,令群臣侧目,心中不停的揣测。

    卢象升、周遇吉、孙应元这三个没有本部部伍的新军小旗也在列。训练的时候跟小兵一样,但是对于他们身上的本事和多年为官的经验,王战并没有无视,赐了他们每人一套参将武服以方便上朝——文武并重,从现在就要开始。

    此外,让群臣比较意外的还有一个人——之前职衔只是游击的曹文诏,就是那个被满桂称为大曹的,此时也在朝堂之上。与之相对,最为让袁崇焕倚重的祖大寿却没有被召入京。

    虽然同为游击,但祖大寿世代将门,家族久居宁远,家人多在军中,于宁远的重要性远不是曹文诏可比。如今曹文诏被召,祖大寿却留守宁远,让许多有心人泛起了异样的心思。

    袁崇焕也有些疑惑,不知自己为什么被安排在武人之列,不知为何孙承宗、张春居然也是武臣之列,也不知为何曹文诏和祖大寿在圣旨中都被升为参将,曹文诏被召来了,祖大寿却没有被召入京。

    中午王战和袁崇焕等人一起在军营吃的饭,一荤一素一汤,席间并未多说什么,故而袁崇焕知道的很少。

    袁崇焕也不知魏忠贤对面的太监是怎么回事,看服饰可是远不如魏忠贤的职司,居然坐在了魏忠贤的对面。魏忠贤穿的是大红蟒袍,齐肩圆领、大襟阔袖,上绣四爪金丝大蟒,下绣海水江牙,中间绣满了万福、如意纹样,已经是位极人臣的装束,但对面这个太监居然就那么坐着,面前有一张几案,几案上有笔墨纸砚。

    “有人与魏忠贤平分秋色了?皇上......”袁崇焕脑海中转着一个又一个念头。

    “袁爱卿,你看了朕练的新军,有何想法,说来听听。”王战打断了袁崇焕的胡思乱想。

    “吾皇万岁万万岁。微臣看了陛下所练新军,心中实是震惊无已,实不知该用何种言辞形容,若勉为其难强以言说,只能说圣上是天纵奇才。”袁崇焕按下心中疑惑,出班叩首,大礼参拜。

    他是真的震惊,如果说进京之前还有些疑惑,现在则只剩下震惊和更强烈的忠诚。

    “你起来说话,邸报你应该看到了,朕之意你想必已经领会,虽未必全,但大意想必不差。朕不打算再将大曌的钱粮人力浪费在筑城上,朕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这是朝廷这段时间议事的记录,关于宁锦改造的细节都在里面,邸报上是没有这等军机之事,你看一看再说话。”

    看着袁崇焕,王战示意刘若愚将这些时日的朝堂记录递给袁崇焕。

    袁崇焕在宁锦看到了新式铠甲的防护力,在这看到了新军令行禁止的精锐风貌,王战还是希望他能有所转变,毕竟他身上瑕不掩瑜。为国家大义,袁崇焕是不怕死的,王战还想用他。

    袁崇焕仔细的看着那些记录、细节,堂上一片寂静。

    过了盏茶功夫,袁崇焕将记录交还给刘若愚,略微思索了一下,缓缓说道:“启奏陛下,宁锦如此改造,堪称威力大增、固若金汤。陛下所练之新军微臣亦已看到,确实是前所未有的精锐。然,这样的精锐,以大曌的财力能练出多少?若不过数万,又无坚城依靠,臣恐消耗殆尽之后,国家危急。”

    对于宁锦改造虽发自内心的赞叹,却是一带而过。有些话虽未明说,但意思已经透露出来。

    袁崇焕如此表现,王战在心中轻轻叹息。

    袁崇焕现在还是如史书上一般,相当固执。

    王战感觉,他如此表现,一方面,是他只见到了步军冲阵炮,还未见到王战最强大的火炮,更未见到大炮实弹射击的威力,不知其中革命性的变化;另一方面,大概是出于对大曌税赋和军饷的了解、对大曌官吏士绅的了解,出于既有的思维观念惯性,他不认为大曌的官吏士绅会有明显的转变,因此也不认为大曌的税赋会有明显的增长。

    换句话说,他不认为皇帝的新政能成功。

    皇帝的种种想法是好的,但面对全天下的士、绅、官、商,能实现吗?整个大曌就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帝终究还是要依靠这些人的。所以相比于大练新军,他还是认为修城更稳妥、更省钱。大练新军、横扫鞑虏?何其难也。

    而且,王战也能想象得到,袁崇焕应该还是下意识的想要维护他自己的利益:虽有熊廷弼、孙承宗在前,但这几年的策略也是他自己上疏明确坚持的,现在的权力也好,施展平生之志也罢,与此有直接关系,一旦被否,恐怕后果难料、壮志难酬。

    最后,袁崇焕对手下宁锦辽军战力的认识应该还是比较清醒的。他明白,一旦失去了坚城的依托,也就等同于失去了各个屯堡外的万顷良田,不要说出城野战,辽西将门恐怕连守城的动力都不足了,毕竟看门狗失去了骨头,而且是巨大的骨头,更不要说与此同时可能还要失去辽饷的巨大利益,毕竟皇帝练兵也是要钱的。

    而辽西将门的荣辱直接关系到他袁崇焕自己的荣辱,所以他一直以来极力坚持年年筑城、徐徐推进,现在也还是想要筑城。

    在他的打算里,应该是至少先把塔山城修复,使山海、前屯、宁远、塔山、锦州能连成一线,既能在军事上就近屯垦、就近支援,从疆土局面上来说也能在朝堂上、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更好看。最好再加上松山和杏山,余者再徐徐图之。

    王战觉得自己的猜测判断不会有太大偏差。

    君臣都在揣摩之时,听得袁崇焕的回话,有些大臣面上隐现讥嘲之意,显然是觉得袁崇焕不识时务,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那你觉得,朕此次集中兵力于宁锦二城、坚壁清野的策略如何?”王战问道。

    “回秉圣上,圣上此策英明,若无圣上及时指点,各中小城池屯堡恐有不小的损失。”袁崇焕只能如实回答。

    再说了,无论怎样,难道还敢说不英明吗?

    “既然如此,那你能不能保证,以后,不要再调全大曌的兵去救援辽西?你不是跟朕说过,‘逐步而前,更迭进取。战则一城援一城,守则一节顶一节。步步活掉,处处坚牢。守关与复地不得分作两截功夫’,前几日却又说“贼奴有累胜之势,而我在积弱之余,十年以来战栗畏敌,如今仅能办一‘守’字......故臣不敢以四城之兵而远救锦州’。”

    重复着袁崇焕之前说过的话,王战似笑非笑的问道。

    袁崇焕没想到皇帝居然会记得这些、问起这些,皇帝这样说话是他没有想到的,本就略黑的脸上颜色陡然浓重,额头微微见汗。

    眼睛余光隐约看到了皇帝脸上的表情,想了想,还是硬起头皮回道:“圣上,辽西将士非只为自己,亦是为大曌。辽人守辽土,实为大曌屏藩。若是一切皆让辽民自己承担,臣恐伤了辽民之心。”

    听了袁崇焕再一次答非所问式的回答,王战心下也不禁感叹,人心人性真是复杂:

    去年正月,奴儿贺齐率东金八部及鞑塔尔诸部仆从十几万大军来攻,连毁大凌河、小凌河、锦州、松山、杏山、连山、塔山七城,进而围攻宁远,致书袁崇焕迫降。当时还只是宁前道参政的袁崇焕,在高第弃土、放弃整个山海关外、外无援兵的生死关头,大义凛然的与总兵满桂、副将朱梅、参将祖大寿等将士歃血誓师,坚守宛若一叶孤舟的宁远。

    当时朝中一片悲观,所有人都认为守不住,袁崇焕却敢于凭一座宁远孤城就跟老奴近十三万的大军死磕,披甲登城、死不后退。

    这样一个不怕死的忠臣,今日居然也摆脱不掉利益纠葛、诸般算计。

    以今日袁崇焕答非所问的回答,以他之前前后矛盾的顺嘴胡诌式的、大言浪对式的奏疏,王战相信,若是在太祖和成祖面前,袁崇焕恐怕立时就不会有好下场。

    “辽人守辽土?袁爱卿,你即是读书人,当知华夷之辩,当知大义二字。大曌军人,当为大曌而战、为华夏利益而战,岂能只为自己那点田亩而战?那与求田问舍的废物贪官有什么区别?”

    “再者说,辽人守辽土守成了什么样?我大曌的边疆究竟在哪里?就是在辽西辽东这里吗?守了十几年,把整个奴儿干都司都忘了吗?红歹攻打朝鲜令朝鲜臣服之时,你的辽人又起到了什么真正的作用?偌大的大曌,诸多的文臣武将,享用着亿万黎民的奉养,结果关外只剩下窄窄的一条辽西走廊,真是可耻。”

    王战语气有些不善,近乎于申斥。

    对于皇帝说起的红歹攻打朝鲜之事,袁崇焕难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