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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架构 11 消除挟制

    “嗯......”心下温暖的群臣齐齐舒了一口气,神态不约而同地都轻松了一些。无论对皇帝的种种新政、改革有多少意见,至少现在,他们能感受到皇帝真心的关爱、保护。

    王战说的“拿捏”,其实是大曌最基层的症结,也就是小吏和士绅蒙骗甚至挟制县令。翰林们可能不知道,但那些本身做过县令的大臣不可能不知道,不但知道,更深知其中之苦。只是朝廷的科举导向如此,除了四书,他们其他什么也不会;三年任期也不能拿小吏怎么样,所以也就只能忍受,年年如此,代代如此。如今皇帝明显要改变这种状况,为臣子出头,虽还要加上民政学院的实务培训,但要说他们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感受到群臣的心绪,王战趁热打铁:

    “大曌的症结不只是官的问题,更是吏的问题。事实上,各县都被吏员勾结地方士绅所把持,县官得罪了吏员简直是寸步难行,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更不用说贯彻朝廷旨意、做什么具体的地方政务,盖因官是流水的官,吏却是世代生根的吏,说吏是州县乡村的实际统治者也不为过。”

    “诸公想必皆知,此时军伍,无论是边军还是屯田军户,多有逃军、大量缺额。但诸公想想,各地的吏员、衙役捕快为何从无缺额?不但没有缺额,简直是削尖了脑袋往里挤,挤不进去就主动充当帮闲的白役、狗腿子,数量十倍于有编制的吏员和衙役。为何如此?难道是为了帮朝廷做事?当然是因为有好处,好处便来自于对老百姓的转嫁、加派还有种种名目繁多的敲诈勒索,比如鞋底钱、车马钱、酒食钱、拘拿人犯的解绳钱、解锁钱,就连到了衙门都要到案钱,可谓名目繁多、不可胜数。”

    “朝廷规定捕快的工食银不过六两,马快也不过十二两,可是这般敲诈下来,那些吏员、衙役、捕快人人有大宅、有良田,吃遍街面不花一文,横行乡里无人敢惹。地痞流氓更是以之为靠山,盘剥勒索普通百姓,哪怕就是编两双草鞋去卖也要给他们交钱。”

    “这当中还有更恶劣的所谓‘蓝袍大王’,便是士绅当中的‘士’。这些地方上的秀才生员,明明读的是圣贤书,也得到了朝廷的优待,却不知感恩,反而依仗身上的种种特权,比如见官不跪、比如优免,比如刑罚不得加身等,与无赖讼棍勾结,替人包打官司、干扰词讼,欺压穷苦百姓,甚至公然摆破靴阵搅闹公堂,县令有刚直不从者则群起而殴之,过后更以士林舆论威胁县令、搞臭县令。”

    “上述种种,令许多县令要想收上来一定的田赋,要想通过考评,便只有顺着地方胥吏士绅、快班捕头的意思,否则休想收上来田赋,考评的时候便只能丢官去职。可以说许多县官就是在地方势力的挟持之下行政,吏员士绅、快班捕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们想如何转嫁田赋就如何转嫁,他们想在老百姓身上加派多少就加派多少,聚敛上来分给县令一份就是了,说是赏给县令也不为过。根源之一是县令自身不通民生实务,之二便是吏员捕快形成了事实上的世袭,之三便是读书人的特权。”

    王战一番话将地方上那些个恶状清晰地展现出来,殿上群臣听得是又欣慰又气闷,也有些惊讶,一时间俱有些七情上脸。

    欣慰自然是因为皇帝了解得如此清晰且已经制定了轮调制,后续也必定还有举措;气闷却是意识到自己无能:二百多年来代代县令皆如此受气,包括他们自己当县令的时候,少有哪个能不依靠地方吏员士绅、不同流合污,像陈幼学那样的简直是少之又少。他们多数当县令时都不太痛快,不得不忍受吏员的阳奉阴违,不得不顾忌着那些动辄抬出孔圣人雕像的嚣张士子。

    其实他们最感气闷的还不是小吏,而是皇帝所说的蓝袍大王:同为读书人,却为了些许银两便变成了讼棍;明明是连举人功名都没有的读书人,却仗着勾连起来的士林舆论挟制考中了功名的县令、甚至公然侮辱县令,着实可恨。他们中早就有那有良知的人将这种情况记载了下来,传诸世间:“数十成群,强府县以理外法外所不可从之事,稍拂其意则攘臂奋袂哄然而起,提调官莫可奈何,于是‘蓝袍大王’之号兴,愈变而愈不古”。

    群臣七情翻涌中,皇帝的措施出口:“所以,这吏员轮调,势在必行。政令不通、地方田赋收不上来的时候,吏员、捕快与县令同受重惩也势在必行,决不能只有县令丢官去职;那些田地的主人更是应该比县令承受更重的刑罚。没有任何官身在身的秀才生员,在得到五年的廪膳资助之后,不得再受资助,国朝从此不养只会读书、不做实事的懒汉。”

    “果然。”

    皇帝话音方落,群臣气闷的心中就升起了同样充满了愉悦的两个字。刚才料定皇帝必有后续措施,皇帝的措施这就来了。

    愉悦之中,他们也更深刻地认识到了,受气一是因为自己在实务方面确实太过无能,若是能力强悍、精通律法,便是那些士子也要收敛许多;二便在于大曌的秀才见官不跪、不受刑、即使是犯了重罪也要在报请当地学正取消功名后才可以用刑的特权。

    有些人于此也有了更多的反省:从大曌秀才的特权可以想见,这种恶劣情况其实是早早晚晚必然会发生的。这世上有几个人会把身上的特权弃之不用呢?不但要用,用了之后还想扩大,扩大了还想永久,还想世代流传。皇上对特权的极度厌恶,果然是有道理。

    白须飘飘的袁可立此时脸上便有些明显的喜怒交加的表情,其余人也皆差不多,显然是都想到了点什么,很可能便是自己曾经受过的挟制生过的气。

    至于惊讶,当然还是惊讶于皇帝怎么知道的这些,知道得还这么细:鞋底钱?

    “圣上,这民政学院......”殿上群臣内心还未平静,黄立极却已经抓住了重点,出班说话。

    内心转变之后,他的反应越来越快,此时念头微转便看出了对将来影响最大的重点,迅速越过吏员轮调,转向皇帝所说的民政学院,配合皇帝推进议题。

    “此事等下朕再细说,先说官与吏皆轮调之事,诸位爱卿还有异议吗?”到了现在,王战也看出黄立极是在配合自己了,但王战不想主线被扰乱,所以接着自己的备忘录上定好的主题往下说。

    黄立极微一施礼,退回朝班。

    对于官与吏皆轮调,无人再提出异议。今天皇帝还是一贯的因果逻辑清晰,何况他们这里有许多曾经做过县令的,深知扎根地方的胥吏有多可恶、当时曾经令自己有多难做,此时只感皇帝说到了心坎里,哪还有什么反对。

    “兵、将也实行任期轮调制,可有异议?”

    “臣等无异议。”对于兵、将也实行任期轮调制,还是没人提出异议。

    皇帝细致解说之下,群臣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反对的。之前一直在朝中的大臣是不想提,因为近两个月的惊艳让他们知道,皇帝必定有周全的考虑;新来的东林是不需要提,孙承宗时常待在万岁山,一待就是一天,关于军事,能说的,东林自然已经知道了。

    “好,既然无异议,那朕再说说朝廷的政务公开。除了军事机密,以后任何国计民生的决策都要用邸报公开,要派人宣讲到乡村,让所有老百姓都知道国政决策的内容是什么,为何要这般决策。也让老百姓知道,对于这些民生政事,究竟是谁赞成、谁反对?将主要法条在乡间立碑,让百姓随时能看到,防止地方官员小吏与士绅豪强勾结起来矫诏加派、枉法害人。”王战接着说朝政公开和民意监督。

    “邸报这个名字太普通了,以后改叫皇曌时报,朕亲自掌理,面向天下百姓。时报负责搜集消息之人名为采风使。”

    皇帝一句话,邸报从此成为了正式的报纸,面向天下百姓。

    邸报改名字已经没有大臣在意了。虽然早就知道了皇帝的打法,知道了皇帝宣讲内容到乡村的举措,但今天皇帝将邸报改为报纸,名言亲自掌理,还是令诸大臣中的御史言官忍不住再次面现苦色:

    朝廷政务公开?再想邀名卖直是越来越难了。任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摆出一副大公无私的面孔,到了普通老百姓那里,谁让他们受损谁就要挨骂,面对自己的衣食住行,这些小民精着呐。皇帝把这种朝堂决策与对答细节都登上邸报,以后,青史留名一不小心恐怕就要留成骂名。

    再者,皇帝精明至此,居然连乡间胥吏鸡鸣狗盗之举也一清二楚,显然是牢牢掌握着厂卫,而且厂卫当中必定有如当年洪武太祖之时的精于刺探之人,若是自己等人遇事再滥加反对,恐怕后果不妙。

    这些以为皇帝牢牢掌握着厂卫的御史不知道,对于皇帝的消息来源,包括魏忠贤在内,所有的厂卫比他们更疑惑。

    他们疑惑,王战却是初步的心满意足:

    在百官的诸多观察、思索中,历经了两个多月的隐忍、修身、练兵、辩论、推行,朝廷的机体样貌、体制架构至此初步成型,民政,法政,军政,还有全面覆盖的庞大都察系统,四大系统宛如四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皆垂直受控于王战这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