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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农部 2 良策

    “徐光启,你不必担心,朕告诉你几个具体的办法。”斥退了哭穷的郭允厚,王战对徐光启直接说起具体的救灾办法:

    “其一,你到当地之后,多贴布告,多派人将布告宣讲给老百姓听,再度重申,免除陕甘全部田赋徭役,速安民心。记住,是全部,再有任何杂派加征都是欺君。”

    “其二,以工代赈,不养懒汉,朕称之为生产自救。你组织部分饥民修路以利于运粮,另组织部分饥民打深井、修水利,组织工匠制作虹吸、鹤引、水龙、水车、风车等水利机械以备长久抗旱、重建家园。无论妇女小儿,只要努力干活的就给饱饭吃,努力二字要有个标准,壮男一天挖多少土,夯几步路,壮妇和小儿又能干多少,不必定的太高,但低于此数的就要饭食减半。伸手要饭的一律抓起来强制劳作,绝不白给饭食。为此,朕允许你全权执掌陕西的所有官仓和巡检司。此策可解燃眉之急、活眼前之人、利长远之事。另外,尤世禄会协助新军招募青壮从军,来京城吃皇粮,这一方面可以扩充新军,另一方面也减轻地方压力。”

    “其三,朕重行以粮换盐之开中法,全部盐引收归朝廷,包括福王叔的都收回来,全部由你在陕西发放,吸引商人运粮。陕西官仓难支之时,此策与兴修水利结合,可彻底解决陕甘之危。你记住,有敢破坏朕开中救陕西大计者,无论庶民与皇子,斩。”

    听至此处,徐光启目光闪动,只因皇帝所言的办法之中,不仅有眼前救急之策,更有长远安定之策,且策策庶实,无一不当。

    “关于水利之事,水井、水渠、水窖、水池,给你的书中都有,朕不在这里一一细说了,你回去看,临行之前再与朕商议。朕要跟你强调的是水窖和水池。陕西近年少雨是不假,但并非完全无雨,有时还有暴雨,只是下多少雨都存不住,便只能指望着老天爷把雨下得匀一些,可老天爷这几年一直不从人愿。去年富平大旱,延绥一带却暴雨如注,大水漂人畜,只是这能漂人畜的大水半点也没有留存下来灌溉田地,陕西百姓只见其害、不见其利。这水窖和水池却可以将暴雨存起来留作长远之用,便相当于下得匀的雨,你切切要重视,尤其是水窖,日头晒不着,一窖水存上三月半年当不是问题。”

    听到这些话,徐光启眼中已是异彩连连,既叹自己不能马上打开皇上的书来看看,看看是什么样的水窖能在那等黄土地上存住水,也叹皇帝居然能想到利用偶发的暴雨。皇帝能想到利用这样的暴雨,显然是为百姓殚精竭虑的思考过。

    王战说陕西有暴雨并不是信口之言,其实这些年陕西降下的各种形式的“水”虽不多,但也并未绝迹,只是在无人组织百姓的情况下,都白白流失了:

    “万历四年九月,汉中大雪盈尺,杀禾稼。”

    “万历四十一年七月,泾北暴溢,高数十丈,飘没居民商贾无算。”

    “万历四十四年六月,大雨如注五六日,泾水决口,淹没百里,漂七十余村,白渠以北鲜有存者,数月平地水方尽。”

    这些雨雪,在官员只知敛财、河渠堤坝年久失修、农田水利废弛的情况下,没有得到任何利用,对老百姓没产生任何好处,只有破家灭门、流离失所的害处。

    “虽然起初会很艰苦,但只要有饭吃、有水喝,灾民们就能听你指挥。大家一起干活只会让他们觉得有希望,修了路、修了渠、打了井,打的井里见了水,自家有了能存水的水窖,老百姓心里自然就有了希望,就能让脚下的土地重新活起来。你记住,一盘散沙的灾民组织起来就是强大的力量,朝廷不组织,居心叵测的盗匪草寇就会组织,大好的百姓就会成为敌人。地方百姓造反,实为官员失职。”

    王战叮嘱徐光启,重点在于组织,在于抓住民心,在于水、在于能存下白白流走的雨水雪水。

    “圣上放心,微臣明白。”徐光启也为官多年,兼本就精通实学,一听就明白皇帝的重点在哪里,也明白皇帝指出的重点确实很有用。

    听了王战的嘱托,不止徐光启、王徵,其他的大臣无论有多么不喜甚至怨恨近两个月的皇帝,也还是禁不住在心中惊叹:皇帝考虑得既细致又透彻深远,既解决眼前急难又顾及长远民生,居然把一地的农事分析安排的如此清晰有理,后面的那几句话更是明确透露出睿智。近两个月,皇帝给自己等人的惊艳简直太多了。

    他们中也不是没人想要反对重行以粮换盐的标准开中法,但是听到皇帝最后一句话,想到近两个月来皇帝各种各样的表现,尤其是本次朝会上诸多雷厉风行的安排,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其实不怪他们惊叹,关于陕甘,关于很可能长期恶劣的天时,王战在等待徐光启、李邦华等人到来的这段时间里,确实已经思考的比较成熟。

    除了水窖等具体的技术举措,对于人,最主要的是以工代赈,救人的同时为将来抗旱、发展民生打下基础,利于百姓重返家园,也避免养出一些有手有脚却想白吃饱的懒汉。

    对于土地,开始一定会很难,难不仅来自于天灾,更来自于地方官吏士绅,但绝不能因为艰难困苦就放弃土地。土地,就是老百姓的生存空间,哪怕是看上去贫瘠的土地。没有足够广大的土地,族群休想壮大。族群不能壮大,个人还想长存?纯属痴人说梦。大曌,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更何况,八百里秦川,在两千年之前就被老秦和强汉经营成千里沃野、霸王之基,自己既然来了,没理由还不如两千年前的先人。

    至于招兵,则可以把灾民中最为精壮、最不稳定的部分收容到军中,既消除了因饥饿而在当地作乱的危险,又壮大了新军。而且王战已经有安排,不打算只是泛泛的招兵,而是要特意从榆林多招一些,因为那里有大曌最好的兵员,最多忠烈志士,史载,“榆林为天下雄镇,兵最精,将材最多,然其地最瘠,饷又最乏,士常不宿饱。乃慕义殉忠,志不少挫,无一屈身贼庭,其忠烈又为天下最。”

    从地缘上来说,榆林地处陕、甘、宁、晋、塞外五地交界,道路交通便利,连通九边各镇,故而朝廷在榆林卫储备有宁夏、固原、延安等地的军事储备粮,并设立了与鞑塔尔通商的红山互市,可谓兵家必争之战略枢纽。

    从王战心中的华夏故土、汉唐故地来说,榆林早在战国时便归于华夏行政区划,此后历朝历代皆对此地进行有效的行政管理,秦长城在榆林附近便建有名曰榆林塞的城堡,为始皇帝大将蒙恬驻守长城北击匈奴时修建的军事要塞。洪武大帝北驱鞑塔尔诸部后,为了防止鞑塔尔残部南侵,在漠南设置军屯卫所,并以九大藩王来管理诸卫所,永乐大帝便是九王中的燕王。

    永乐中后期,因钱粮、民力耗费过大,又难以抓住游牧部落的踪迹,于是停止了对北虏的主动出击,之后,整个北方战线开始收缩,裁撤漠南卫所,在收缩后的战线上,从辽东鸭绿江虎山头到甘肃嘉峪关,设立了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太原、延绥、宁夏、固原、甘肃等九个军事重镇,此即为史上有名的九边重镇。成化八年时,延绥镇镇城移驻到榆林堡,直面北虏鞑塔尔,故延绥镇也称榆林镇。

    从出身上来说,榆林人也更可靠。驻守榆林镇的大小将领均为世袭的武勋世家,多为当年洪武大帝麾下大将徐达、汤和、冯胜、傅友德等人的旧部,连小兵也是如此,俱皆继承了祖上的忠义、剽悍勇武和军事素养。加之久处一线征战之地,厮杀频繁,刀口舔血乃是家常便饭,故而战力始终极强,并无承平之地的退化,许多榆林女子都能飞马开弓。榆林各家各户为了补贴家用,面对嚣张的经常入塞抢掠的草原各部,经常主动出塞反杀,拿首级换朝廷的赏银。彼世大明中期时,朝廷征调义勇,仅在榆林镇的卫所余丁中便能选出近万战兵,可见当地人之勇武。至明末之时,众多的殉国名将如赵梦麟、赵率教叔侄,赵梦麟为陕西榆林卫人,赵率教生于陕西靖虏卫,曾任延绥镇参将,尤世功、尤世禄、尤世威三兄弟,侯世禄,张承胤,王宣,杜松,贺世贤等都是出自榆林,无人辱没开国前辈的威名。军职稍低、无名姓流传下来的更是不计其数,榆林,堪称忠烈辈出之地。

    此时大曌之榆林、此时这些将领一如史书之上。正因念及于此,王战才一定要在这里大举招兵,还要给他们在东北分上三百亩免赋良田这等待遇。死,王战也要让榆林人死在为国为民征战的疆场上,死的名垂青史,决不能让他们因为贪官污吏的盘剥、因为要饿死而去造反。

    除了招兵,除了眼前,这一整套的措施背后便是为此后十几年考虑的未雨绸缪。

    史书之上,彼世崇祯元年夏,畿辅旱,赤地千里,陕西大旱,饥民为盗。崇祯二年,山陕大旱,陕北“炊人骨为芯,煮人肉为食”。三年,陕西全境大旱,京畿不雨,山东大水。一直是延安也就是陕北最严重。四年,陕西渭河以北继续大旱。山东又大水,冬天,延安和甘肃庆阳大雪。五年初,陕北大饥荒,人相食,僵尸遍野。六月京师大雨,九月,京畿阴雨连绵,害庄稼。黄河在孟津决口淹没数百里。杭嘉湖三府,连雪三月无雨,淮扬大饥荒,饿殍遍野。六年,京师及江西大旱山陕大干旱饥荒,澄城、耀州民死过半。淮扬继续去年之大饥荒。七年,宁夏老鼠铺天盖地啃食青苗。京师,山陕继续饥荒,山陕冬天无雪。之后,山陕鲁豫两京大旱蝗虫。

    如此一年年的惨下去,崇祯十四年,催督漕运的左懋第上疏一路见闻,“臣自静海抵临清,见人民饥死者三,疫死者三,为盗者四,石米银二十四两,人死取以食”,“臣自鱼台至南阳,流寇杀戮,村市为墟,其他饥疫死者,尸积水洼,河为不流”。

    王战当然要避免这种惨状,而面对历史时空惯性,王战丝毫不敢指望老天爷例外开眼,未来十几二十年,最大的可能还是天时苛刻、老百姓苦不堪言。所以,若想给百姓生机,只能指望自己在人间主动的作为。而一旦陕西取得成效,就可以立刻以陕西为样板,迅速推广开去,拯救生民,拯救大曌,拯救此方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