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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扼杀 2

    “族中勇士家里还有多少存粮?......”

    听了红歹的话,人人面色难看,他们都知道如今市面上的米价是多少。

    此番红歹召集四大贝极列议事,一半便是为了那些情报,另一半便是因为干旱缺粮——如今天时干旱,辽东斗米已经八两银子,照这样下去,即使效仿老汗奴儿贺齐把汉人阿哈都杀光了,粮食照样还是不够吃,东金还是要饿死许多人。

    “粮食不够吃,就像父汗当年一样,发下五斗米令,把那些卑贱的尼堪奴才、无谷之人杀光就是了。”孟固尔泰的脸上暴虐尽显。他想到的,也正是红歹担心的——把种田的劳动力阿哈都杀光。不过稍解一时燃眉,却大损长远之基。

    范文程仍然面色如常,听到汉人阿哈要被杀光,他脸上没有显出一丝动容。

    “杀光了奴才,明年谁给我们种田?”红歹忍着气,缓缓地说道:“这次我自有办法,我大金不再硬拼攻城,而是直刺腹心。若是成功,曌国人心散乱,再难复起;若是我大金什么都不做,让小皇帝把那些事都做成了,灭族的就是我们。”

    “直刺腹心?我们飞过去吗?就算飞过了锦州、飞过了宁远,还有山海关在那挡着,怎么直刺腹心?”孟固尔泰摇头晃脑嘟嘟囔囔的说道。

    “大汗要如何做?”听到红歹说直刺腹心,代沙恩抬起了眼皮,凝重的问道。

    “从北边绕过辽西,从鞑塔尔那边跨过曌国长城边墙。只要过了长城,就算曌国是一只老虎,展现在我大金勇士面前的也只是柔嫩的腹心,任我大金勇士纵横驰骋。”红歹身体微微前倾,右手覆在情报文书上,沉稳地说道。

    情报文书下面还有几张邸报、皇曌时报,不过除了红歹能看懂,其余三大贝极列是完全看不明白的。

    “绕过辽西,从鞑塔尔那边走?那要多走多远的路?粮草都供不上,半路上恐怕就要撤回来。再说,察哈尔部一直敌视我大金,我大金岂不是腹背受敌?”孟固尔泰闻言立刻表示反对,摇晃着一颗大头。

    “是呀大汗,这么走,至少要多走上千里路,粮草都供不上不说,到了那边,找水喝都难,我们可不是草原那些穷鬼,大汗此议不可行。”阿米恩和孟固尔泰最近总是一唱一和。

    “非也,臣以为此事可行,大汗此策正合兵法之意,可谓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正可打曌国一个措手不及。至于粮草,既然要走草原,那就取粮于草原,到了曌国,便取粮于曌国,我大金勇士只要带足半程之粮即可,此亦是兵法因粮于敌之意。”范文程作为一个奴才尽职尽责。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插嘴?”闻听范文程反对自己的说法,孟固尔泰出言喝骂,极尽轻蔑。

    “臣是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臣愿为大金长远计。”范文程面色凛然。

    他今年年不过三十,面貌儒雅,身材却像是武人多过文人,比较高大。此时被骂,面不改色,声音依旧铿锵,一副为国死谏的架势。

    他的曾祖范锐曾于嘉靖朝任兵部尚书,祖父范沈曾任沈阳卫指挥同知。他年少时即为沈阳县学生员,后在万历四十六年东金攻下抚顺时被掳掠入军中,侥幸不死,与抚顺三十万人畜一同被东金各旗瓜分,被编入镶红旗下为奴九年。可能是天启二年在东金攻破广宁之役中出谋划策的原因,从那之后,他开始得到奴儿贺齐任用,从此死心塌地的为东金出谋划策。不过直到现在,像他这样的文臣都没有任何官职,只是在文馆中听用,被东金贵族笼统的称为生员、秀才或书房官、文臣,实则地位比各贝吉列府中的包衣奴才还低一等,当然,比农奴阿哈高。

    此时的文馆还没有分成后来的弘文馆、国史院、秘书房,范文程当然也没有成为大学士,在孟固尔泰这种凭刀枪生存、极其瞧不起汉家文人的东金军事贵族面前,确实连东西都不如,还不如一匹好马珍贵。彼世历史上,即使是后来成为了文臣之首,他的妻妾也还是被多铎抢了,多铎也不过是被罚银千两、罚了十五个牛录罢了。

    而即便被这样羞辱,在后来多尔衮对是否入关与李自成作战感到犹疑的时候,范文程仍然死心塌地的为多尔衮出谋划策,给多尔衮献上三必胜之策,这才坚定了多尔衮的信心。否则按多尔衮的想法,后金数次逼近大明京城也未能如何,而李自成的农民军却席卷天下,一夕之间拿下京城,李自成的农民军战力必然胜过后金勇士,后金还是不入关为妙。

    此时,他依旧是史上那副嘴脸,一副上好的贱骨头。

    “好了,五哥,范文程的忠心本汗是知晓的,范文程之谋划,五哥若细想想,当也会赞同。二哥,你的意思呢?”红歹一面护着自己最有谋略的奴才,一面争取代沙恩。

    “大汗方才说曌国小皇帝如果做成了那些事,我等就要灭族,臣愚钝,不知大汗究竟是何意?”代沙恩反问红歹,却并没有直接反对。也不知是真像阿米恩一样没想明白,还是为了配合一下红歹、配合一下接下来将要采取的行动。

    “二哥想想,小皇帝如果真的把全大曌的田赋都收上来,能养多少兵、造多少红夷大炮?之前曌国的皇帝荒淫无道、无心政事,曌国的官员贪财好货、胆小如鼠,曌军缺粮少饷,士卒怨声载道,自然没什么士气,被我大金打得一败涂地。可若是被这得了“天启”的小皇帝真把田赋商税都收上来,把粮饷补足,把全大曌的军器工匠都调到京城,到了明年,那要造出多少钢甲、大炮?到时曌军的士气也必然大涨。反观我大金才有多少人?族中老幼都算上,不过几十万人,能战的披甲人不过六万,说的直白一些,我们死不起人,即使曌军死十个,我们死一个,我们还是死不起。所以,必须趁着曌国小皇帝还没有把事情彻底做成,没有收上来田赋、没有练出更多的新军、造出更多的大炮,先把他们军中的士气打下去、把那些文官的胆气打下去,只要他们大败一场,必定朝野震动,民怨沸腾。到时候小皇帝威望大降,那些文臣士绅必定借机反对小皇帝收取田赋商税,小皇帝没了钱粮,他的励精图治就会一场空,到了那个时候,我大金才可以高枕无忧。”红歹不愧是喜读汉书,确实是思虑深远、谋略过人,一番论断环环相扣。而且他在将几大贝极列请来之前,已经将范文程和萨哈里安叫来先行商议了一番,心中其实已有定计。

    “大汗此议英明,微臣赞同。曌国人口是我百数十倍之多,决不可让曌国有励精图治之机,臣以为,攻曌实不可缓。”萨哈里安恰到好处地站了出来。

    “大汗此策,一可解我大金粮食之燃眉,二可扫平草原不服之部落,三可令曌国疲弱,弱彼而壮我。一举三得,大汗英明。”范文程待萨哈里安话音刚落便不失时机的接上,“其实这些军书情报中,最可虑的就是小皇帝不再修城。”

    “我大金毁城,他们一遍遍的修,上百座大小城池,耗费钱粮无数,小皇帝只能不停的向百姓加征,民怨沸腾乃是必然,长此下去,揭竿而起亦是必然。便如同现在陕西白水民乱,已经需要连连派去大军。南朝此等民乱内患于我大金最为有利。若无内乱,以南朝之亿万人口,丰富之物力,若集中力量对付我大金,我大金将处于极为危险之境地。故而奴才以为,大汗远征之举实为英明,趁此南朝士绅百官生怨之际,痛击其腹心,灭其威望,使小皇帝威望大损,使南朝士绅百官声势大涨。其士绅百官若声势大涨,则小皇帝必定诸事难成,则其加征永不能停,腹心民乱不断。如此,其永不能聚集举国之力对付我大金,只能任我大金步步蚕食!”

    范文程站在殿堂中间替红歹做着最细致的条分缕析,对大曌做着最毒辣的谋划,神采飞扬,孟固尔泰和阿米恩这两大贝吉列一时都为之所慑,竟没有急于开口。

    “范先生所言有理,微臣赞同大汗和范先生之议,此时便当召集族中勇士,筹集粮草,尽快出兵。”吉尔哈兰足够理智,当即也表示赞同。

    “你们说得轻巧,上次什么都没抢到,如今哪有那么多的粮草?族人不要吃饭么?绕那么远的路,随军粮草更要多出一倍,包衣阿哈也要多出一倍,家中的日子怎么过?”孟固尔泰上次在战阵上与满桂、孙祖寿他们对冲,加上硬攻锦州,宁远城下又被炮火扫到一部分,部下损失不小,如今还是满腹怨气。

    “正是因为没有粮草,此次才是非战不可。蛮子城传回的情报你们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张家口那边的粮道已经断根了,那些与我大金交好的友商都被抓了,曌国民间传说皇帝没钱了,在吃大户。你们以为曌国这个小皇帝真就是为了吃大户么?这小皇帝才是真狠,想把我大金活活饿死。关键是,他居然能看到这一点,能注意到边镇互市、塞外商路,显然不是高高在上、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这小皇帝为何忽然变成这样本汗不知道,但是本汗知道,十几年的商路一朝被断,又逢大旱,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给他机会,必须扼杀。无论有多难,这件事情都必须做,不做,我们就是等死。难道等着曌国兵精粮足了,我们等着挨打吗?就算曌国不来攻打,我族中勇士今年、明年又要饿死多少?这一仗,宜早不宜迟。”红歹猛地站了起来,在关键时刻拿出了大汗的威严,气势逼人。

    “这么远的路,若是半路食水不济、折损了勇士们怎么办?还有察哈尔这条野犬,虽然他们和曌国也不怎么样,但若是他们得到了消息,必定会通报曌国,到时我们进退两难、腹背受敌,还没有粮草补充,恐怕必败。”阿米恩一直反对出征,虽然被红歹的气势所慑,终究还是不甘心,硬着头皮咕哝出几句,只是越说声音越小。

    一直以来,他和孟固尔泰最愿意做的就是折损红歹的威望,最想的就是自立为汗。宁锦之败在他看来就是最好的时机。现在红歹又想到了好主意,他自然是要拆台反对。至于粮食不够吃怎么办?在他的脑袋里,和孟固尔泰一样,多杀几个阿哈就省出粮食了。

    “对于察哈尔,我已有办法。”红歹看了一眼阿米恩。

    “一路疾行,遇到的草原部落、零散牧民、行旅商队全部收入军中,不从者杀,便不会走漏消息,我大金便可先行消灭察哈尔。”

    “至于粮草,除了随军的,还有鞑塔尔各部的牛羊,尤其是察哈尔的。而只要能到达曌国长城以内,我大金勇士的刀枪面前,粮草要多少有多少,不必担心回程没有吃的。”

    沈阳金殿内,杀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