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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热闹的吃完饭,长辈们去午歇了,于云川和林氏也午歇去了,胡明仲则是回衙门去了,于云华说是要去新房子收拾领着两个姑娘走了,于云秀说家中还有事情也回家去了,走的时候还叮嘱宝儿早些回家,恩礼晚些时候会过来。于仪本想陪着方悦在家看看,被胡潇潇赶走了,以后有的是机会逛,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自己有些话想同悦姐姐说,让他忙自己的事情去,别来打扰姐妹讲悄悄话。于仪哪儿敢同阿妹抢,看着方悦,方悦也是好笑,这粘人劲,也不怕阿妹笑话,也是同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一边待着去,于仪无奈,只能恋恋不舍一步两回头的走了。胡潇潇都乐了,于仪这出就跟自己是棒打鸳鸯的恶婆婆似的,等会就告诉外婆,笑话他。于仪忙其他事去了,家中其他的孩子也都去学堂了,胡潇和想偷摸留下来听阿姐和未来嫂子的私房话被眼尖的老四掳走去外公那儿学算盘了,徒留胡潇和的叹息。

    方悦知道胡潇潇是有话想同自己说,便也没有开口询问,跟着胡潇潇来到后花园,说是后花园,其实就是于老太爷年纪大了,需要一个地方打打养身拳,加上于老太太又喜好摆弄一些花草,于云川就把府后面连着的这一块空地给买了下来,盖了墙,圈到了府中,这下老两口可以活动的地方就有了。知道于老太太喜好花草,家里人这些年没少孝敬老太太,胡潇潇都给老太太送过几盆不知名的花,想来是老太太耐心好愿意伺候这些花草,以前的空地,现在说是花圃都不过分,一年四季都生意盎然的。

    花园中间的空地上,老太太喊人搭了个架子,架子上有老太太早些年种的葡萄,此时枝繁叶茂很是能挡阳,而葡萄也结的正好,一串一串晶莹剔透丰润多汁的,每年生日后胡潇潇吃葡萄都能吃个肚儿滚圆。摆了藤编的桌椅,本来是想着摆大理石的,老太太说坐上去冰冷,不如藤编的坐着舒服,

    “悦姐姐,你坐,我让人熏了香,外婆也种了些防蚊虫的,放心吧,葡也是刚摘没多久的,洗干净了,外婆种的葡萄可好吃了。”胡潇潇招呼方悦坐下,也没让下人在旁边待着,要了两把蒲扇,递了把给方悦,很自在的躺在藤椅上,自己给自己扇风。

    方悦不是没见过高门大户的小姐,一个个矜贵骄矜,一些小门小户的姑娘也学着矜持拿乔,按理说胡潇潇阿爹当了县丞,家中也是有些人脉的,以后往上走也不是不可能的,胡潇潇在这云溪不说横着走,可摆出大小姐的姿态还是可以的,可她看到的却是自在活泼有血有肉的胡潇潇,真让心生欢喜。她学着胡潇潇放松的躺在藤椅上,慢慢的摇着扇子,果香花香随着清风传来,沁人心脾。方悦恣意极了。

    “悦姐姐”

    “嗯?”方悦知道胡潇潇有话说,手上的扇子依旧没有停。

    “我自小可以说是在于家长大,上房揭瓦鸡飞狗跳的。”胡潇潇说出这话,自己都乐了,她对自己认识的可真透彻。方悦不禁莞尔,哪个小姑娘会这么评价自己,也就胡潇潇了。“于家四个哥哥,二哥打小就是个念书厉害的,早早考了功名,也很有主意,这个家,连我阿舅都做不了他的主,所以打小我就不敢闹他,每次我们玩他也是远远的看着,二哥虽然看着面冷,心里热着呢。老三和我嫡亲的哥哥,穿一条裤子长起来的,性子也像,跟我阿爹似的,我闯了祸他和我哥哥能念到我升天,我不爱跟他玩。老四和我差不多大,舅母怀他的时候以为是个姑娘呢,可乐坏了,准备的都是姑娘的东西,谁成想又是个小子,舅母气的就拿他当姑娘养,跟我一块玩的时候胆子比我还小,老哭哭唧唧的,我都烦他。”胡潇潇说到这儿,捻了个葡萄扔到嘴里,葡萄在嘴里轻轻一咬汁水充满整个口腔,甜滋滋。

    方悦知道胡潇潇是在告诉她于家兄弟的性子,以后她是这个家的长媳,要面对的是三个妯娌,这些东西于仪这个呆瓜不会主动说,于家其他人也不会,贴心的胡潇潇想到了,主动告诉她,这个情,她领。

    其实胡潇潇主要想说的,还是别的。

    “后来,外公看好好的一个小子被舅母养成了姑娘性子,就把老四带在身边教养了,才多大,就和老头似的,我也不爱跟他玩了。”胡潇潇接着说道,“再后来,我带着阿弟在于家招猫逗狗的,每次闯了祸,都是仪哥帮我们兜着。”胡潇潇哽了一下,“我阿娘说仪哥以前念书也很好的,只是后来二哥更出色,仪哥就放弃念书跟着阿舅做买卖了,仪哥说这个家总要有人继承产业的,他来就行,让阿弟好好念书,给于家光宗耀祖。”

    方悦没想到于仪还有这么一出,作为长女长姐,她太理解于仪的做法了,这个时候,她对于仪只有心疼。

    “悦姐姐,仪哥是长子,从小就让着我们,不管我们做错啥,他都把责任揽过去,说是自己没带好弟妹,有好吃的好玩的,也让着我们。后来跟着阿舅出远门,也不会忘了给我们带东西。以前我生病,想吃府城游记的花生酥,我不敢和阿爹阿娘说,悄悄和仪哥说了,他连夜去府城给我买花生酥,连夜赶回来,风尘仆仆的就想我吃新鲜的,我阿娘知道后要拿竹篾子抽我,我阿爹哥哥想拦都拦不住,还是仪哥拦下来的,仪哥说当兄长的不就是为了看顾阿妹么,阿妹的一点愿望都满足不了,要兄长干什么,再说了,他能为阿妹做的事情也就这些,让我阿娘不要责怪我,我阿娘听了都直掉眼泪,也就没抽我,改为骂了我一顿,嘿嘿。”胡潇潇觉得明明是在说一件开心的事情,怎么眼睛里有些水汽呢,扇走扇走。

    “以前老四和舅母闹别扭,说舅母不喜爱他,拿他当姑娘养,离家出走,也是仪哥去找的他,把他背回来,舅母气急了要揍老四,仪哥跪在舅母面前挡着,说是这个当哥哥的责任,没教养好弟弟,舅母也只能作罢。就是靠着仪哥一天一天的看护,老四才慢慢转了性子。仪哥总说长兄如父,谁让他是大哥呢,照顾阿弟阿妹是应该的。可他却好像忘了好好爱惜自己,他从没同家里要过啥,也没同长辈起过争执,老黄牛似的默默做好事情。这回,为着同你的亲事,他头一次顶撞家中长辈,就说非你不娶,说着是顶撞,一句重话都没有,就把自己关屋里了,跟没人要的小狗似的,可怜死了。”

    方悦停住了摇扇子的手,直了直身子,眼睛愣愣的看着胡潇潇,于仪竟然为了她头一回忤逆家人。

    “后来我同他说,要想娶你,就拿出态度来,同长辈争取,长这么大没为自己争取过啥,再不努力一把,错过心仪的姑娘,他这辈子就太委屈了。这不,结果你也看到了。”胡潇潇也直起了身子,放下手中蒲扇,握住方悦的手,诚恳的看着方悦的眼睛,“悦姐姐,仪哥心仪你,看重你,他愿意为了你去争取,可能他有些笨拙,但那颗心,滚烫,他值得你付出真心的!还有家中长辈,他们虽然一开始有些反对,也是怕耽误你们彼此。最终也还是被仪哥待你的真心打动了,真诚接受了你,并且喜爱于你,就不要怪他们先前的态度可好?”

    看着胡潇潇认真坚定的眼神,方悦感觉,这不像一个小姑娘说的话,反而像是长姐对她的托付,方悦有些好笑,可更多的是感动,他们兄妹感情是真的好,兄长为阿妹挡风遮雨,阿妹并未只知享受,而是也会为了兄长努力,真好。方悦反握住胡潇潇的手,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小姑娘而敷衍,“宝儿,我会待他以全部真心的。至于长辈之前的态度,本就是我有错在先,我哪有资格去责备他们,换做是我,恐怕直接退亲了事了,能答应我们的亲事,感激还来不及呢。”

    胡潇潇心下大定,这么好的姑娘要成为她的嫂子,可太好了。

    “悦姐姐,那我可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啦!”说完了想说的,胡潇潇就轻松了,继续躺下,“悦姐姐,你是怎么瞧上仪哥这块木头的?”

    方悦又是脸一红,今儿这是怎么了,脸上的红晕就没消下去过。方悦摇起了手中的扇子,这么些年,她身边并未有手帕交,阿妹同她也不甚亲近,以至于也没个说心里话的,没成想,未来的小姑子同自己一见如故,到成了第一个能敞开心扉的。

    “那年去京城,遇到随你阿舅出门做买卖的于大哥,这个呆瓜都没看出我女扮男装,因我年纪小些,对我颇为照顾,于大哥说家里弟弟妹妹多他是老大,从小就照顾弟妹他都习惯了,看我身子骨弱小多几分照顾也是应该的,一直以来都是我照顾他人,哪成想在他这儿成了他照顾我了。”

    “悦姐姐,还叫于大哥呢,是不是得改口了?”胡潇潇看着一脸娇羞的方悦,打趣道。

    “狭促鬼,难怪于大哥说你在家翻天呢。”方悦越发觉得眼前的小姑娘不像是8岁,更像是自己的同龄人在同自己说闺房话。

    “后来呢后来呢?”胡潇潇催促道,听别人的爱情故事,果真冒粉红泡泡。

    “后来啊,知道我是姑娘的身份了,于大哥仍旧同以前一样,并未因为我是女子就特殊照顾。于大哥说,当下世道哪怕对女子颇为宽容,可出门做买卖的还是不多的,他敬佩有胆识有气度的女子。既然这样,就不能拿我是个弱女子对待的。”此话一出,胡潇潇都讶异了,这种想法,莫说是古代,在现代都难得,男子普遍看轻女子,觉得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嫁人养育后代,可无论从古到今,都有许多女子不输男子的。胡潇潇想着,这个仪哥平时看着闷头不作响的,竟然有这么宽广的胸怀!胡潇潇为有这样的兄长骄傲极了。

    方悦伸手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接着说,“接触多了,就愈发觉于大哥可贵,他待人诚挚,做买卖讲信用,宁愿不赚或者亏本也不愿让别人吃亏,别人都说他傻,可我却觉得这样的于大哥如山峰一样安心可靠!”

    方悦意识到自己喜欢上这个呆瓜的时候,可是夜不能寐了许久,担心于仪会不会不喜欢自己这样的,翻来覆去睡不着。阿爹看出了自己的心思,笑话自己扭扭捏捏,遇到心仪的男子竟然怂了,哪有平时风风火火同人一争长短的样子。方悦都想锤阿爹了,自己再如何强硬终究也是女子,遇到心仪之人患得患失乃是人之常情,哪有当阿爹的看自己姑娘笑话的。方大爷看着逐渐暴走的大姑娘也是收敛了笑意,于仪这个小伙子他也很喜欢,家世不错,家风清正,待人接物张弛有度,重要的是为人踏实可靠,大姑娘又心仪于他,好女婿得趁早下手,不能便宜了别人,便厚着脸皮同于家大爷提了提两家结亲的事情。

    想来于家大爷也是乐见其成的,笑着答应说回去问问长子的意见。就在等回音的日子里,方悦可是没少着急上火,就怕自己相中的鸭子飞了,阿爹说,飞了也得飞到自己圈里去,惹得方悦差点又伸手锤阿爹了,什么圈,自己是猪么?

    等到于仪来信约自己见面的时候,方悦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怕于仪是来拒绝的,可阿爹却让自己打扮好看了去赴约,难道?于仪约见面的地方,是京郊并不出名的普兰寺,于仪说,庙里有株古树枝繁叶茂很有灵气,一起去看看。

    等方悦到那儿的时候,于仪已经在树下等着了,穿一件月牙白的长衫,头发一根玉簪挽起,方悦从未见过这么斯文打扮的于仪,着实还惊讶了一番。见到方悦过来,于仪也是快步迎了上来,见到打扮娇俏的方悦,于仪眼里也是一亮。于仪这一亮眼,方悦看在看里,笑着让下人跟远些,便同于仪慢慢悠悠朝着朝古树走去。

    两人沉默了一会,还是于仪先开了口,“方姑娘,以前从未想过娶亲之事,”于仪有些害羞,不知该如何开口,想了想,继续说道,“当阿爹问我是否有意中人的时候,我没答他,阿爹又问我,对你怎么看的时候,我说拿你当阿弟。”

    一听拿她当弟弟,方悦手是攥紧了的,她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当人阿弟?

    于仪很快意识到这个话不太合适,又接着说,“阿爹骂我木头,哪有拿姑娘家当阿弟的,当娘子如何?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阿爹让我认真想想,同你相处是否愉快,再认真想想你这人又如何。我便认真想了,以前可能是拿你当阿弟,喔,不,阿妹,可后来,看着你同人讲价论理闪闪发光的样子,看着你自如的应对别人刁难,看着你对你阿爹的照顾,对下人的体恤,还有你笑起来的小酒窝,等等等等一点一滴都渗透进我心里了,阿爹问我是否有意中人的时候,我脑子里,浮现的是你的脸。”于仪经过阿爹的提点,明白过来,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喜爱上了这个直爽大气的姑娘。阿爹看自己脸红了,过来人有啥不明白的,就说,过不了多久,要喝儿媳妇茶了。羞的于仪手都没处放了。自家阿爹说,于家的孩子没有怂包,遇到钟意的人或者事情就要大方去争取,所以他今天鼓起勇气同她表明心意,希望她能嫁给他。

    于仪青涩的表达自己想说的话,东一句西一句的,甚至有些磕吧,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脸也是肉眼可见的通红,可眼里的光太盛,方悦都不敢直视他了,听着他细细碎碎的讲述,不知为何,方悦并未听进去几句,整颗心却漂到了半空,吸满了水汽,一捏,便会有无数的雨滴落下来。原来不是自己单相思,眼前的少年郎也是爱慕自己的,他的眉眼怎么比平日里更好看了呢,嘴里说的是世上最好听的话呢。

    方悦深知,少年郎哪怕年纪还稚嫩,可他已经成长为一颗大树了,无需多久,便能成为那参天的大树,庇佑一方。这么好的少年郎怎么就被自己遇到了呢?不知不觉中,眼里涌起一阵水汽,于仪见状以为说的话太猛浪吓着姑娘了,手忙脚乱的找帕子,可今天穿长衫,哪儿来的帕子,方悦看红着脸手足无措的于仪,前些日的紧张在此刻烟消云散了,她扑哧一笑,轻轻点了点头。于仪是什么反应呢当时,她有些忘了,只记得那天的阳光似乎有些刺眼,照的两个人,红透了。

    后来,她回家照顾家中,他便时常来丰高看望自己,大包小包的来,阿娘笑话他这阵仗哪儿是姑爷去老丈人家,明明是回娘家,他乐呵呵开心的不行,她也跟着乐。至于阿弟阿妹,总喜欢缠着他讲外面的见闻,他也特别耐心,把阿弟阿妹哄的比见了她还亲近。

    没多久,于家上门提了亲,阿爹阿娘爽快的同意了,他悄咪咪的说,等着做他的新娘子吧,她一定是笑的特别大声,被阿弟阿妹听到了取笑她想早些出嫁,她就是想早些嫁给他呢。

    快到成亲的那一年,祖父过世了,祖父在世时对自己出门做买卖就颇有微词,觉着大姑娘就应当谋一门好婚事,嫁过去在家相夫教子,安安稳稳的,哪有出门抛头露脸的,她也想在家安心当她的大姑娘,可看着日渐憔悴的阿爹,起不了身的阿娘,嗷嗷待哺的弟妹,她作为长女不得撑起来么。

    其实,随着出嫁时日的临近,除了开心,更多她是心焦的,此时她出嫁了,阿娘的身子根本不适合管家,祖母去的又早,阿妹还小,连自己院子里的下人都管不服,如何接她的手,何况阿爹还得忙外面的生意,阿弟又要念书也管不了内宅女眷,这个家叫她如何撒手。祖父的过世她是松了口气的,至少三年内她还是可以再帮衬家里的,可以等阿弟阿妹长大些的。她并未瞒着于仪她内心的想法,于仪郑重的同她说,都是作为家中头生的孩子,他懂她的处境,也理解她的做法,让她安心打理家中事务,三年时间,他等的起。方悦就知道,自己没有挑错人,她同自己说,三年,就三年,三年一到就嫁他。三年里,于仪仍旧会来丰高看望自己,从未催促。

    三年期限要到的时候,于仪领着阿爹来说亲事,她想着,终于要做新嫁娘了。可是,当阿娘撑着皮包骨的身子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的同她说,是阿娘没用,拖累了她时,她沉默了,做新嫁娘的喜悦再次被心焦取代。门外的阿弟阿妹湿漉漉的眼神怯懦的望着她,就像失去了母狗保护的狗崽子,她的疼痛心焦被放到最大。

    她不知道该如何同于仪说,再等几年?婚事作罢?哪一句她都张不开这个嘴。于仪欢天喜地见自己时,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等她她期期艾艾的同于仪说,要不再等三年时,于仪瞬间安静了,就这么默默的望着她,望的她心都揪起来了。她慌乱的同于仪解释,不是不愿意嫁,只是家中实在脱不开身,要不再缓缓?翻来覆去的解释,她嘴都说干了,于仪还是一句话没说,他的沉默,让她都要绝望了,这桩亲事是自己点头肯定的,她知道嫁给这个人她能得到幸福,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自私,可是,方悦也可是不出来了,便沉默了…

    于仪最终什么都没说的走了,她出门相送的时候,于家大爷也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自己,便带着于仪回云溪了。

    她望着远去的马车,嘀嘀嗒嗒,一声一声鞭笞她的心。天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雾蒙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