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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山海潮生

    今夜的青泽,当真可谓是那多事之秋。

    在那轮圣洁如同霜雪的明月下,先有黑衣蒙面冲杀云中楼,将酒宴毁于一旦。又有风雨桥边,白衣绝色一剑化风雪。接着就是流云方心决持剑入祥符,于小玉阙剑劈九阳冯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本该是繁华落尽,游人乘兴而归的时刻,这座骤起烟波的秀美城池,却突兀的出现了一种黑云压城的错觉。

    黑甲禁卫倾巢,奔涌于街巷。护城甲兵纵马巡城,刀刃冰凉。

    ……

    祥符街外,有一散发黑衣行至。正逢元灯会落幕,路人归家时。

    衣香鬓影,熙来攘往。

    没人注意到这个低着头颅,全身藏在破败黑衣下的怪人。

    直到有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妇人出现,才打破了这份本该持续至万籁俱寂时的祥和景象。

    妇人牵幼童款款而行,眯眼温柔,笑意醉人。任由幼童手舞足蹈,不作打扰。许是尽情玩闹之后的余韵未消,幼童忽然将小手举过头顶,扭头朝妇人甜甜一笑后,弯曲双腿做飞天状,猛然跃出。

    却巧不巧的一头撞在了那位古怪黑衣人的腿上,意识到自己撞了人之后,幼童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羞赫。可也就在小孩抬头的瞬间,看清了那张被长发遮盖,如同噩梦一样的脸。原本还有些羞赫的笑脸蓦然间被惊恐替代,幼童吓傻了一般小步后移,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忘记了哭出声来。

    察觉到孩子异状的年轻妇人,诧异的看向黑衣。正巧有一阵微风拂过,散发黑衣缓缓抬头,露出了一张惨青色的脸。

    两眼凸出,近乎全白。

    年轻妇人惊叫出声,差点瘫软在地。

    “天冥将雨,山海潮生…”这位被诅咒纸人借尸还魂的烛龙死士,也不知怎么,就摆脱了大汉十三皇子的追捕,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此处。

    他阴恻恻的说出了这句更像是预言的话,语气若夜枭低鸣,闻者皆是脊骨生寒,但莫名的,又似有一抹悲凉蕴含其中。

    人群在顷刻之间便作鸟兽散,已经越过了烛龙死士的路人仓惶逃离,与他正面遭逢的路人,则是惊恐万状,重新退回了祥符街。

    街口的骚乱,就像一池平静春水里骤然浮现的涟漪,一圈接着一圈散开。连同楚臣王在内,所有人俱是侧目而视。只见在跌跌撞撞的人群中,陡然出现一袭黑衣,他化黑影,瞬息而至。

    “天冥将雨,山海潮生!”

    一声刺耳至极的尖啸从他口中发出,声震四野。

    他披头散发,眼白几乎掉出了眼眶,只一身破碎黑衣蔽体,裸露出的肌肤皆呈铁青色,就像是一尊刚从坟墓里爬出的僵尸。

    冯川在看清黑色身影后,眼瞳情不自禁的收缩了一下,他缓缓扫视四方,原本只是不甘的脸色,莫名其妙的难看了许多。

    “小心!”

    一声大喝由远及近,赫然是大汉十三皇子追寻至此,只见他手提一杆骁龙战戟,脚踩家传秘法游龙步,就像是披着一具金黄色战甲的神袛。

    声至人亦至,骁龙战戟光芒刺目逼人,比起之前方心决的雪白剑虹,冯川的血色大日,也丝毫不显逊色。

    一记足以穿山裂石的前冲,狠狠洞穿了烛龙死士的身躯。

    烛龙死士恍若未觉,他瞪着一对几乎掉出了眼眶的白色眼珠,死死地盯着十三皇子。然后早已没了血色,呈惨青色的嘴唇,缓缓勾起,无声而笑。

    十三皇子心里一突,脑海中蓦然闪过诅咒小纸人从死尸胸膛挣脱而出的画面,当即抽出大戟,猛然后退。

    大戟抽离,烛龙死士身躯微晃。被洞穿处骨肉外翻,却诡异的没有半点鲜血流出。

    连退数步,十三皇子才心中稍定。他满面凝重,目不转睛的看着烛龙死士。

    方心决与刘子明私交莫逆,也是第一次瞧见这位眼高于顶的挚友露出这副郑重的神色,当下便知事态严重,他悄然抽离灵池内刚聚集而来的少许灵气,甚至顾不得温养其受损灵脉,缓缓踏前与刘子明并立。

    “怎么回事?”方心决出声询问,他也瞧出了身前黑衣的怪异。

    “此人是烛龙死士,先前在云中楼出手的就是他们。”

    方心决目光一寒,一缕剑气瞬间探出剑尖。

    刘子明伸手拦住几欲出剑的方心决说道:“前情来不及细说,待会再讲。他身上有诅咒纸人,小心点好。”

    方心决眉头微皱,但总算克制住了杀机。

    烛龙死士无声而笑,身躯摇晃的也是越发厉害,蔽体黑衣下有无数红色丝线若隐若现,慎人无比。

    小玉阙阁楼上,斜倚栏杆而立的楚臣王,好像也被这位行为怪异的黑衣人勾起了兴致。当然,刘子明与方心决的低语也同时落于他耳,一字不差。

    “天冥将雨,山海潮生……诅咒之术,烛龙死士……哈,倒是有点意思。”

    话音刚落,那一袭足以令很多人闻风丧胆的山海青龙袍,就陡然消失于阁楼处。再出现时,便是一掌压下。

    那烛龙死士抖动的身躯戛然而止,瞬间跪倒在地。

    他那一身隐藏在衣服下的红丝,骤然狂乱,根根树立而起,散发出一种令人脊骨生凉的诡异气息。

    楚臣王再探出一掌,也未见丝毫灵力流泄,那无数红线就瞬间寸寸碎裂。

    烛龙死士发出一声凄惨无比的哀嚎,在他的头顶,一道白色光芒疯狂乱撞,就像一条被囚禁在池底的游鱼,张皇无措却不得逃脱。

    楚臣王虚点长空,单指勾勒出一道简化到了极致的符印,符印画法虽简,可气象万千,若龙飞虎啸!

    他收拢双手负于身后,心念一动,那张无处躲藏的诅咒小纸人就被强行拘起,然后落入了符印。

    符印若水流动,有波澜无尽!

    “起!”楚臣王低语,这道拘禁了诅咒小纸人的符印瞬时腾空,直至高悬百丈有余,然后吐出了一道道灰蒙雾气。

    楚臣王随手拂袖,刹那之间,有一道黑影浮现,于百丈高空之上,一拳震碎虚空。

    仅其拳影就将符印及所置空间搅碎,而那更为强悍的拳劲却不知落向了何处。

    北栈。

    辰凡重伤未醒,来历不明的青衫少年与萧鼓双双立在床前,白发老妪神色恍惚的守在门外。而那位早一步入楼,凭一道寄居于发簪的意念,就可引动天下山海主动朝拜的白影,却不知所踪。

    少年看着躺在床上的辰凡神色玩味,语气悲悯道:“好一个可怜的少年郎吆!”

    萧鼓脸颊犹有泪痕,但先前种种悲喜再无踪影,此刻只是面无表情。

    或许是天性使然,在与青衫少年置身一股莫名春风里,且注定了不会被其他人知晓的那场问答后。她脑海中某段尘封的记忆,终于得到了松动……就好像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漠,本来应该寸草不生,却在这个青衫少年带来的那场风暴当中,忽然变的沙砾漫天。

    而那些随着暴风起舞的沙砾,又每一粒都有画面若隐若现。

    她看见了数之不尽的神兵魔将踩踏祥云入九霄,也看见了巨大青铜王座横空压碎苍穹。看见了王座之下尸横遍野,一望无际。也看见了王座之上,天穹如血陆续有人喋血长空。

    然后又看见了一位笑容明媚的婉约女子,在一处遍布血肉残躯的海边,一步一步入海,最后自溺而亡。

    有人绝望狂笑,有人悲鸣怒吼。有人战甲皆碎,尸首分离却依然高举战刀。

    还有一杆血色大旗于风中猎猎,最后无力倾倒。

    她明明心神摇曳,却诡异的面目镇静。

    就好像一袭白衣敲素鼓,震落一地霜华却不染纤尘……

    青衫少年耸了耸肩头,伸手拂去萦绕在两人身旁,用以遮蔽天机的温柔春风。然后开口说道:“好了,要说的我都说完了,至于你能不能接受,就跟我关系不大了。”

    萧鼓微微侧头,盯着在床上沉睡的辰凡说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的这些。”

    青衫少年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我是风余,多余的余。若是可以选择的话,我还真是不太想知道的。”

    萧鼓眉头轻轻一皱,却见自称风余的少年已经推开了房门。

    门外,神色恍惚的白发老妪猛然惊醒,她朝门内望去,一时间如临大敌。

    风余不由觉得好笑,打趣道:“不好意思啊,忘告诉你了,那个人其实早就离开了,白白让你提心吊胆了这么久,等我下次再见到他,一定跟他念叨念叨。”

    老妪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甚至连少年这句调侃意味十足的语气,都没有察觉。

    风余眼中笑意更浓,倒也没再开口。只是在老妪眉心处多看了几眼,等转身下楼时,才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神色。

    北栈门口,风余再次驻足,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面无表情道:“欠你们的,我已经还过了。这一次,是我自己赚的。”

    虽然语气生冷强硬,但似乎更像是一种另类的自我安慰。

    就在此时,风余发间的青玉小簪忽然自行飞出,竖立于他的眉心正前。一圈圈如同水纹般的波动缓缓的将少年层层包裹,就像置身在一片水波荡漾的湖面,瞬间变的虚幻。

    下一刻,在他额头处,空间蓦然碎裂,一道拳头虚影轰然而至!

    拳势刚猛无双,足可摧毁这栋偏居一隅的北栈小院。但在碰触到青玉小簪散发出的那一圈圈波纹后,却立即消弭于无声,就像一座巨大的山岳落向池塘,偏偏被池塘一口吞没,甚至连涟漪都不曾泛起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