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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我终是等到了你

    自七爷出事以后我的面相就一点点不受控制地变了,人人见我礼敬有加,却再无人近我半步。有一阵连鬼童都只愿在无常殿一角呆着,宁愿一天不出房门也不愿跟我说一句话。

    那小鬼并不作答,也罢,我既铁了心要焚毁翠云宫,自是不在乎有谁瞧见了。

    而当我看见小鬼收紧的眉心时,一道天雷猛然在心中炸开,将它撕得粉碎。

    手中一松,炎咒已燃在了自己身上,我却顾不得焚身之痛,只盯着眼前陌生的小鬼,“人间是这天地间唯一可信情意之处。”耳边开始反反复复回荡着八爷的话语。

    我突然想起,一直以来我都身在黄泉。

    那小鬼眼中一震,念咒之际竟有些慌乱。

    炎咒渐渐在我身上灭尽了最后一丝火星,我轻笑,“我乃极阴之木,寻常炎咒烧不死我。”

    小鬼暗了神色道,“极阴本不该有木。”

    我依然在笑,“是啊,原来那日只有佛祖是当真想渡我的。”

    我该是有万年没见七爷了,似乎是特别想念他的,一时间却不知自己想念的人是不是他,“我很羡慕鬼洛。”

    那小鬼抬头看我,我盯着当年被我抽打的石兽,那些日子就像是混黑的阴风,席卷而来,“至少八爷曾带她去过人间。”

    佛祖尚欲渡我,黄泉何不容我?

    是黄泉容不下我?还是七爷留不得我?

    曾说带我去人间,是真心的?还是诓骗我的借口?

    万年了,七爷可想过我?

    心中有千百个疑问,可我终是逃了。我不敢再看那对漠然的眉眼,不敢听他要说的话。

    我一路失魂落魄地走着,卸了鬼判袍,卸了一身修为,也卸下了万年相思。

    回到无常殿,八爷摇摇晃晃地立在那儿,突然间打心底里冒出一股子恶心,想起那个红衣素妆洛神,那许是她多年前就准备好的嫁衣,她要嫁的人,是那个将她从河伯手中救下的有穷国的后羿,却不是黄泉的黑无常。

    “洛神让我告诉你,是她救的你。”我语气中满是嘲讽,“其实也不必我相告,本就是你们的计划不是么?”

    八爷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淡然一笑,其实什么都不必说,在认出小鬼的那一瞬间我便知道了。

    七爷打从一开始便没有跳六道台,受伤是假的,被洛神重伤也是假的,只有那些我曾经与之计较了万年的流言曾经真实存在过。

    八爷在阴泉狱的时日也是个局吧,只谋洛神自毁元神来救他。

    事到如今,我想就连鬼洛之死也当是二位无常爷的谋划了。

    鬼洛不属人间,却也不属黄泉;洛神本天上堕神,入黄泉受刑,却逃了出去,三界不容;我本一棵人间海棠,被范无救种在了黄泉,生出极**元,乱黄泉之气。我们都不容于黄泉,甚至不容于三界。

    他们不过是想借蜚兽灭世之力灭了我们三个不容于世的妖邪!

    其实本不必如此麻烦,我原本就是七爷带出来的,只需他一句话,我便是殉了那蜚兽又如何!何必让我知道这些呢!如今我伤不得杀不得,恨不得也怨不得,罢了,罢了。

    阴泉狱中落雷滚滚,一旁的海棠娇艳得似要滴出血来,我一步一步向祭坛中央走去,周遭一片宁静,我知道在那些阴暗的角落里,有十殿阎君的窥探,也有佛祖的慈悲。我不向阎君求饶亦不向佛祖乞怜,唯望向海棠处,直觉告诉我他在那里,“我想见见七爷,棠立想见七爷最后一面!”我冲着海棠树大喊,果然血红的海棠花雨中隐约出现了一个清瘦的小鬼,他收敛眉宇,神色深沉。

    “棠立……想见见七爷……棠立……想七爷……”天雷已然落在身上,只觉双目被一寸寸剪开,再也看不清事物,周身一片冰凉,有液体从身体中流逝。我摸摸眼眶,亦是一片湿漉漉。

    耳边只听有人在嘶喊,“它生了血肉!它有了心……”

    有了心?是在说我么?可惜,我再也听不清楚了,耳中仿佛灌入了荒川大泽一片浑蒙。

    天雷在身体中一道道刺裂,灼烧着精元神识,我依稀想起七爷说过,万物生精,精魂一旦生了情便生了孽障,不留于世,但如果精魂因情生了心有了血肉便说明精魂以情深修得肉身,得善恶仁德之意便算是造化一场,只可惜我这造化来得太迟了。

    清早,朦胧的鸡鸣犬吠将我唤醒,我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仔细地听着市集的叫卖声,对那热闹的烟火气我倒是喜欢的紧,我往常也喜欢坐在门口,只知偶尔有人会对着我说话,因为听不清也瞧不清,只能微笑着向他们点点头,而今日,我听见从门口路过的妇人们,她们笑容朴质,看起来都是喜上眉梢的模样对我说着“谢夫人早”。

    原来到了人间,我竟化了女子身。

    那日身祭蜚兽之后再醒来便是在这人间烟火中了,有大夫来给我诊病,七爷只说我是被真火灼伤了耳目,得将养一些日子。

    这一养就是人间三年。

    三年来我只能看清模糊的影像,听见朦胧声响,可我依然喜欢人间鸡鸣犬吠,喜欢热闹的街市,喜欢烟火香气……

    也喜欢他们喊我“谢夫人”。

    一件薄裳披在我肩头,七爷并肩坐于我身侧,牵起我的手在掌心轻柔地划出一个“冷”字,我冲他摇头浅笑。

    他不说话,我指尖慢慢地攀上了他的面颊,在他脸上摸索着,温润的嘴,氤氲的鼻息,提拔的鼻梁,眉间细细纹理,我两手轻抚着他眉宇,他一言不发,乖巧得像个孩子。

    一股热意涌上眼眶,我立刻窝进他怀中藏了起来,他抚着我后背轻柔地问我,“怎么哭了?”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三年他对我说话的语气竟是这样的柔情,原来我错过了这么多,并且即将永生失去他。

    我哭得更凶了。

    他终是发现了不妥,“八爷来过了?”

    我知道瞒不过他,索性认了。

    “不必理会他说的。”许是见我哭得伤心,他竟有些口不择言了。

    “当初我是不愿为了人间自焚以祭蜚兽,可如果是你希望如此,我便也愿意。”当日我发现七爷与八爷种种谋划终是为了化世间异灵以祭蜚兽,我恨不得焚天灭地,可到头却还是想赌一次七爷的不舍,哪怕输了,至少也是他想要的结局。

    七爷闻言,收紧了手臂,将我禁锢,“那时是我糊涂,我不知你生了心。”

    我也环住了他腰身,摇摇头,“不论我是否有心,我都愿意,那是为了你,而如今,我却是为了我自己。”

    八爷说的没错,任谁都不会放手这人间的。

    “他们不会感激你的,黄泉和人间都不会。”七爷抿薄了双唇,收紧眉心。

    我知道他想起了往事,“你都不在意,我也不在意,有你信我足矣。”

    “我在意,我不想你……”

    我心知他想说什么,可结局既定,再伤怀这些也是无用,我便打趣他,“是了,我本以为黑白无常为人间清收妖魔鬼怪,世人当敬奉你们为英雄,却着实是没成想,你们倒是被人们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你说我以后是会变成海棠妖还是母夜叉?”

    “棠立……”七爷依然是愁眉紧锁。

    “好了,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有数。”本是我自己有些不舍,七爷这么一顿惆怅倒是把我给渡化,“你倒是比佛祖还厉害!”

    七爷不再言语,只是将我拥得更紧了,周围路过的妇人只道“谢家夫妻真是好生恩爱。”哪知自己正论说着黄泉无常的生离死别。

    “若你能历劫成功,神归天宫,我可是天神夫人了,给我立个神位。”

    “好。”

    “世人若说我的不是,别怪他们,谁让他们唤我谢夫人呢!”我贴在他七爷胸口絮絮叨叨地说着。

    “好。”

    “告诉八爷,常常来看看老朋友,我喜欢听他说故事。”

    “好。”

    “谢必安,我等了你万年又念了你万年,你还我十万年可好?”

    “好。”

    “十万年后,便不必再念着我了……”

    “……”

    我对七爷用了安魂咒,我不愿他来送我。

    这次十殿阎君再也没有畏畏缩缩,而是架起了各路冥器押着我一路来到了阴泉狱。三年过去,阴泉狱戾气更胜从前,海棠树已然枯死,蜚兽咆哮之声如雷贯耳,祭坛中央天雷一道道劈落,难怪他们这么急切了。

    突然间身上所有桎梏被一道气劲震开,阎君被纷纷震退数丈远,七爷飞身落下,已然是一派天神作风,“我来送你。”

    我踮起脚轻轻揽上了七爷肩头,“别了,七爷。”

    在七爷的目光中,我飞身上前,一道天雷劈落,玄冥甲已在我头顶绽出轩日金光,又是一道落雷,我伸手插入胸口,一寸一寸深入,心脉遥远地跳动着,我本不因这心而生,却因其而活,这便是佛祖所说的玄妙了吧。

    我转身背向七爷一寸一寸将心掏出,冲出了玄冥甲,天雷劈下,我伺机将其引入精魂点真火焚身。

    火焰一寸寸由内而外燃起,双脚渐渐化作木桩,继而又燃成灰烬,然后是身子,然后……是捧着心的双手。

    谢必安,好在我终是等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