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灯灵（上）
“灯灵？”我惊疑不定地看向照夜，照夜也看向了我，不过他表情却是木的，半分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我只得再看回阿清。
阿清视线从照夜身上收回来，露出缅怀之色：“这就说来话长了。我初睁眼时便是在九幽，那时天地还不甚清明，神魔两族也大战正酣，九幽总是被打破结界，闯进来一些伤兵残将，还有魔族喽啰，但他们似乎很怕这里，一旦意识到自己在九幽，便拼了命要逃走。后来九幽的结界渐渐厚重，越厚重越漆黑，最后脱离天地之间，自成一界，再也没有光亮。我扎根于此，只是一棵树罢了，没有光亮也不怕，只管沉睡便是。但有一天我化形散步时却遇到了照夜，照夜那时还是一朵小小的莲花苞，纯黑色的，就在这冥河深渊之下，腐泥之中，很不起眼。若非因为我用燃灵术点亮魂丝，燃火自照，是绝对发现不了他的，说不定还会踩上一脚。”
“九幽自成一界后天气很恶劣，暴风半日，沙尘半日，什么都看不清，又不方便远行，我躲进深渊后便没了散步的心思，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于是干脆就在深渊里扎根沉睡。大概过了几百年罢，我再次醒来，发现九幽没那么荒凉多风了，照夜也长大了，甚至还开了花，火红的花蕊，金色的内瓣，无火自明，就像一盏灯，极漂亮！”
虽然我不记得莲花是什么模样，但是仅凭这颜色，我就大为稀罕。
“我不知道他是具体哪一天开的，但自从见到他，便觉得这花真是世间最漂亮的一朵了，于是将他连花带土移植到了幽潭边，我也移居此地，彼此照应。”阿清看向照夜，问他，“我说得对不对？”
照夜点点头：“对。”
阿清便继续说：“等照夜生出灵智，已经是又过了千余年。九幽只有阴气，没有阳气，更别提仙气，他能生出灵智，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我想我孤身一人在此，又怕黑，好不容易有个漂亮的小东西陪我，岂能叫他仅仅是有灵智而已呢？便破天荒地去寻了我那自化形以后便从未见过面的大哥。”
“是通天河岸的神君大人？”
“是了。”阿清承认道，“不过他现在已经自降中天，在一个依旧起名为望岚岛的仙境里。那时候神域已经确定疆界，与魔都垒壁而治，互不相干。我哥哥真身又大又漂亮，独占了好大一块秘境，甚至他本体之上还有一方小世界，竟住着金乌。”
“金乌？”我瞪大眼睛，“是，是太阳？”
“嗯。漂亮罢？”阿清羡慕的神色已经快要从嘴角溢出来，粉嫩的唇瓣微微上扬，又生生克制住了，“因为这个，他日夜吸纳金乌之力，神力越发至刚至阳，竟练出结魄转生之能。人死后，七日散魄，三魂入川，若要转生，便需要我哥哥为他们结魄，重塑七情之能。神域仙气阳刚，我若去寻他，便要化形前往。我记得那天……”
阿清忽然看了看照夜，笑得忍俊不禁。
照夜也笑，只是脸有些僵硬：“阿清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阿清便彻底打开了话匣子：“那天我打定主意要走，便跟照夜说了，照夜还不会说话，只会如婴儿一般呜呜地哭，或嗯嗯地哼。他仰着花心呜呜嚎了一晚上，我被哭得没法子，只得骗他说，我并不是走了，而是要沉睡，但我睡了，也是会陪他的。于是我就斩断一半魂丝，碎作千万片，以燃灵术点亮，照得漫天都是萤光。我骗他说，等这光灭了，我便醒来了。”
我深深震撼在这描述出来的场景中，恍惚我也身临其境，痴醉不已。
怪不得之前阿清真身魂丝尽断，照夜替她疗伤后，看到漫天萤光会露出那样温柔的眼神。
阿清噗嗤一笑：“没想到光还没灭，我就回来了，照夜聪明得很，觉得我骗了他，哭得更厉害了，叫我头痛了三天三夜。我带来了哥哥的涅槃花，替照夜点化灵智，化形为人，又耗费了三天三夜，才终于叫这九幽有了几分活气。照夜，那时你可调皮了，还记得么？”
照夜闷头不答。
我却看出来，他是觉得丢脸，不好意思了。
照夜不答，阿清却还是要继续说的：“九幽的日子太单调了，但每日被照夜闹腾着过，也还好。我还了涅槃花，得了哥哥点拨，开始尝试在九幽寻找可以培植的树木花草，九幽这个地方太古怪，除了我和照夜，其他疆界的生灵竟然进来不得，否则便有神魂虚弱甚至丢命的危险。但有照夜这个先例在，哥哥觉得，九幽肯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那时照夜还小，我不忍他跟我奔波劳碌，便次次都趁他睡着才出发。如此过了几百年，果然叫我寻了许多种苗回来，我精心培育着它们，渡以神力，助其康健，又是千余年过去，九幽终于山青水秀起来。”
“是弱水么？”
“嗯？”阿清反应了一下，“是啊，这水是我自神域圣山——昆仑之北寻来的，也唯有此水能浮于九幽而不干涸。”
“可惜这种美好漂亮的日子只过了几千年，神魔大战又开始了。”阿清叹息一声，“哥哥说魔族好战，是不安分的种族，但无论无何，不会威胁到九幽，毕竟九幽只有我和照夜能存活。他们占领了也没用。我信了这话，并不担心什么。神族强悍，我也不害怕哥哥会出事，可惜，我没想到魔族会另辟蹊径，单单就盯着望岚秘境攻城掠地……”
我灵犀一亮：“神君大人不擅战，望岚秘境也没有神兵驻守？”
“有的，有神兵天将驻守，只是那天刚好是神族千年一度的开天法会，凡无要事在身的文武天神都得到场，连我哥哥也去了。”
我心里一凉：如此往生门那头岂非空荡荡一片？
不对，那时已经有往生门了么？
九幽已经有冥河了？
“阿清。”
“嗯？”
“冥河和往生门，是何年何月出现的？”
阿清迷糊道：“不记得了，却不是那一次，而是之后才有的。”
我不明白。
阿清继续道：“魔族狡诈，先以魔息渗入我哥哥扎根之地，腐蚀疆土，再顺着腐蚀轨迹，沿我哥哥与我根须相连的路径一路腐蚀过来，打通了九幽结界。我之前不是说，我是后来才在深渊底下安身，再后来移居幽潭的么？”
我点点头。
“最开始，我的扎根之地其实就是如今往生门所在。”
原来如此！
“他们没料到我已经移了根，我哥哥为了迁就我，也跟着换了扎根方向，如此，那魔息便只腐蚀了九幽与通天河岸的土地，并未伤到我分毫。照夜最先发现魔息，等我注意到时，照夜已自燃真身，以元神为祭，镇压消解了所有入侵魔族。”
我想当时一定很惨烈，以至于阿清现在想起来，竟疼得说不下去。照夜却浑然不觉这是多么叫人心疼的事，还有心情笑，还安慰阿清：“都过去了。”
阿清亦笑得温温浅浅，云淡风轻：“是啊，都过去了。”
只有我在一旁心有余悸，痛惜不已，倒更似亲身经历此事之人。
阿清说：“神魔仙妖若死，只要元神不灭，便还能重塑肉身，可照夜以元神为祭，我又迟了一步，最后费尽全力也只搜集到他一分神魂，我又求到哥哥面前，求他助我。哥哥很疼我，自瑶池取了一朵玉色莲花，炼化成灯盏，他将照夜的一分神魂放入灯中，施下咒术，对我说，只要我以心头血为油，魂丝为芯，燃烧整整百年，便可修复照夜元神。”
她说得轻巧，我却惊魂动魄：我的天！心头血燃烧整整百年！
我看着面前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天色是昏是暗，要不要出去走一走似的两个人，瞬间觉得我当初自以为是的善解人意简直是一场笑话。
“我问哥哥，为何要用咒术，而非仙术？”
“有何区别？”
阿清解释道：“咒术非正道，若牵扯性命，应咒时必然不净。”她继续道，“哥哥说，照夜虽有神躯神血，却不适应神域，可能与他出身九幽有关，若他以仙令施下术法，待他元神一成，只怕会洗去牵绊，位列仙班。他舍不得。”
照夜此刻也道：“我也舍不得。”
我听得明白。神君大人舍不得妹妹孤苦，照夜亦是。
“所以后来，照夜就成了鬼身？”不对呀，照夜曾说，他是被冥河水中阴灵缠身，吸纳太多才成鬼身的。那他在此之前，应该是魂灵之体才对。
阿清果然摇摇头。
阿清视线从照夜身上收回来，露出缅怀之色：“这就说来话长了。我初睁眼时便是在九幽，那时天地还不甚清明，神魔两族也大战正酣，九幽总是被打破结界，闯进来一些伤兵残将，还有魔族喽啰，但他们似乎很怕这里，一旦意识到自己在九幽，便拼了命要逃走。后来九幽的结界渐渐厚重，越厚重越漆黑，最后脱离天地之间，自成一界，再也没有光亮。我扎根于此，只是一棵树罢了，没有光亮也不怕，只管沉睡便是。但有一天我化形散步时却遇到了照夜，照夜那时还是一朵小小的莲花苞，纯黑色的，就在这冥河深渊之下，腐泥之中，很不起眼。若非因为我用燃灵术点亮魂丝，燃火自照，是绝对发现不了他的，说不定还会踩上一脚。”
“九幽自成一界后天气很恶劣，暴风半日，沙尘半日，什么都看不清，又不方便远行，我躲进深渊后便没了散步的心思，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于是干脆就在深渊里扎根沉睡。大概过了几百年罢，我再次醒来，发现九幽没那么荒凉多风了，照夜也长大了，甚至还开了花，火红的花蕊，金色的内瓣，无火自明，就像一盏灯，极漂亮！”
虽然我不记得莲花是什么模样，但是仅凭这颜色，我就大为稀罕。
“我不知道他是具体哪一天开的，但自从见到他，便觉得这花真是世间最漂亮的一朵了，于是将他连花带土移植到了幽潭边，我也移居此地，彼此照应。”阿清看向照夜，问他，“我说得对不对？”
照夜点点头：“对。”
阿清便继续说：“等照夜生出灵智，已经是又过了千余年。九幽只有阴气，没有阳气，更别提仙气，他能生出灵智，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我想我孤身一人在此，又怕黑，好不容易有个漂亮的小东西陪我，岂能叫他仅仅是有灵智而已呢？便破天荒地去寻了我那自化形以后便从未见过面的大哥。”
“是通天河岸的神君大人？”
“是了。”阿清承认道，“不过他现在已经自降中天，在一个依旧起名为望岚岛的仙境里。那时候神域已经确定疆界，与魔都垒壁而治，互不相干。我哥哥真身又大又漂亮，独占了好大一块秘境，甚至他本体之上还有一方小世界，竟住着金乌。”
“金乌？”我瞪大眼睛，“是，是太阳？”
“嗯。漂亮罢？”阿清羡慕的神色已经快要从嘴角溢出来，粉嫩的唇瓣微微上扬，又生生克制住了，“因为这个，他日夜吸纳金乌之力，神力越发至刚至阳，竟练出结魄转生之能。人死后，七日散魄，三魂入川，若要转生，便需要我哥哥为他们结魄，重塑七情之能。神域仙气阳刚，我若去寻他，便要化形前往。我记得那天……”
阿清忽然看了看照夜，笑得忍俊不禁。
照夜也笑，只是脸有些僵硬：“阿清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阿清便彻底打开了话匣子：“那天我打定主意要走，便跟照夜说了，照夜还不会说话，只会如婴儿一般呜呜地哭，或嗯嗯地哼。他仰着花心呜呜嚎了一晚上，我被哭得没法子，只得骗他说，我并不是走了，而是要沉睡，但我睡了，也是会陪他的。于是我就斩断一半魂丝，碎作千万片，以燃灵术点亮，照得漫天都是萤光。我骗他说，等这光灭了，我便醒来了。”
我深深震撼在这描述出来的场景中，恍惚我也身临其境，痴醉不已。
怪不得之前阿清真身魂丝尽断，照夜替她疗伤后，看到漫天萤光会露出那样温柔的眼神。
阿清噗嗤一笑：“没想到光还没灭，我就回来了，照夜聪明得很，觉得我骗了他，哭得更厉害了，叫我头痛了三天三夜。我带来了哥哥的涅槃花，替照夜点化灵智，化形为人，又耗费了三天三夜，才终于叫这九幽有了几分活气。照夜，那时你可调皮了，还记得么？”
照夜闷头不答。
我却看出来，他是觉得丢脸，不好意思了。
照夜不答，阿清却还是要继续说的：“九幽的日子太单调了，但每日被照夜闹腾着过，也还好。我还了涅槃花，得了哥哥点拨，开始尝试在九幽寻找可以培植的树木花草，九幽这个地方太古怪，除了我和照夜，其他疆界的生灵竟然进来不得，否则便有神魂虚弱甚至丢命的危险。但有照夜这个先例在，哥哥觉得，九幽肯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那时照夜还小，我不忍他跟我奔波劳碌，便次次都趁他睡着才出发。如此过了几百年，果然叫我寻了许多种苗回来，我精心培育着它们，渡以神力，助其康健，又是千余年过去，九幽终于山青水秀起来。”
“是弱水么？”
“嗯？”阿清反应了一下，“是啊，这水是我自神域圣山——昆仑之北寻来的，也唯有此水能浮于九幽而不干涸。”
“可惜这种美好漂亮的日子只过了几千年，神魔大战又开始了。”阿清叹息一声，“哥哥说魔族好战，是不安分的种族，但无论无何，不会威胁到九幽，毕竟九幽只有我和照夜能存活。他们占领了也没用。我信了这话，并不担心什么。神族强悍，我也不害怕哥哥会出事，可惜，我没想到魔族会另辟蹊径，单单就盯着望岚秘境攻城掠地……”
我灵犀一亮：“神君大人不擅战，望岚秘境也没有神兵驻守？”
“有的，有神兵天将驻守，只是那天刚好是神族千年一度的开天法会，凡无要事在身的文武天神都得到场，连我哥哥也去了。”
我心里一凉：如此往生门那头岂非空荡荡一片？
不对，那时已经有往生门了么？
九幽已经有冥河了？
“阿清。”
“嗯？”
“冥河和往生门，是何年何月出现的？”
阿清迷糊道：“不记得了，却不是那一次，而是之后才有的。”
我不明白。
阿清继续道：“魔族狡诈，先以魔息渗入我哥哥扎根之地，腐蚀疆土，再顺着腐蚀轨迹，沿我哥哥与我根须相连的路径一路腐蚀过来，打通了九幽结界。我之前不是说，我是后来才在深渊底下安身，再后来移居幽潭的么？”
我点点头。
“最开始，我的扎根之地其实就是如今往生门所在。”
原来如此！
“他们没料到我已经移了根，我哥哥为了迁就我，也跟着换了扎根方向，如此，那魔息便只腐蚀了九幽与通天河岸的土地，并未伤到我分毫。照夜最先发现魔息，等我注意到时，照夜已自燃真身，以元神为祭，镇压消解了所有入侵魔族。”
我想当时一定很惨烈，以至于阿清现在想起来，竟疼得说不下去。照夜却浑然不觉这是多么叫人心疼的事，还有心情笑，还安慰阿清：“都过去了。”
阿清亦笑得温温浅浅，云淡风轻：“是啊，都过去了。”
只有我在一旁心有余悸，痛惜不已，倒更似亲身经历此事之人。
阿清说：“神魔仙妖若死，只要元神不灭，便还能重塑肉身，可照夜以元神为祭，我又迟了一步，最后费尽全力也只搜集到他一分神魂，我又求到哥哥面前，求他助我。哥哥很疼我，自瑶池取了一朵玉色莲花，炼化成灯盏，他将照夜的一分神魂放入灯中，施下咒术，对我说，只要我以心头血为油，魂丝为芯，燃烧整整百年，便可修复照夜元神。”
她说得轻巧，我却惊魂动魄：我的天！心头血燃烧整整百年！
我看着面前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天色是昏是暗，要不要出去走一走似的两个人，瞬间觉得我当初自以为是的善解人意简直是一场笑话。
“我问哥哥，为何要用咒术，而非仙术？”
“有何区别？”
阿清解释道：“咒术非正道，若牵扯性命，应咒时必然不净。”她继续道，“哥哥说，照夜虽有神躯神血，却不适应神域，可能与他出身九幽有关，若他以仙令施下术法，待他元神一成，只怕会洗去牵绊，位列仙班。他舍不得。”
照夜此刻也道：“我也舍不得。”
我听得明白。神君大人舍不得妹妹孤苦，照夜亦是。
“所以后来，照夜就成了鬼身？”不对呀，照夜曾说，他是被冥河水中阴灵缠身，吸纳太多才成鬼身的。那他在此之前，应该是魂灵之体才对。
阿清果然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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