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骨火
我也并不是真的感兴趣，他既然不知道，我便不问了。
等阿清的衣裳做好，已经又过去了十来天，照夜果然很高兴，激动得接过衣裳，不住用眼神温柔抚摸：“这，这是你做的？”
“自然。”阿清昂着下巴道，“你衣裳破了，也不与我说，也太瞧不起我，当真以为我不会做衣裳么？”
照夜连连摇头否认。
我却听出些意思来：“莫非，照夜原来那身衣服是他自己做的？”
阿清不好意思道：“是我哥哥给他做的。”
我惊愕不已：“神君大人？”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哥哥除了不会做饭，什么都会。我与照夜在望岚秘境待过的那一百年里，秘境中凡是初初化形的精灵都被哥哥照顾过，哥哥对他们极好，对照夜尤其好……”
“他对我并不好。”照夜语气不善道。
阿清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属实与往日清冷自持，温柔却淡然的神女大人殊为不同了，“你是气他老是揪着你不放，成天给你穿女孩子衣裳罢。”
我惊愕当场：“女，女孩子衣裳？”
“对啊对啊。”阿清捂着肚子笑得直打跌，也不知道回忆了什么好笑的事，竟叫她如此失态，“我哥哥，有给小孩子穿女子衣裙的毛病，越是好看的孩子越是逃不过他的魔爪，无论男女。你别说，照夜元神刚修复时正是小孩模样，穿着衣裙还蛮像女孩子的。”
“阿清！”照夜平生第一次生气了。
阿清这才强行收起笑容。
我也忍得辛苦，不曾想那位神君大人有如此癖好，果真出人意外，怪不得我之前问照夜关于神君大人的品性时，他似乎并不高兴。
也是，任哪个男子被人穿了女孩子衣裳，只怕都高兴不了的。
时光倏忽而过，我已零零总总学了有十七八个术法了，甚至连阵法也学了些皮毛，照夜的身子越来越不对劲，他学得比我快得多，几乎一日千里，但因为阴阳相冲，体内积攒的阳灵比阴灵更多，这就导致他的鬼身竟一日日虚无腐坏起来。
阿清这段时日连我也躲着了，我寻不到她，只能干看着着急。
照夜却仍不顾劝阻，一日日巩固练习。
眼看就要彻底不行时，阿清出现了。
她气色很不好，但精神头很棒，眼睛亮得像星子：“照夜照夜，时机已到，就是明天了。明天我助你脱离鬼身，重修阳魄。”
照夜立刻发现漏洞：“阳魄？没有神君大人的阳神之力，阿清如何助我修阳魄？”
阿清得意道：“我没有，还不能找他要么？你看这是什么？”
阿清双手叠加，掐诀默念，忽而双掌拍向胸口，掌心拱起，虚托着一物缓缓翻掌给我们看，那团金色的，表面流转着橙黄火红的电流般的光团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摊在了我们面前。
“阳神之力……”
我与照夜都呆住了。
仿佛午夜破土而出的嫩芽平生第一次见到日出一般露出既痴迷又敬畏的陶醉之态。
因为太过于心绪澎湃，我好半晌都没回过神，这才被照夜吓了一跳，他脸色更差了，提着嗓子道：“九幽绝容不下如此至刚至阳的神力！阿清，你最近没有离开九幽，这东西你是放在哪里保存的？”他忽而一怔，恍然又痛惜道，“你的心脏……你的心脏是不是？你不要命了？！”
我也立刻想起阿清的伤口来，几乎倒吸一口凉气，拉着她上下打量道：“阿清，你疯了！可有隐患？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你们不要瞎猜了。我没事。”
没事才怪，从她回来那天开始，她伤口便始终未愈，后来又两次渡魂，眼睛一次比一次坏起来，还拿灯镇河，扫平鬼怪，至今嘴皮子都是白的。
我与照夜难得统一阵线，俱怨念不已地盯着她。
阿清没法子，只得道：“没有神域的召神令护身，我去不了神域，也去不了中天，要不是为了找哥哥讨这个东西，我岂会以身犯险，你们居然还怨我，真是好没道理。”她说着说着竟把自己说委屈起来，撅着嘴，却心软，没一会儿又泄了气，“我想过了，魔族虽然覆灭，但混沌之气一直存在，九幽迟早保不住。等把该了结的了结，我便带你们去往人间。”她又对照夜道，“你知道我哥哥有多厉害，只要到了他那里，他自会护着我，我真没事。你们别担心了。”
“即便如此，那阳神之力藏于心脏，必定无时无刻不在相冲，我怎能……”
“好了好了，欲做大事，必得牺牲。天底下岂会有白得的好处。”阿清不以为然，“我们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话。照夜，你也别练转阳诀了，留着最后一口气等明天结魄就是。”
照夜说不过她，只得僵着脖子点头。
“不过，在离开之前，有一件事却要试试看。”
我好奇：“什么事？”
阿清却卖了个关子：“不告诉你们。我走啦！”
我与照夜相视一笑，俱对如此可爱又嘴利的阿清感到无可奈何。
离翌日还有个把时辰，冥河水的浪潮唰唰冲击着沿岸，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阿清离开我们以后没有去沉睡，也没有去别处，正是往冥河水底潜去。她是九幽共主，这九幽无论何处她都去得，也不惧危险。
所以我们一点都不担心。
但她下潜了至少一刻钟了，还不见回来。
我便有些担心了：“照夜，上次阿清好似说过，深渊鬼怪都被她清理干净了，对不对？”
照夜盯着河面一动不动：“是。”
“那她这次去，究竟是做什么？”
“不知。”
真受不了，每次都是这两个字。我向前迈出两步：“你不知，我却要知道知道。”说完不管他怎么想，我挑了个陡岸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如今我是寻常人身，有灵力护体，只要不断发散灵力覆盖体表，便不会受到水下阴灵的侵蚀。
以往下河以后，只要方向对了，便能朦朦胧胧看到往生门的光，这次我如论如何调整方向，却都看不见。水下黑漆漆的，我有些后悔下来得早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便打算往河面凫去。这时，在水下极深极黑的地方，我都怀疑那是深渊之下了，却有一抹光亮亮起来，不是阿清本体的冷翠色，而是白色，就像照夜手中那盏灯。
我好奇心起，立刻踅身往那里游去。
那光起先还是一点，慢慢却多起来，两个，三个，四个……似连成一线的明珠，最后竟蜿蜒着铺满了深渊裂缝。我缓缓落地，在水中行走，凑近了看，才发现那光点不是明珠，而是人骨。
深渊下……怎么会有人骨？
即便是曾经沉渊的鬼怪，那也是污浊虚无的魂，没有实体，更别说骨头了。我怀着这样的好奇和心悸，慢慢顺着骨火往前走，那些人骨几乎都是碎的，表面附着一层油水似的粘糊，因为燃烧，骨头不断被腐蚀，消解得飞快，可骨头下面还有骨头，四周亦是，如此一层层烧下去，一点点蔓延开，终于小明珠变成了大明珠，大明珠连成了片，整个深渊都亮起来。
我走在如此沉寂又光明的裂缝中，由骨头堆起来的平整道路上，缓缓看到了前方正在点火的阿清。阿清停下口诀，将指尖最后一抹冷翠色火光投入地下，看着我笑：“漂亮么？”
隔着被照亮的河水，闪烁不定的惨白的光，阿清出尘脱俗的面孔至少有一半淹没在黑暗里，只剩下半张脸轮廓明灭，冷清得瘆人，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人的骨头？”
阿清道：“是上古时期，天族人的骨头。”
我将信将疑：“你不是说，神域的神，死后肉身会仙解，不会留下痕迹？”
阿清摇头：“在上古时期，神域还未确定疆土，所有兵将为成就大业，濒死时都选择元神自爆，歼敌为重。神有两种死法：元神灭，肉身化骨。元神留，肉身仙解。除非迫不得已，没有办法，两样都留不下来。”
原来如此。
那些神骨铺在深渊中不知多少年了，颜色却依旧神圣漂亮，苍白中透着坚毅的脆，好似兵刃一般锋利。
“你烧了这些骨头做什么？”
“为了漂亮啊。”
我不信：“就因为漂亮？”
“难道你不觉得很美？”阿清点点头，“是了，你是身在其中，不见全貌，待你出了冥河俯瞰，便知道整条冥河亮起来有多漂亮。”
若是如此……我想象了一下，九幽自上次阿清用灯镇河，已经暗了许久了，若整条冥河亮起来，无异于月升沧海，银辉下泻，确实挺漂亮的。
“我们出去罢。时辰大概快到了。”
“好。”
等阿清的衣裳做好，已经又过去了十来天，照夜果然很高兴，激动得接过衣裳，不住用眼神温柔抚摸：“这，这是你做的？”
“自然。”阿清昂着下巴道，“你衣裳破了，也不与我说，也太瞧不起我，当真以为我不会做衣裳么？”
照夜连连摇头否认。
我却听出些意思来：“莫非，照夜原来那身衣服是他自己做的？”
阿清不好意思道：“是我哥哥给他做的。”
我惊愕不已：“神君大人？”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哥哥除了不会做饭，什么都会。我与照夜在望岚秘境待过的那一百年里，秘境中凡是初初化形的精灵都被哥哥照顾过，哥哥对他们极好，对照夜尤其好……”
“他对我并不好。”照夜语气不善道。
阿清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属实与往日清冷自持，温柔却淡然的神女大人殊为不同了，“你是气他老是揪着你不放，成天给你穿女孩子衣裳罢。”
我惊愕当场：“女，女孩子衣裳？”
“对啊对啊。”阿清捂着肚子笑得直打跌，也不知道回忆了什么好笑的事，竟叫她如此失态，“我哥哥，有给小孩子穿女子衣裙的毛病，越是好看的孩子越是逃不过他的魔爪，无论男女。你别说，照夜元神刚修复时正是小孩模样，穿着衣裙还蛮像女孩子的。”
“阿清！”照夜平生第一次生气了。
阿清这才强行收起笑容。
我也忍得辛苦，不曾想那位神君大人有如此癖好，果真出人意外，怪不得我之前问照夜关于神君大人的品性时，他似乎并不高兴。
也是，任哪个男子被人穿了女孩子衣裳，只怕都高兴不了的。
时光倏忽而过，我已零零总总学了有十七八个术法了，甚至连阵法也学了些皮毛，照夜的身子越来越不对劲，他学得比我快得多，几乎一日千里，但因为阴阳相冲，体内积攒的阳灵比阴灵更多，这就导致他的鬼身竟一日日虚无腐坏起来。
阿清这段时日连我也躲着了，我寻不到她，只能干看着着急。
照夜却仍不顾劝阻，一日日巩固练习。
眼看就要彻底不行时，阿清出现了。
她气色很不好，但精神头很棒，眼睛亮得像星子：“照夜照夜，时机已到，就是明天了。明天我助你脱离鬼身，重修阳魄。”
照夜立刻发现漏洞：“阳魄？没有神君大人的阳神之力，阿清如何助我修阳魄？”
阿清得意道：“我没有，还不能找他要么？你看这是什么？”
阿清双手叠加，掐诀默念，忽而双掌拍向胸口，掌心拱起，虚托着一物缓缓翻掌给我们看，那团金色的，表面流转着橙黄火红的电流般的光团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摊在了我们面前。
“阳神之力……”
我与照夜都呆住了。
仿佛午夜破土而出的嫩芽平生第一次见到日出一般露出既痴迷又敬畏的陶醉之态。
因为太过于心绪澎湃，我好半晌都没回过神，这才被照夜吓了一跳，他脸色更差了，提着嗓子道：“九幽绝容不下如此至刚至阳的神力！阿清，你最近没有离开九幽，这东西你是放在哪里保存的？”他忽而一怔，恍然又痛惜道，“你的心脏……你的心脏是不是？你不要命了？！”
我也立刻想起阿清的伤口来，几乎倒吸一口凉气，拉着她上下打量道：“阿清，你疯了！可有隐患？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你们不要瞎猜了。我没事。”
没事才怪，从她回来那天开始，她伤口便始终未愈，后来又两次渡魂，眼睛一次比一次坏起来，还拿灯镇河，扫平鬼怪，至今嘴皮子都是白的。
我与照夜难得统一阵线，俱怨念不已地盯着她。
阿清没法子，只得道：“没有神域的召神令护身，我去不了神域，也去不了中天，要不是为了找哥哥讨这个东西，我岂会以身犯险，你们居然还怨我，真是好没道理。”她说着说着竟把自己说委屈起来，撅着嘴，却心软，没一会儿又泄了气，“我想过了，魔族虽然覆灭，但混沌之气一直存在，九幽迟早保不住。等把该了结的了结，我便带你们去往人间。”她又对照夜道，“你知道我哥哥有多厉害，只要到了他那里，他自会护着我，我真没事。你们别担心了。”
“即便如此，那阳神之力藏于心脏，必定无时无刻不在相冲，我怎能……”
“好了好了，欲做大事，必得牺牲。天底下岂会有白得的好处。”阿清不以为然，“我们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话。照夜，你也别练转阳诀了，留着最后一口气等明天结魄就是。”
照夜说不过她，只得僵着脖子点头。
“不过，在离开之前，有一件事却要试试看。”
我好奇：“什么事？”
阿清却卖了个关子：“不告诉你们。我走啦！”
我与照夜相视一笑，俱对如此可爱又嘴利的阿清感到无可奈何。
离翌日还有个把时辰，冥河水的浪潮唰唰冲击着沿岸，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阿清离开我们以后没有去沉睡，也没有去别处，正是往冥河水底潜去。她是九幽共主，这九幽无论何处她都去得，也不惧危险。
所以我们一点都不担心。
但她下潜了至少一刻钟了，还不见回来。
我便有些担心了：“照夜，上次阿清好似说过，深渊鬼怪都被她清理干净了，对不对？”
照夜盯着河面一动不动：“是。”
“那她这次去，究竟是做什么？”
“不知。”
真受不了，每次都是这两个字。我向前迈出两步：“你不知，我却要知道知道。”说完不管他怎么想，我挑了个陡岸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如今我是寻常人身，有灵力护体，只要不断发散灵力覆盖体表，便不会受到水下阴灵的侵蚀。
以往下河以后，只要方向对了，便能朦朦胧胧看到往生门的光，这次我如论如何调整方向，却都看不见。水下黑漆漆的，我有些后悔下来得早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便打算往河面凫去。这时，在水下极深极黑的地方，我都怀疑那是深渊之下了，却有一抹光亮亮起来，不是阿清本体的冷翠色，而是白色，就像照夜手中那盏灯。
我好奇心起，立刻踅身往那里游去。
那光起先还是一点，慢慢却多起来，两个，三个，四个……似连成一线的明珠，最后竟蜿蜒着铺满了深渊裂缝。我缓缓落地，在水中行走，凑近了看，才发现那光点不是明珠，而是人骨。
深渊下……怎么会有人骨？
即便是曾经沉渊的鬼怪，那也是污浊虚无的魂，没有实体，更别说骨头了。我怀着这样的好奇和心悸，慢慢顺着骨火往前走，那些人骨几乎都是碎的，表面附着一层油水似的粘糊，因为燃烧，骨头不断被腐蚀，消解得飞快，可骨头下面还有骨头，四周亦是，如此一层层烧下去，一点点蔓延开，终于小明珠变成了大明珠，大明珠连成了片，整个深渊都亮起来。
我走在如此沉寂又光明的裂缝中，由骨头堆起来的平整道路上，缓缓看到了前方正在点火的阿清。阿清停下口诀，将指尖最后一抹冷翠色火光投入地下，看着我笑：“漂亮么？”
隔着被照亮的河水，闪烁不定的惨白的光，阿清出尘脱俗的面孔至少有一半淹没在黑暗里，只剩下半张脸轮廓明灭，冷清得瘆人，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人的骨头？”
阿清道：“是上古时期，天族人的骨头。”
我将信将疑：“你不是说，神域的神，死后肉身会仙解，不会留下痕迹？”
阿清摇头：“在上古时期，神域还未确定疆土，所有兵将为成就大业，濒死时都选择元神自爆，歼敌为重。神有两种死法：元神灭，肉身化骨。元神留，肉身仙解。除非迫不得已，没有办法，两样都留不下来。”
原来如此。
那些神骨铺在深渊中不知多少年了，颜色却依旧神圣漂亮，苍白中透着坚毅的脆，好似兵刃一般锋利。
“你烧了这些骨头做什么？”
“为了漂亮啊。”
我不信：“就因为漂亮？”
“难道你不觉得很美？”阿清点点头，“是了，你是身在其中，不见全貌，待你出了冥河俯瞰，便知道整条冥河亮起来有多漂亮。”
若是如此……我想象了一下，九幽自上次阿清用灯镇河，已经暗了许久了，若整条冥河亮起来，无异于月升沧海，银辉下泻，确实挺漂亮的。
“我们出去罢。时辰大概快到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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