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玩伴
自从我能说话，便一日比一日长得快，神君大人也不再每次都守着我了。
三寸雪花海是禁地，他不在，便只有我一个。
我时时痛得不能清醒，又不能彻底晕过去，精神在时好时坏之间反复横跳，几近崩溃，即便偶尔有力气睁开眼睛，入目却只有一片雪白花海，轻柔春风，简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脾气越来越坏，时常反思自己为何要受这种苦，若化形的代价就是受罪，我宁愿自己是一株无知无觉的莲花。
两个月后，终于又有一株粉色莲花化形。
三个月，再增两个，一浅碧，一深红。
他们如我一样，也是要入水锻体，躲不开的命运。因为先来后到，每次都是我第一个，粉色其次，然后浅碧，最后深红。四色一字排开，彼此相距甚远，但距岸边都只有五步之遥。
神君大人也如之前一样，每日守着他们，不许他们因为忍受不了疼痛和冰冷私自上岸。我痛苦之余生出好奇心，想知道他们会不会如我一般，哇哇哭上半个月便能说话。
我想既然都是莲花，将来总有一天会成为我的玩伴。我便在他们扯着嗓子嚎丧似的哭声中暗暗窃喜，隐隐期待，连又增了一层痛苦的折磨都觉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然而意外的是，仅仅四日之后，深红那个小家伙就褪回了原形。
又五日，粉色也失败了。
只有浅碧色坚持了整整一个月，成功开口呼痛。
我还未来得及为自己有了玩伴而欢呼雀跃，浅碧色的小家伙就陷入失心疯一般的魔怔中，被神君大人另外安置了去处。
可怜我那时连他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还不知。
我为我孤苦且永无止尽的悲惨命运哭了整整一夜，从此再不期待所谓的伙伴了。
我长大了，很多东西会自己思考，从神君大人教我如何玩耍的同时却不许别的小孩子与我共处，我便琢磨出味儿来，我想我大概与望岚秘境中其他小孩子是不一样的。
我反复思索，觉得我与他们最大的不同，便是我的出身。
我是瑶池莲花，是远古莲种的后代，是先天神灵，虽然比不上神君大人那般身份贵重，却也不是那群小花小草们化形出来的小精灵可以高攀。
神君大人说，越是身份高贵，越要肩负责任。
我的责任就是尽快适应无垢湖，可是无垢湖给我带来的痛苦会随着每日神君大人渡给我的神力而一日日加深，我好似，永远看不到适应的那一天了。
我很伤心，很委屈，很烦躁，很焦虑。
若有玩伴，或许还能开导开导我，可我没有。
我又想要玩伴了。
我整日无精打采，在某一日没有神君大人为我引渡神力也能忍受无垢湖的施虐以后，我开始提出我的要求，神君大人说：“快了，无垢湖里又新移植了两株莲花，不出两天就能化形。”
我捏着他的衣裳左右拉扯，来回晃荡：“我不我不，我要现在就能陪我的玩伴！”
神君大人想了想，道：“好，我去找一个玩伴给你。”
我不能置信：“真的？”
神君大人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乖乖等我回来。”
我便坐在屋檐下，捧着下巴乖乖等。没等太久，神君大人果然牵着一个小孩子回来了，在夕阳烂漫的逆光中，神君大人将那小孩推到我面前，是一个娇羞斯文且漂亮的女孩子：“这是扶霜，她真身是观音大士所在之地，南海之畔一株沐浴佛光而生的俱苏摩，与你同样不惧邪祟。”
我笑容还未绽放出来，就先被她的名字打动了一根心弦，僵住了。从很久以前我就在介意一件事，为何除了神君大人，其他灵物都有名字，独我没有？
“她叫扶霜，那我呢？”
神君大人说：“等你大些，我再为你起个极好的名字。”
我开心极了，拉着扶霜的手对她说：“扶霜扶霜，你听到了吗？等我长大些，我会有个极好极好的名字，是神君大人为我起的呐！”
扶霜原本羞羞怯怯的表情忽然一凝，又装作若无其事，笑着小声回答我：“嗯，听到了。”
她是我第一个玩伴，我自然无比留心关怀：“你怎么了？”
扶霜假作不知：“什么？”
“你方才分明有些异样……”我后知后觉低头去看，只见她指尖正溢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将她嫩生生的葱尖儿一样漂亮的指头染得乌紫肿胀，极其丑陋。
我吓得立刻松开：“神君大人！”我真的吓到了，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扶霜，扶霜她……”
神君大人见状只是稍稍敛去笑意，用掌心覆住扶霜的手，再移开，扶霜的手便恢复如初。扶霜乖巧道：“神君大人，没事的，不过一些秽气而已。”
“看来是你们无缘，我且送你回去。”
扶霜却看着我，目露歉意与怜爱：“对不起，我们以后再一起玩。”
我呆呆看着神君大人将她带来又送走，直到无度来我身边，抚上了我的发顶：“伤心了？”
我摇头，比起伤心，迷茫更多。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提过要玩伴的事。
神君大人也同样遗忘了这个要求，仿佛我们之间无形约定了一般。
日子慢悠悠地过，无垢湖又有了几个化形的莲花，深色的最少，只一个，白色有两个，浅碧色三个，粉色也两个，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坚持最长的那个甚至都没等到开口说话。
神君大人越来越忙，也越来越沉默，某一日他从九重天回来，忽然兴起，抱着我坐在是非亭里抬手一指：“你看那边，是什么？”
我答：“通天河。”
通天河其实并非一条简单的河，诚然它的源头确实是神域河脉，然而到了望岚秘境却被生生斩断了，只有不足十里的河道。神君大人指的方向是正对是非亭的一处断崖，此方势低，彼方势高，通天河河水磅礴喧泄，浩浩荡荡跌落下界，形成了一条俯而莫能视之，无边无尽的悬天瀑布。
我望着瀑布，转头去看沉默的神君大人，他也在看瀑布。他说：“那里的每一滴水，都携带了一颗种子，那些种子会去到人间，孕育成胎，生而为人。”
“人？”
“就是像你这样，可爱又漂亮的小孩子。”
我自然知道人是什么意思，只是没想到，人是这么来的。
神君大人还在说：“小孩子长大，寿数不过百，便会死去，魂魄离体，七魄消散，三魂游荡人间，若此人毕生信奉神灵，有功德供奉，便会直上九重天，来到通天河，再经我结魄，重塑七情之能，由通天河送回人间。而那些游荡人间之魂，运气好的，也能自行转生，运气不好，因执念支配，化作邪煞恶鬼，便只有为祸一方，被人斩杀的命运。”
我听不明白，这与我身上的异常有什么关系，又与通天河有什么关系。
“空有善念善行，一身功德，却无力供奉，死后终究大梦一场。有力供奉，却为非作歹，使功德沾染罪业，神灵受其供奉亦负其债。这轮回道不正不明，不严不净，终成六界祸患，你说，该如何才好？”
我顺口就道：“那自然是要改掉它。”
“如何改？”
我苦思冥想，深恐在神君大人面前丢脸：“既然不正，便扶身正形；不明，便勘误细责；不严，便赏罚分明；不净……不净……”
神君大人大笑道：“不错不错，已然心思通明。”
我执着道：“不净该如何？”
“不净，便任它不净。”
我歪着脑袋，不明白：“为什么要任它去？”
“事无绝对，色非黑白。”神君大人将我放下地，起身看着远方，伸出一只手来，我看了看，抬手握住，听他说，“只要正其身，明其责，严其规矩，则大道可成，净或不净，又有什么要紧。”说完他牵着我的手，朝晚霞余光处行去，我沐浴霞光，听他轻快愉悦地继续道，“你想要真正的玩伴么？”
我大喜：“自然要！”急切问，“什么时候？是谁？”
“待开天法会过后，你的玩伴，或许就有了。”
“或许？”
“或许。”
三寸雪花海是禁地，他不在，便只有我一个。
我时时痛得不能清醒，又不能彻底晕过去，精神在时好时坏之间反复横跳，几近崩溃，即便偶尔有力气睁开眼睛，入目却只有一片雪白花海，轻柔春风，简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脾气越来越坏，时常反思自己为何要受这种苦，若化形的代价就是受罪，我宁愿自己是一株无知无觉的莲花。
两个月后，终于又有一株粉色莲花化形。
三个月，再增两个，一浅碧，一深红。
他们如我一样，也是要入水锻体，躲不开的命运。因为先来后到，每次都是我第一个，粉色其次，然后浅碧，最后深红。四色一字排开，彼此相距甚远，但距岸边都只有五步之遥。
神君大人也如之前一样，每日守着他们，不许他们因为忍受不了疼痛和冰冷私自上岸。我痛苦之余生出好奇心，想知道他们会不会如我一般，哇哇哭上半个月便能说话。
我想既然都是莲花，将来总有一天会成为我的玩伴。我便在他们扯着嗓子嚎丧似的哭声中暗暗窃喜，隐隐期待，连又增了一层痛苦的折磨都觉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然而意外的是，仅仅四日之后，深红那个小家伙就褪回了原形。
又五日，粉色也失败了。
只有浅碧色坚持了整整一个月，成功开口呼痛。
我还未来得及为自己有了玩伴而欢呼雀跃，浅碧色的小家伙就陷入失心疯一般的魔怔中，被神君大人另外安置了去处。
可怜我那时连他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还不知。
我为我孤苦且永无止尽的悲惨命运哭了整整一夜，从此再不期待所谓的伙伴了。
我长大了，很多东西会自己思考，从神君大人教我如何玩耍的同时却不许别的小孩子与我共处，我便琢磨出味儿来，我想我大概与望岚秘境中其他小孩子是不一样的。
我反复思索，觉得我与他们最大的不同，便是我的出身。
我是瑶池莲花，是远古莲种的后代，是先天神灵，虽然比不上神君大人那般身份贵重，却也不是那群小花小草们化形出来的小精灵可以高攀。
神君大人说，越是身份高贵，越要肩负责任。
我的责任就是尽快适应无垢湖，可是无垢湖给我带来的痛苦会随着每日神君大人渡给我的神力而一日日加深，我好似，永远看不到适应的那一天了。
我很伤心，很委屈，很烦躁，很焦虑。
若有玩伴，或许还能开导开导我，可我没有。
我又想要玩伴了。
我整日无精打采，在某一日没有神君大人为我引渡神力也能忍受无垢湖的施虐以后，我开始提出我的要求，神君大人说：“快了，无垢湖里又新移植了两株莲花，不出两天就能化形。”
我捏着他的衣裳左右拉扯，来回晃荡：“我不我不，我要现在就能陪我的玩伴！”
神君大人想了想，道：“好，我去找一个玩伴给你。”
我不能置信：“真的？”
神君大人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乖乖等我回来。”
我便坐在屋檐下，捧着下巴乖乖等。没等太久，神君大人果然牵着一个小孩子回来了，在夕阳烂漫的逆光中，神君大人将那小孩推到我面前，是一个娇羞斯文且漂亮的女孩子：“这是扶霜，她真身是观音大士所在之地，南海之畔一株沐浴佛光而生的俱苏摩，与你同样不惧邪祟。”
我笑容还未绽放出来，就先被她的名字打动了一根心弦，僵住了。从很久以前我就在介意一件事，为何除了神君大人，其他灵物都有名字，独我没有？
“她叫扶霜，那我呢？”
神君大人说：“等你大些，我再为你起个极好的名字。”
我开心极了，拉着扶霜的手对她说：“扶霜扶霜，你听到了吗？等我长大些，我会有个极好极好的名字，是神君大人为我起的呐！”
扶霜原本羞羞怯怯的表情忽然一凝，又装作若无其事，笑着小声回答我：“嗯，听到了。”
她是我第一个玩伴，我自然无比留心关怀：“你怎么了？”
扶霜假作不知：“什么？”
“你方才分明有些异样……”我后知后觉低头去看，只见她指尖正溢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将她嫩生生的葱尖儿一样漂亮的指头染得乌紫肿胀，极其丑陋。
我吓得立刻松开：“神君大人！”我真的吓到了，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扶霜，扶霜她……”
神君大人见状只是稍稍敛去笑意，用掌心覆住扶霜的手，再移开，扶霜的手便恢复如初。扶霜乖巧道：“神君大人，没事的，不过一些秽气而已。”
“看来是你们无缘，我且送你回去。”
扶霜却看着我，目露歉意与怜爱：“对不起，我们以后再一起玩。”
我呆呆看着神君大人将她带来又送走，直到无度来我身边，抚上了我的发顶：“伤心了？”
我摇头，比起伤心，迷茫更多。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提过要玩伴的事。
神君大人也同样遗忘了这个要求，仿佛我们之间无形约定了一般。
日子慢悠悠地过，无垢湖又有了几个化形的莲花，深色的最少，只一个，白色有两个，浅碧色三个，粉色也两个，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坚持最长的那个甚至都没等到开口说话。
神君大人越来越忙，也越来越沉默，某一日他从九重天回来，忽然兴起，抱着我坐在是非亭里抬手一指：“你看那边，是什么？”
我答：“通天河。”
通天河其实并非一条简单的河，诚然它的源头确实是神域河脉，然而到了望岚秘境却被生生斩断了，只有不足十里的河道。神君大人指的方向是正对是非亭的一处断崖，此方势低，彼方势高，通天河河水磅礴喧泄，浩浩荡荡跌落下界，形成了一条俯而莫能视之，无边无尽的悬天瀑布。
我望着瀑布，转头去看沉默的神君大人，他也在看瀑布。他说：“那里的每一滴水，都携带了一颗种子，那些种子会去到人间，孕育成胎，生而为人。”
“人？”
“就是像你这样，可爱又漂亮的小孩子。”
我自然知道人是什么意思，只是没想到，人是这么来的。
神君大人还在说：“小孩子长大，寿数不过百，便会死去，魂魄离体，七魄消散，三魂游荡人间，若此人毕生信奉神灵，有功德供奉，便会直上九重天，来到通天河，再经我结魄，重塑七情之能，由通天河送回人间。而那些游荡人间之魂，运气好的，也能自行转生，运气不好，因执念支配，化作邪煞恶鬼，便只有为祸一方，被人斩杀的命运。”
我听不明白，这与我身上的异常有什么关系，又与通天河有什么关系。
“空有善念善行，一身功德，却无力供奉，死后终究大梦一场。有力供奉，却为非作歹，使功德沾染罪业，神灵受其供奉亦负其债。这轮回道不正不明，不严不净，终成六界祸患，你说，该如何才好？”
我顺口就道：“那自然是要改掉它。”
“如何改？”
我苦思冥想，深恐在神君大人面前丢脸：“既然不正，便扶身正形；不明，便勘误细责；不严，便赏罚分明；不净……不净……”
神君大人大笑道：“不错不错，已然心思通明。”
我执着道：“不净该如何？”
“不净，便任它不净。”
我歪着脑袋，不明白：“为什么要任它去？”
“事无绝对，色非黑白。”神君大人将我放下地，起身看着远方，伸出一只手来，我看了看，抬手握住，听他说，“只要正其身，明其责，严其规矩，则大道可成，净或不净，又有什么要紧。”说完他牵着我的手，朝晚霞余光处行去，我沐浴霞光，听他轻快愉悦地继续道，“你想要真正的玩伴么？”
我大喜：“自然要！”急切问，“什么时候？是谁？”
“待开天法会过后，你的玩伴，或许就有了。”
“或许？”
“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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