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琢磨
我最终还是没能见到无度，因为没过几天，小莲花便要回九幽了。
当初我的真身被炼化成灯盏给小莲花温养元神时，碍于我真身中的魔息和他元神中的混沌之气，神君大人言称无法用仙术将元神融入灯盏，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了神族不屑的咒术。
咒术一成，小莲花身上便有了一枚漆黑咒印。
也是因为有了这咒印，一旦小莲花的元神恢复近圆满，便会不适应在神域待着了。神女大人曾问他，可愿留在秘境中随神君大人修炼秘术，褪去咒印禁锢。
小莲花不愿意。
我知道，他不舍得神女大人。
因为褪去咒印禁锢的代价，是彻底断开他与真身的联系，再不能进入九幽。
在他离开的头一天，我最后一次去找他，那时神女大人与神君大人又相约去了无垢湖，他们尝试了数十年，发现除了耗费神血，竟没有别的法子净化魔息。
神域中真正从远古时代存活至今的神灵并不多，其后代虽然也是神灵之躯，其神血又不足够有效。
此事便难住了。
小莲花自从知道快要回九幽，便尤其珍惜在神域可以尽情调用阳灵仙气的日子，最近他迷上了窥天镜，这镜子还是神君大人为了教导我们何谓博爱众生从紫薇星君那里借来的，是一件可以窥察三界的仙器。
我静静站在他身边，等待他的神识从窥天镜中归来。
片刻后他醒回神，愕然发现了我，我方捧出一束花来，对他笑道：“好看吗？”
小莲花如今是成年神灵了，个头高，即便坐着，也需要微微俯首才能与我对视，他说：“好看。”又说，“我不爱花，你不妨送给小杜鹃，他定然高兴。”
我道：“不是送给你的，我也不是送花来的。”我从袖袋里摸出一包种子，“你从前告诉过我，九幽因小花之故，已经恢复了生机，我又问了神女大人，她说九幽确实可以种植花草。这是这些花儿的种子，你带回去，种在神女大人的屋子前后，看到这些花，便如看到望岚一般。神女大人肯定会喜欢。”
小莲花接过去，将信将疑：“会么？”
“会的。神女大人再怎么年长，也是女孩子，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
小莲花便笑着收起来，向我道谢。
我问他：“你成天对着窥天镜，可有好好儿控制神识？神君大人可说了，神域不可借神识干涉下界。”
小莲花道：“我就看了看人间风景，旁观一些凡人生活罢了。不曾干涉什么。”
我点点头：“那就好。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不能送你，今日是来跟你告别的。”
“为何不能送我？”
我惋惜道：“神君大人说，我的真身是要随你一同去九幽的，直到你的元神彻底恢复，融合进自己的真身，我的真身才能被神女大人送回来。为了断开与真身的联系，我必须在你离开之前暂时脱离这副假身，以三魂状态去神君大人为我安置的结界里沉睡，否则你和我的真身都离不开秘境。”
小莲花恍然：“竟然是这样。”
我问：“等你回到自己的真身，我也回到我自己的真身，你会来秘境看我么？”
小莲花道：“会的。如果没有你，纵然是神君大人也救不了我。你对我有救命之恩。”
我失望道：“就只有救命之恩？”
小莲花想了想：“还有数十年同门之谊。”
“哦。”我将窥天镜拿在手里，同他说，“窥天镜今日该还了，我顺路。你记得以后要来看我。”
“好。”
小莲花是个很重诺的神灵，他既然答应了一声好，必然说到做到，到那时，我也定然亭亭玉立，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我半是期待半是失落地回到九阳厅，正看到小花揪着小杜鹃的耳朵将其从屋里撵出来，稍稍侧目，又不出意外地看到断崖对岸，磅礴瀑布的上空蒸腾着的冷翠色神光，抬头一望，只见天空湛蓝，白鸟高飞。
而清风徐来，有树荫摇曳。
我当时就想，这大概就是我沉睡之前最后看到的美景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
小杜鹃哎哟哎哟的呼痛求饶，小花恨铁不成钢的喝骂吵闹，还鲜明得仿佛昨日，而我却再也回不去，也再见不到他们了。
我记起来许多事，秘境，人间，两世的所有。
小花说过，凡神籍生灵，须有名才能荣登神谱，享神族信徒供奉，得以永生。登入神谱那一刻，神域生灵的命便不属于自己，而属于神域。神域亡，生灵们亦不能生，所以我不能有名字。
她也确实没猜错，我转生为人，依旧没有名字。因为神君大人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让我离开九幽。
往生门由神君大人坐镇，我过不去；
中天则需要姓名才能通行，我仍过不去；
至于人间，我没有七魄，阿清也不会结魄。
我也终于明白，原来神君大人说的所谓时机成熟，包括后来的那个欲言又止的“杀”字，不是要我杀了照夜，而是杀了我自己。
阴阳杵被启动，会直接解开我的封印，若我的记忆恢复不及时，便会由神君大人打入我三魂的逆生咒夺去我的阳身，使我重回元神状态。
若我记忆恢复及时，便要主动自杀，因为只有我死了，重新恢复成三魂，亦或说是元神，才能夺取照夜真身，才能顺利进行后面一系列的计划。
简而言之，我必须死。
我不怪神君大人，我知道他也为难。
神君大人疼爱阿清，怎会舍得她为了区区一个幽狱葬送性命？
阿清重情，与照夜相依为命几千年，又怎会舍得抛下照夜？
所以才需要我。
所以我来了。
这计划不知是从何年何月开始，或许是神君大人第一次察觉到阿清有早衰迹象时；也或许是阿清第一次去秘境找神君大人借涅槃花点化照夜时；甚至，在得知照夜竟终于在神君大人预计的最后时限之前成功化生，使得幽狱之门这把钥匙有了延续的可能时。
所有棋子就位，棋手亦是。
而棋盘的两头，神君大人执黑，命运执白，自此拉开长达万万年争夺先机的序幕。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序幕第一场就耗去了神君大人万万年的时光。
神君大人在远古时代撒下的地狱莲种，便是为了借这一莲族的天赋压制封锁幽狱，那么多莲种，听说有成千上万，却只有照夜一个得以存活，成长，化生。
若非神女大人去秘境借涅槃花，神君大人还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失败，甚至早早就开始着手第二步——利用魔息培育由瑶池精心养护长大的莲花。
地狱莲种化生失败，是瑶池莲花入无垢湖化生的因。
我化生成功，是照夜化生成功的果。
为了这个果，神君大人不知在我身上费了多少工夫。
我很明白。
我不是单单为了给照夜提供真身才存在于这个计划中，而是为了进入九幽，留在九幽，将照夜和阿清都送出去，完成神君大人的夙愿，才被神君大人费心养护，看顾至今。
那日过往生门时，若非神君大人赐我一缕本源之力，我只怕就糊里糊涂随照夜指引去了通天河，令一切前功尽弃。后来神女大人赐予我神力，误打误撞地助我修成了鬼神之身，若我不死，在失忆状态下又掌握了淬灵之法，迟早会按部就班地修炼飞升，同样前功尽弃。
神君大人把什么都算好了。
滴水不漏，完美无缺。
不知道神君大人现在是什么心情。
我想，他应该会很高兴，会立刻动身，前往人间寻找阿清罢？
照夜以阳魄之态被我强行送去人间，没有神君大人的神力指引，不知道会不会自行找到投胎的人家。
希望他们都安安稳稳的，无病无痛，顺顺利利。
我也希望自己也顺顺利利。
神君大人说，让我不要害怕，他终会有一天来接我。
我相信神君大人，但……
这里太黑了，我还是有点怕。
我那日告别照夜，回到九阳厅。神君大人将要送我去沉睡时，便告诉了我这个计划，我固然震惊不已，但一想到九幽有可能被混沌之气吞噬，成为远古邪魔的疆域，便舍不得拒绝了。
我吃了那么多苦才救了小莲花，神君大人为神女大人寿数之事也煞费苦心，怎能让这一切都白白付出？
于是我答应了。
然而神君大人说：“九幽很黑，你可能要在那里等很久。”
我浑身颤了颤，心里凉飕飕的：“会，会有多久？”
“很久……很久……”
我犹豫了，神君大人也陪着我沉默。
我最终道：“神君大人，您真的会来接我么？”
神君大人是笑着说的：“会。”
我相信神君大人，相信他终有一天会来接我。
我记得我沉睡的结界又黑又冷，与九幽极像，此时此刻，我不禁怀疑神君大人是故意将结界弄成那样的了，是为让我提前适应九幽？
这么想好像也没毛病。
我在那里沉睡了几千年，期间并不是无知无觉，偶尔也会清醒过来，但因为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毫无乐趣，便只得强迫自己继续沉睡。不知道这一回，我要在九幽待多久。
几百年？几千年？还是几万年？
我抱紧自己，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还好这口气是热的，总算有了那么一丝丝安慰。
当初我的真身被炼化成灯盏给小莲花温养元神时，碍于我真身中的魔息和他元神中的混沌之气，神君大人言称无法用仙术将元神融入灯盏，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了神族不屑的咒术。
咒术一成，小莲花身上便有了一枚漆黑咒印。
也是因为有了这咒印，一旦小莲花的元神恢复近圆满，便会不适应在神域待着了。神女大人曾问他，可愿留在秘境中随神君大人修炼秘术，褪去咒印禁锢。
小莲花不愿意。
我知道，他不舍得神女大人。
因为褪去咒印禁锢的代价，是彻底断开他与真身的联系，再不能进入九幽。
在他离开的头一天，我最后一次去找他，那时神女大人与神君大人又相约去了无垢湖，他们尝试了数十年，发现除了耗费神血，竟没有别的法子净化魔息。
神域中真正从远古时代存活至今的神灵并不多，其后代虽然也是神灵之躯，其神血又不足够有效。
此事便难住了。
小莲花自从知道快要回九幽，便尤其珍惜在神域可以尽情调用阳灵仙气的日子，最近他迷上了窥天镜，这镜子还是神君大人为了教导我们何谓博爱众生从紫薇星君那里借来的，是一件可以窥察三界的仙器。
我静静站在他身边，等待他的神识从窥天镜中归来。
片刻后他醒回神，愕然发现了我，我方捧出一束花来，对他笑道：“好看吗？”
小莲花如今是成年神灵了，个头高，即便坐着，也需要微微俯首才能与我对视，他说：“好看。”又说，“我不爱花，你不妨送给小杜鹃，他定然高兴。”
我道：“不是送给你的，我也不是送花来的。”我从袖袋里摸出一包种子，“你从前告诉过我，九幽因小花之故，已经恢复了生机，我又问了神女大人，她说九幽确实可以种植花草。这是这些花儿的种子，你带回去，种在神女大人的屋子前后，看到这些花，便如看到望岚一般。神女大人肯定会喜欢。”
小莲花接过去，将信将疑：“会么？”
“会的。神女大人再怎么年长，也是女孩子，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
小莲花便笑着收起来，向我道谢。
我问他：“你成天对着窥天镜，可有好好儿控制神识？神君大人可说了，神域不可借神识干涉下界。”
小莲花道：“我就看了看人间风景，旁观一些凡人生活罢了。不曾干涉什么。”
我点点头：“那就好。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不能送你，今日是来跟你告别的。”
“为何不能送我？”
我惋惜道：“神君大人说，我的真身是要随你一同去九幽的，直到你的元神彻底恢复，融合进自己的真身，我的真身才能被神女大人送回来。为了断开与真身的联系，我必须在你离开之前暂时脱离这副假身，以三魂状态去神君大人为我安置的结界里沉睡，否则你和我的真身都离不开秘境。”
小莲花恍然：“竟然是这样。”
我问：“等你回到自己的真身，我也回到我自己的真身，你会来秘境看我么？”
小莲花道：“会的。如果没有你，纵然是神君大人也救不了我。你对我有救命之恩。”
我失望道：“就只有救命之恩？”
小莲花想了想：“还有数十年同门之谊。”
“哦。”我将窥天镜拿在手里，同他说，“窥天镜今日该还了，我顺路。你记得以后要来看我。”
“好。”
小莲花是个很重诺的神灵，他既然答应了一声好，必然说到做到，到那时，我也定然亭亭玉立，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我半是期待半是失落地回到九阳厅，正看到小花揪着小杜鹃的耳朵将其从屋里撵出来，稍稍侧目，又不出意外地看到断崖对岸，磅礴瀑布的上空蒸腾着的冷翠色神光，抬头一望，只见天空湛蓝，白鸟高飞。
而清风徐来，有树荫摇曳。
我当时就想，这大概就是我沉睡之前最后看到的美景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
小杜鹃哎哟哎哟的呼痛求饶，小花恨铁不成钢的喝骂吵闹，还鲜明得仿佛昨日，而我却再也回不去，也再见不到他们了。
我记起来许多事，秘境，人间，两世的所有。
小花说过，凡神籍生灵，须有名才能荣登神谱，享神族信徒供奉，得以永生。登入神谱那一刻，神域生灵的命便不属于自己，而属于神域。神域亡，生灵们亦不能生，所以我不能有名字。
她也确实没猜错，我转生为人，依旧没有名字。因为神君大人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让我离开九幽。
往生门由神君大人坐镇，我过不去；
中天则需要姓名才能通行，我仍过不去；
至于人间，我没有七魄，阿清也不会结魄。
我也终于明白，原来神君大人说的所谓时机成熟，包括后来的那个欲言又止的“杀”字，不是要我杀了照夜，而是杀了我自己。
阴阳杵被启动，会直接解开我的封印，若我的记忆恢复不及时，便会由神君大人打入我三魂的逆生咒夺去我的阳身，使我重回元神状态。
若我记忆恢复及时，便要主动自杀，因为只有我死了，重新恢复成三魂，亦或说是元神，才能夺取照夜真身，才能顺利进行后面一系列的计划。
简而言之，我必须死。
我不怪神君大人，我知道他也为难。
神君大人疼爱阿清，怎会舍得她为了区区一个幽狱葬送性命？
阿清重情，与照夜相依为命几千年，又怎会舍得抛下照夜？
所以才需要我。
所以我来了。
这计划不知是从何年何月开始，或许是神君大人第一次察觉到阿清有早衰迹象时；也或许是阿清第一次去秘境找神君大人借涅槃花点化照夜时；甚至，在得知照夜竟终于在神君大人预计的最后时限之前成功化生，使得幽狱之门这把钥匙有了延续的可能时。
所有棋子就位，棋手亦是。
而棋盘的两头，神君大人执黑，命运执白，自此拉开长达万万年争夺先机的序幕。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序幕第一场就耗去了神君大人万万年的时光。
神君大人在远古时代撒下的地狱莲种，便是为了借这一莲族的天赋压制封锁幽狱，那么多莲种，听说有成千上万，却只有照夜一个得以存活，成长，化生。
若非神女大人去秘境借涅槃花，神君大人还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失败，甚至早早就开始着手第二步——利用魔息培育由瑶池精心养护长大的莲花。
地狱莲种化生失败，是瑶池莲花入无垢湖化生的因。
我化生成功，是照夜化生成功的果。
为了这个果，神君大人不知在我身上费了多少工夫。
我很明白。
我不是单单为了给照夜提供真身才存在于这个计划中，而是为了进入九幽，留在九幽，将照夜和阿清都送出去，完成神君大人的夙愿，才被神君大人费心养护，看顾至今。
那日过往生门时，若非神君大人赐我一缕本源之力，我只怕就糊里糊涂随照夜指引去了通天河，令一切前功尽弃。后来神女大人赐予我神力，误打误撞地助我修成了鬼神之身，若我不死，在失忆状态下又掌握了淬灵之法，迟早会按部就班地修炼飞升，同样前功尽弃。
神君大人把什么都算好了。
滴水不漏，完美无缺。
不知道神君大人现在是什么心情。
我想，他应该会很高兴，会立刻动身，前往人间寻找阿清罢？
照夜以阳魄之态被我强行送去人间，没有神君大人的神力指引，不知道会不会自行找到投胎的人家。
希望他们都安安稳稳的，无病无痛，顺顺利利。
我也希望自己也顺顺利利。
神君大人说，让我不要害怕，他终会有一天来接我。
我相信神君大人，但……
这里太黑了，我还是有点怕。
我那日告别照夜，回到九阳厅。神君大人将要送我去沉睡时，便告诉了我这个计划，我固然震惊不已，但一想到九幽有可能被混沌之气吞噬，成为远古邪魔的疆域，便舍不得拒绝了。
我吃了那么多苦才救了小莲花，神君大人为神女大人寿数之事也煞费苦心，怎能让这一切都白白付出？
于是我答应了。
然而神君大人说：“九幽很黑，你可能要在那里等很久。”
我浑身颤了颤，心里凉飕飕的：“会，会有多久？”
“很久……很久……”
我犹豫了，神君大人也陪着我沉默。
我最终道：“神君大人，您真的会来接我么？”
神君大人是笑着说的：“会。”
我相信神君大人，相信他终有一天会来接我。
我记得我沉睡的结界又黑又冷，与九幽极像，此时此刻，我不禁怀疑神君大人是故意将结界弄成那样的了，是为让我提前适应九幽？
这么想好像也没毛病。
我在那里沉睡了几千年，期间并不是无知无觉，偶尔也会清醒过来，但因为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毫无乐趣，便只得强迫自己继续沉睡。不知道这一回，我要在九幽待多久。
几百年？几千年？还是几万年？
我抱紧自己，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还好这口气是热的，总算有了那么一丝丝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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