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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血狼现身

    天刚放亮,一片寂静。太阳伸出绯红色的指头,把晨雾撕出一道裂口。霎时间,灰蒙蒙的世界清晰起来。

    时值春分,本应寒风料峭,一个月后垂柳才能冒出绿色的长发。不过冬天过后,气候格外反常,窗外景色春意盎然,苗木被一股力量揉搓,奋力的冒出淡黄色嫩芽。不多时,伯劳鸟从巢穴中惊醒,在枝头极目瞭望。

    “不多睡会?”丹承背上竹篓,手拿镐头笑问。

    “不睡了。”商陆看着父亲青筋凸起的手,朝自己的脑袋抚来,不自觉的把眼睛看向别处,“不睡了。不是说要给张大夫送药材,我怕他等时间太长。”

    “不急。”父亲收手,边走边整理衣襟,把腰带收紧,在低矮的房门外把马解开。这是匹枣红色的骏马,眼睛如同黑夜,四肢强健,如同身经百战的战士的手臂。他们叫她“霞影”,寓意奔跑起来像晚霞,只留一道光影。慈爱的父亲又看向十三岁的儿子,他不善表达内心的情感,略冷淡的说道,“需要送过去的药材在货棚准备好了,你要是觉得困,再多睡一会。”

    “鸟叫吵的人睡不着觉。”商陆把手放在浓密的头发上,锦缎似的头发被他来回揉搓。由于他的脸庞过于白皙,让人发觉不了因为说谎,脸颊泛起的一抹胭脂红。

    丹承不再说话,收拾好药田需要用到的工具,搭在马背两旁,翻身上马,两腿用力一夹马肚,霞影快步奔跑。一眨眼的功夫,人和马在成片的树林中消失。

    躁动的清晨在商陆内心的映照下,平静的如同一面湖水。他叠放完衣物,跑着推开货棚的篱笆门。清点药材数量,黄芩、连翘、白芷、金银花,放了满满两担。他把整理好的两担药材搬上牛车,回过头来,掀开角落里的空篓,拿出一把樟树做的木剑,一个装满酒的红坛子。四周没人,除了没有韵律的鸟鸣,再没有其他声音。他这才放下心,把樟木剑和酒塞在牛车不起眼的角落。

    牛车缓慢的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晃动前行。犄角打成旋涡的黄牛,比商陆要熟悉眼前的道路。它坚硬的蹄甲如铁盔一般,被道路上的砂石磨损,留下破损的空洞。樟木林还是一片死寂,偶尔风从远方飘来,划过树枝,才能带来几声不止哪里来的鸟叫。

    “东西带来了?”睡眼惺忪的公孙启躺在花岗石上问道。

    “在这呢。”商陆跳下马车,拍了拍酒坛,“在这。”递了过去。

    陈年佳酿,酒里放了丹承收藏的珍贵药材。公孙启喝了一口,齿颊留香。他沉浸在桂花酒的芬芳中自言自语,“世间忧愁千千万,桂花佳酿解一半。”转头看向商陆,“只可惜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才能体会这种快乐。”

    商陆早就把樟木剑抵在了公孙启的脖子上。孩子只有十三岁,但身高已与挺拔的公孙启持平,只是他阅历尚浅,脸上还没有被岁月侵蚀的痕迹。虽然他的剑没有刃口,不过是一根扁平的木棍。但对于警觉的公孙启来说,他一向自称为神隐大陆第一武士,能悄无声息的把木剑抵上他的喉咙,说明这个徒弟已经学有所成。

    “好好好。”公孙启痛饮一口,冰凉的桂花酒顺过咽喉,在肚子里化作一团温热的火,“你终于可以出师了,也不枉这三年来,每天起早,背着你父亲来樟木林跟我偷学剑术。”

    樟木剑被收回商陆的腰间,那张稚嫩的脸上显出失落的神情,“不过是因为你放松了警惕。我的剑术并不高明。”

    “没有高明的剑术。还有——”

    “还有什么?”商陆话音未落,一把长剑已抵制面门。公孙启手执长剑,身穿宽松长袍,在微风吹拂下,宛如一只展翅的鹤。

    “还有不要对你的俘虏手下留情。不然这就是你的下场。”长剑一挺,朝商陆的发髻刺去。原本紧实的发髻,在长剑的轻挑下,瞬间散落。这是公孙启给商陆的最后一课,提醒他不要有妇人之仁。“以后不用再从樟木林路过了,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可我还没有自己的剑。”话一出口,孩子就觉得不合时宜。丹承并不允许他碰触箭矢之类的武器,原因严肃的父亲并没解释。他只记得,八岁那年,不过是在铁匠铺背着父亲打了一把防身的匕首,在枕头下没藏好,招来一顿毒打。可他还是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剑,一把真正的剑——不是樟木做的玩具——供自己仗剑行走。

    “要剑干什么?”手持酒坛的酒鬼,仰头把坛内的酒一饮而尽。他抹干净嘴角上的酒痕,朝树林深处走去,“太过于依赖剑,剑只会成为你的弱点。”

    “还是让你古板的父亲给你买匹好马吧。御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儿,走两步就能被马腿绊倒,让你老古板的父亲给你选一匹,以后你送药也能快些。”积满腐叶的小路上,回荡着酒鬼踉跄着脚步的嘲笑。

    飘忽间他泛白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拥有一匹骏马,更是商陆所不能想象的,父亲丹承在一天,不会有让他独自骑马的可能。他也不过是在父亲身边时,能在霞影身上坐那么一小会儿。总之,他貌似清楚,除了武艺骑术方面的事情,一切都好说。牵涉到这两点,丹承那沉默严肃的表情,不可能做出一丁点儿的让步。

    商陆想追上去,但他更清楚公孙启果断雷厉的行事风格。他说自己出师,那就不会再跟自己有过多交涉。他不遑多想,用衣袖擦拭干净樟木剑,放回牛车角落,继续赶路。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不允许他习武,这分明是每个孩子应当具备的最基本的技能。不为了做一名剑客,只是为了作为生存技能学习而已。好在他有一次路过樟木林,在一车满载的货物下,健壮的黄牛步履维艰。不成想,这招来了山林中饥饿的老虎。

    瘦弱的孩子和温顺的黄牛,是猛兽最好的充饥食物。在凶猛的虎眼注视下,黄牛被定住,任凭商陆如何鞭打驱赶,它都一动不动。猛虎迈着强健的四肢,步伐越来越快,向他们疾冲而来。那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只差一跨步的距离,他就要命丧糊口。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白光一闪,巨石般的老虎砰然倒地,一声震动山林的虎啸后再没动静。他从惊魂中回过神来,看到一把利剑从老虎的额头贯穿至下巴,血液浸湿干燥的泥土,凝结成红色的泥块。掷剑的侠士,正是公孙启。

    年少的孩子被这一幕所折服,从那天起,他瞒着父亲跟公孙启学习剑术。一场大梦似的,不觉间三年时间弹指而过。面容朗俊的公孙启,大多数时间沉浸在酒水里,躲在半山腰的木制小屋无所事事。对他来说,夏天的葡萄酒和冬天的黄酒,都是和水一样,必不可少的人生支柱。他最大的乐趣,无非是养育了两只不幸离巢找不到归路的白雕,并以逗鸟为乐。

    对于公孙启的离开,他之前早有预料。毕竟从三个月前,公孙启先生就一改往昔颓废放浪的形象,突然一本正经,严肃起来。对他的训练也更为严格,各式各样的武器,给他教了个遍。通常仅仅到了中午,商陆便耗尽体力动弹不得。好在他能拿送药太过劳累,搪塞过去父亲的追问。

    这三年来——商陆拉起袖子,看了眼粗壮的胳膊——好像也没学到异于常人的武艺。至少按照公孙启自称的神寂大陆第一剑客,他也应该优于三年来的对自己的教学表现,而不仅仅是让自己用木棒做剑,挥舞出不知名的把式。那他到底是谁,又是什么人呢。

    略加思索,商陆猛的发现,对于公孙启,他的了解仅限于“会拿剑的酒鬼”这么个略带偏见的印象。或许是他曾经出手救过自己一命,所以才对他有无比的宽容,从没刨根过公孙启的来历。至于他三个月前所警惕的异常——蝠头山温度升高,如同要爆裂的火炉。那不过是个玩笑,或者来自酒鬼的误判——蝠头山是沉寂多年的火山,温度升高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听人这么说。

    牛车晃晃悠悠的穿过幽静小路,商陆倚靠药材闭目小憩,在正午之前能准时到达张大夫的药铺。只听哐当一声,沉重的牛车停了下来。商陆被突如其来的晃动惊醒,他睁开眼睛,三条灰黑色的成年巨狼正从森林中穿过。这不是普通的巨狼,他们动作缓慢,在头狼的带领下,目标坚定的朝蝠头山的方向走去,他们行走过的道路,留下一排排鲜红色的血脚印,形如梅花,正如胸前血红色的针毛。

    在这一幕情形下,老牛不自觉的抽搐身体,偏离道路,撞在了路边红杉树上。

    “走,快走。”商陆屏息凝神,握紧手中的樟木剑。待三条灰狼走远,他挥动手中的鞭子,对皮糙肉厚的黄牛训斥到,“快走,胆小鬼,再等会太阳要落山了。”

    缓慢的车轮重新滚动起来,松动木板的吱呀声又响彻于幽静小路。到达张大夫的药铺,已是正午时分,太阳放肆抛洒他的烈焰,炙烤目所能及的一切。商陆在满是药香味的药铺品着茶水,等待药店伙计卸下他拉来的货物。

    “这次还是照旧——打欠条年底结算?”张大夫从外面回来,商陆凑上前去询问。一个月没见,眼前的原本圆润富态的男人,形容枯槁,眼睛里灌着一潭死水,像被人挖去月亮的黑夜,只闪烁着零星的光点。

    “结现钱。”他的回答让商陆颇感意外。他拿掉蒙在脸上的面纱,吩咐裕文拿些烧酒喷在他身上消毒,皱着眉头说道,“城里很多人最近染上一种怪病,咳嗽,红眼睛,高烧不下,可把我给忙坏了。”他喜笑颜开,“这样也好,能多挣些棺材本。照这样下去,你每次来都能用现钱结。”

    “传染病?”裕文拿壶烧酒出来,他虽然只比商陆小一岁,但身材瘦弱,比商陆矮上一头,离远看,像被晒干的铁棍山药。他在张大夫的药铺长大,学了一身寻医问诊的手艺。本想怀着济世救人的心大展身手,奈何张大夫死活不让他踏出药房一步,出去给人独自问诊。

    “不清楚。看起来像瘟疫,但又没那么像。”张大夫来回捻着下巴上的胡子,全然忘记还没把挂在肩上的药箱放下。

    “听他们说是血狼传染的。好多人都亲眼见到了。”裕文朝张大夫身上撒着烧酒,看着商陆说道。

    “血狼?”商陆朝他抬了抬脑袋。

    “胸前的毛跟血染似的一种狼,跟马跟牛的个头差不了多少。他们都在传,只要被他们看上一眼,或者从他们待过的地方路过就会生病。现在太阳落山之后,没人敢去城外了。我也常听到外边有狼嚎。”

    “胡说。”张大夫洗完手,喝了一杯烧酒,不可辩驳的训斥,“书上编造出来的东西也能信?就是相信这些故事,血狼也是几百年前的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

    裕文低下脑袋,抬眼偷看商陆有没有看到自己被训斥成的红脸蛋。他从小无父无母,是张大夫进山采药时,在山脚下捡回来的。张大夫的妻子难产而死,只留下女儿旋锦。恰好碰见被抛弃的裕文,张大夫认为这是命运赏赐给他的男丁,便抱回来当亲生儿子养着。不过自从妻子死后,他就过着刻板的生活。只要其他人跟自己的意见不一致,他便认为对方在忤逆自己。裕文生性软弱,又脾气温顺,所以没少受张大夫的训斥。

    “旋锦呢?”商陆为了转移不愉快的氛围,岔开话题说道。

    “父亲走后,她说出去买些香料。”裕文瞟了一眼张大夫,声音变低,“我拦不住她。”

    说话间,奉祀堂的钟声响了。往上在每月初一、十五,对新神生祭的时候,才会敲响那口年代久远,刻着九条蟠龙纹路的青铜钟。据说这口钟比奉祀堂的历史还要久远,足足有五百多年。那时奉祀堂里,包括整个天阳国,祭祀的还不是新神,跟接壤的东境王国一样,祭祀盘古、女娲两位主神。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传说是神隐大陆那场风雪之战造成的。其中的细节,恐怕只能翻阅浩瀚古老的书籍才能知道。

    往常祭祀的钟声响起,是御马城主召集百姓,对穷凶极恶之徒,进行正义审判。今天的钟声仓促而响亮。城内除了奴隶,几乎所有人都跑到奉祀堂外的广场上观摩这场审判。这更是某种狂欢与盛宴。

    裕文跟张大夫打了招呼,按照要求,跟商陆带了两层面纱,保证远离人群,跟随一双双脚步,同样来到奉祀堂外。高大涂满红色油漆的大堂外,广场上每一张石板都刻着一张张形态各异,造型精美的雕像。这是根据神话故事和吟游诗人口口相传的神迹,所设计出来的。为了纪念新神帮助天阳国取得一次次战争的胜利。不过广场已被人站满,商陆只能极力保证自己不被挤出场外,根本看不到他们脚下的石板所讲述的具体事件。

    苍老的钟声在空气中回响,最后的钟声飘向远方,散落在城墙各处,城主昭霜王在一群侍女的拥簇下走来。人群像被丢入广袤沉默的大海,一片寂静。接着是五个头发散乱,衣衫褴褛,浑身血渍的男人被押出来,捆绑在绞刑架上。

    在昭霜王的示意下,审判官直奔主题,“以蝎尾为首的强盗五人,你们杀害城外的商人和官员,证据确凿,是否认罪伏法。”

    “我不否认我曾经犯下的罪过。但我们也不会承认,你所对于我们的无端控告。”说话者是强盗头子蝎尾。他脸上有刀疤,从左眼直至下巴。其余四人不堪牢狱折磨,身体羸弱如同风中枯草,说不出话来,微张着满是裂痕的嘴唇点头赞同。

    “你怎么解释搜出来的黄金珠宝。”冷漠的城主拷问五人。

    “在尸体上翻出来的。”

    “尸体?”

    “他们是被血狼杀死的。”蝎尾仍心有余悸的吼道。他的声音由低沉转向高昂,“我亲眼看见,是血狼。是血狼咬穿了他们的喉咙。”

    供奉新神的奉祀堂外,如同雨后的天空,被蝎尾的吼叫冲刷的阴冷潮湿,能听见每一个人的喘息声。

    “血狼?”昭霜王哈哈大笑,洪钟般的笑声,使在场的百姓振奋起来,驱赶走了内心的恐惧,“强盗的狡辩术。拿城里的谣言开脱罪名。”他转头看向其他四人,“你们也看到了?”

    点头如捣蒜。

    “好,不肯承认。”昭霜王起身,他伟岸的身躯和身后堂前的支柱一样挺拔,抽出腰间佩剑,注视着其余四人其中的一个,“既然你们不承认,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我宣布免除你的绞刑,由我亲自斩首。”

    言闭,朝那人黢黑的脖子挥剑而去,寒光一闪,一颗脑袋重重的砸在地上,他的眼睛仍旧微微张开。温热的血液,如同炙热的岩浆,在台下蛇形前进。他又吩咐侍从捡起那人的头颅,放在托盘上,拿进堂内烧香供奉三位新神。

    “现在呢?”

    台下先是一片寂静,随后暴发出一阵热烈的骚动。他们期待着其余四人同样被斩下脑袋。

    “我亲眼看见的,三条血狼,一条头狼,两条跟在后面,他们胸前的红色比血还要鲜艳。眼神比岩浆还要烫人。”蝎尾默默的说着,不过他准备好了接受王者之剑的审判,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自言自语。

    “血狼?”商陆听着他的描述回想起来,这人并没有说谎,自己也是亲眼所见。他正欲走向台上,手腕被一把攥住。

    “商陆哥,我找了你好久。”

    回头一看,旋锦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来到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