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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信使

    温热的河水被商陆的血液染红,如一缕浓烟在浪涛中晕开,飘向远方,消失不见。他来回飘荡,如同无根浮萍,开口要询问眼前巨蟒的身份,一股寡淡的河水灌进他的口中,把他呛的接连咳嗽。他还不适应,不能在水底自由吐息。

    “怎么是个蠢小子。”巨蟒身子伸长,摆动尾巴朝商陆游来。它青黑色的皮肤苍老而紧实,一股威严庄重的气息围绕在它周围,使得鱼虾远远地逃开。

    “别过来,别过来。”商陆有些害怕,用力蹬着双腿,他朝四周胡乱的挥剑,这才发现,手中长剑早就不知遗落在哪。本就身受重伤,加上现在用力过猛,血液又从伤口处迸射而出。河水被染成鲜艳的红色,引来一种如手指般纤细的白鱼钻进他的伤口。他觉得巨疼无比,然而手指触不能及,他只能如鲤鱼来回翻转身子,试图甩出藏进他身体里的白鱼。

    “别动,它在给你疗伤。”巨蟒看着他的双眼,距离近到他能感受到它的吐息。“我是来救你的。”

    从那双眼睛中,他能看出,眼前的巨蟒,正是他跟迟元打猎碰到的那条,他清楚的记得它深绿色,宛如宝石璀璨的眼珠。“是你?”商陆能感受到白鱼在他身体里来回游动,顺着血液,游经身体里的每一处地方。开始他觉得难受,全身刺痛,如缝衣针从血管里往外刺出,快而且没有节奏。他快要死了,额头上的青筋暴露,嗓子里却又呼喊不出声音。

    白鱼终于游回了他的伤口处,它用细腻的鳞片刮去伤口处的瘀血,再用嘴巴一点点的咬合伤口。商陆没再感觉到疼痛,相反,他整个人神清气爽,并且能在湍急的河水中,自由的呼吸吐纳。

    “为什么要救我。”不等巨蟒回答,商陆接连问道,他回想起来,从父亲丹承失踪的那天,他的脑袋就被各种各样的问题塞满,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他如同被扔在广袤无垠的青草地里,在这无论你如何大声呼喊,从来不会得到一丝回应。

    “这是我的职责。”巨蟒把他拉到一处礁石旁站定,直立起身子,用尾巴清扫商陆的额头。巨蟒尾巴扫过的地方,有一条金色蟒蛇显现。

    商陆好像长了第三只眼睛,能清晰的看到额头上那条金色蟒蛇,人首蛇身,盘石而坐,仰头指天,仿佛要御风而起。金色穿透海水,引来河水中鱼虾、河蟹、水蛇的追逐。水兰花和萤草吸食金光,开出更艳丽的花朵。不过这金光一闪不见,他那光滑宽广的额头,又重新因瘦弱和紧张变得青筋暴露。

    他看着眼前的自己,好似一具闭上眼睛的尸体。然而,所有发生的事情他又能清晰的看见。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掉了原本的身体——或者说是已经死了。他用力游回自己的躯体,然而,水流形成一到坚硬的墙壁,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穿透着无形的水墙,只能焦灼的看着。

    “用意念,不是蛮力。”巨蟒再次教导他,它失去耐心,不等商陆尝试,便用蛇尾把商陆扫回他的身体。“现在没时间给你练习。我以为你会像你的母亲那样聪明。”

    “你认识我的母亲?”商陆紧张起来,除了从父亲,他再没听到从第二个的嘴里谈论自己的母亲。“纪怡。”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名字。他的身体里虽然流淌着她的血液,却又从没见过她一眼。

    “我是她的侍女。”巨蟒的眼睛中透出失落,“以前服侍她,她生下你,我自然要来守护你,直到你完成自己的使命。”

    商陆被拉进一段回忆,场景异常真实,他能闻到鸢尾花香,空气里藏着蜂蜜的甜味,远处枫叶因晚风轻吹,发出的声音也清晰可辨,踩在脚下的松软土地,能感受到青草正努力地冲出地面。他仿佛能伸手触碰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夫君。”他的母亲摸着怀孕的肚子对丹承笑道,“等女儿生下来,该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丹承采下一朵紫睛花,插入她的发髻,笑容里藏满幸福,“叫什么我还没想,还早着呢,我得好好想一个让咱们都满意的名字。”他把她的手拿起,放在嘴边轻吻,“可你又能肯定生的一定是女儿?万一是个男孩,他可不会喜欢女孩的名字。”

    “女娲后人生出来的都是女儿。”母亲纪怡说道。“我希望她能快点生下来,我感受到黑暗就要降临了,怕到时候没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她眼眶中噙满不舍的泪水,“我怕辱没了我的使命,怕离开你,怕看不到肚子里的孩子长大。”

    他们俩在山岩上相互依靠坐下,丹承宽阔的手臂把她搂住怀中,用嘴唇触碰她桂花香味的长发,“怎么会呢。我会用我的剑来守护你,守护我们的孩子。”他把剑拔出,横放膝上,剑身光芒耀眼,如熔岩一般,“这把伏羲剑,能刺破任何黑暗。”

    “要真是那样。”纪怡面色不安,她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强大到令她惧怕的力量,“你一定得把地图放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万一从此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以后一定要让孩子继续完成我的使命。”

    “黑暗已经被我们驱散。众神知道,神隐大陆和神寂大陆的子民也都知道。我们可以安稳的生活下去。不需要太在意生离死别。”神情严峻的男人安慰怀中不安的妻子,他不自觉的摸着剑柄,这样能给他带来坚定的力量,“黑暗已经被我们驱散了,我们都很清楚。”

    “我们都很清楚,那不是真的。”纪怡直视着商陆的眼睛,“百木城的风雪之战并没结束,那里现在还是禁忌之地。如果黑暗再次降临,我们该怎么办,凭借分崩离析的两块大陆上的三大王国吗。恐怕到时候,落英城里要塞不下亡灵了。”

    “或许,神界会履行他的职责。”丹承抬头看天,厚重的云层除了灰黑色的天空别无所有,“要是太阳神能看到,他一定不会任由黑暗侵蚀大地。”

    “他或许不会。”纪怡指出,“但不会在人类被黑暗吞噬之前,把黑暗驱逐。要是众神没有私心,又怎么会让幽冥界里藏匿那么多的恶魔。”

    “你太偏颇了,纪怡。”丹承听了他的话不以为然,“我以前也是神。”他起身摘下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放在她手里,“后来不是宁愿放弃神的身份,也不愿意受众生香火。或许没那么多美好,但世界也不是糟糕透了。御马城里的半神和术士,每一个都在这里镇守着封印,要是封印松动,他们会第一个发现,不会让黑暗再次笼罩大地。你还记不记得尉迟松。”他捧着她的脸,看向她的眼睛。“他也是反对众神的祭祀,才甘心成为半神。风雪之战,他跨过海长城,千里迢迢的赶来,为了帮凡纳希重新封印结界,差点被永久的留在禁忌之地。像他这样的半神还有很多,单是他们,就不会同意让诸神摆布人类,更不肯能任凭幽冥界的恶魔打破结界在人间肆虐。”

    “但愿如此吧。”微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双手温柔的抚摸隆起的小腹,想象着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会是怎样的可爱,又会给他们的双人之家带来什么样的欢乐。“要不然,咱们把地图交给公孙启。他是天阳国的王子,肯定能保管好。将来三国和好,找到女娲精魄,一定能彻底的扫清神魔两界。咱们两个……”她又指了指肚子里的孩子,“咱们三个,从此不问世事,寻找一处隐秘的山林躲起来。”

    一声无奈的叹息,丹承紧锁的眉头如隆起的山丘,里面藏着他的心事,他的下巴轮廓清晰,透出坚毅硬朗的性格。凭借公孙启的剑术,他一定能保护好精魄地图。他语气中带着两难,“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或者说该不该相信人的私心。万一他被诱惑,等最后一颗女娲精魄重现人间,那一定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两人久久不语,时间如停滞一般。巨蟒轻轻拨动水纹,时间快速往前推进,商陆头晕目眩,产生一种极度不适感。脚下的土地在颤抖,天空由阴暗转为昏暗。他发觉自己来到了荡风屿。空气中是熟悉的焦油味。只是现在的荡风屿一片荒凉,除去几个瘦弱的狼兵,别无其他。

    一股怜悯之情涌上商陆心头,看着眼前的佝偻的狼兵和几匹奄奄一息的血狼,他觉得他们并没那么可怕。或许是在黑暗中游荡太久,致使他们丧失理智。

    他的视角随着眼前的回忆快速推进,宛如有人在空中飞行,所有景象一晃而过。他看到满地的森森白骨,看到被烈火灼烧过的残肢断骸。荡风屿的地下与蝠头山的火山相连,熔岩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在裂缝尽头,架设着一座堡垒,身穿铠甲的狼兵,蹲守在堡垒旁,从熔岩里拉出一个又一个身体强壮的狼兵。山洞里越来越暗,熔岩越来越红。不一会儿,拉出的狼兵已足够组成一支军队。他们配备上盔甲,在山洞里的大厅傲然屹立。

    一团火球从天而降,砸在狼兵中央,使他们损失惨重。为首的狼兵抬头看去,丹承和纪怡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站在山洞里开凿出来的台阶上,如神像般目光坚定,神色凶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阿克索。”丹承率先发难,“三百年前百木城的风雪之战还没使你受到教训,现在又在御马城捣乱?”他抽出伏羲剑,瞬间光芒四溢,昏暗山洞里的阴影被消散,“这次恐怕你没有那么好运,只是掉一条胳膊。”

    阿克索看了看左臂木头做的假肢,神情划过一丝短暂的愤恨,继而平静,戏谑的笑道,“收起你的玩具。这里可没有女娲后人和被遗弃之神落脚的地方。无论是人界还是神界,最终都会被黑暗吞噬。”他拍了拍手,挺拔的狼兵蜂拥而上。

    纪怡虽然能借助女娲之力引燃石块朝狼兵击去,然而她刚产下商陆,身体虚弱,脸上毫无血色。不一会,已经支撑不住,被狼兵击倒在地。丹承也被团团围住,抽不开身。他手里的伏羲剑颜色逐渐暗淡,像一根快要熄灭的蜡烛。

    “你想不想知道最后一颗女娲精魄在哪。”丹承喊道,山洞中只剩篝火燃烧的声音。“风木国在风雪之战后失落的那颗。”

    阿克索命令狼兵停手,抓起纪怡来到丹承的跟前,“别耍花招。”他本就庞大的躯体被灯影映照的如同巨人一般。“不然……”

    “不然你什么都得不到。”丹承从衣服的隔层内拿出一张地图,对阿克索说道,“从荡风屿回到幽冥界,或许你还可能得到这张地图。不然,我把它丢在熔岩当中,在没人能知道最后一颗女娲精魄在哪。”

    狼形的阿克索点头,把纪怡放开,伸手去拿丹承手中的地图。没成想,纪怡单手施法,转身一掌打在阿克索的胸前,把他拍飞,从悬在岩浆上的吊桥掉落。没等丹承长舒一口气,阿克索巨大的身形,抓住吊桥上的绳索,动作迅敏,重新攀附上来。速度之快,纪怡还来不及反应,已被他扼住喉咙。

    “快!”纪怡双手结印,对丹承说道,“快!”

    他们两个好似早就做好了这种结局的准备,才没对阿克索的反击大感意外。

    “把地图拿来,不然我捏断她的脖子。”

    丹承面露难色,他看着纪怡,伸手把地图交给阿克索。趁其不备,拿伏羲剑刺入阿克索的腹部。狼兵头子刚拿到地图,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到,他忍着剧痛看向地图,才发现那不过是被胡乱涂抹的荡风屿地图。他手上青筋凸起,捏紧纪怡的脖子,用假肢握住伏羲剑的剑神。

    “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纪怡看向丹承,满脸痛苦的说道。随后,她抓紧阿克索的胳膊,带着巨型狼兵头领,跳入滚烫的岩浆。

    一股极强的气流从岩浆内迸出,所有的狼兵被击倒在地。接着,那浓重的黑暗逐渐消退,岩浆熄灭,成为一滩凝固的山岩灰,洞底的裂缝正在愈合,山洞将要恢复如往常。

    丹承知道,那是纪怡用最后的女娲之力重新恢复被魔界打破的结界。代价就是她失去生命,被永远的埋在了洞底。

    河水变的滚烫,沸腾如热汤。商陆从回忆中回到现实。他眼中的世界已暗潮汹涌,不如往日般平静。

    “我们的职责是什么?”他确信自己是女娲后人,然而按照母亲纪怡所讲,女娲后人全是女性,他明明是个男人。这让他摸不着头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两人所生。“我是说……恩……”他有些支支吾吾,“是我们的职责吧。或许是保护上古结界?”

    巨蟒不停地搅动水流,以此来掩饰两人的踪迹。商陆还在被狼兵追赶,过不多久,他们就会发现他在水下。只有湍急的河流才能掩盖两人的踪迹。“那是你母亲,也是所有女娲后人的职责。至于你……”它深绿色的眼睛透露出秋日里的遥远,“你的职责比他们更沉重。你不单单是女娲后人。”

    “我要做什么?”商陆问道。那条白鱼又在他的体内游动,试图平静他翻滚的内心。

    “只有你自己才知道,没有人会清楚你的使命。”巨蟒在水里盘旋游动,犹如翻滚的水浪,“白鱼会留在你的体内,在你受伤的时候,帮你疗伤。”她把商陆的佩剑从淤泥里拔出,放在礁石上,转身朝远处游走,“去吧,去寻找自己的使命。”

    “你要去哪?”商陆觉得她莫名其妙。他想知道更多的答案,但是这个世界却满布疑问。他觉得唯一背负的担子,就是找到父亲,像母亲说的,然后隐居山林,不需要理会这个世界是不是被黑暗所吞噬。“不被吞噬又能怎么样呢。”他故作叛逆的想到。

    “有一天你会到蛇岛来找我。我的主人。”巨蟒钻入水草当中,“不过在这之前,你只需要明白肩负使命就够了。”随后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白鱼在他体内来回游荡,随着时间推移,他已经恢复如初,并且习惯白鱼在他体内,不再能感受到这种不适。他朝胜冷河的下游游去,那里是御马城。

    他现在无比坚定自己的内心,知道该往御马城去。那里有他仅存的朋友。倘若在梦幻中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么旋锦和裕文无疑正身处危险当中。他一刻不肯浪费,奋力朝御马城的方向游去。

    “我要用我手中的剑,来守护我所在乎的一切。”他握紧剑鞘,无比坚定的想到。

    “在这!”岸上传来一阵骚动,随后一支长戟职直插入水中,差点击中商陆的脊背。他正欲停下来看个仔细,岸上又突然喊到,“没中!”更多的长戟朝商陆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