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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巴诺城东门外,堆砌着无数魔兽尸体的草原上,股股血流汇聚成了一座又一座血泊,无数血泊中倒影着夜空中清冷幽蓝的圆月。

    在草原与森林的交界处,密股般的蹄声如海浪般袭来,大地为之震动。

    由小型魔兽塞布鲁组成的黑色洪流,源源不断地从南面的森林涌出,战斗在最前线的贵族身影,顷刻被魔兽洪流淹没。

    凄厉惨绝的魔兽嚎鸣下,无数獠牙利爪闪动着蓝月的光辉,那些贵族的身体被周围一涌而上的塞布鲁撕成碎块。

    黑色洪流所到之处,鲜血飞溅,骨头碎裂,阵阵鲜红的血泉从倒地的躯体中喷涌而出,每一颗晶莹剔透的血珠都倒影着天上清冷幽蓝的圆月,映射着蓝月光辉的血雨在空中缓缓飘落。

    眨眼的功夫,黑色的魔兽洪流涌至城墙的阴影之下,据缩在东城门的库帕领领民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疯狂涌向闸门。

    他们哀嚎着,哭求着,竭尽全力拍打着沉重的漆黑闸门,门内的卫兵们只是向他们投来怜悯的目光,却不为所动。

    愈发逼近的魔兽嚎鸣刺痛着弗雷的耳膜,锋利的獠牙与利爪近在咫尺。

    珀尔赛将弗雷幼小的身躯全然搂入怀中,轻吻着他的额头,拿出为孩子哄睡哼歌谣的语调,柔声说道:

    “弗雷,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幽冷蓝月之下,无数利爪划破珀尔赛白皙如雪的肌肤,无数獠牙插进粉嫩的血肉中发出闷响,周围凄厉的魔兽嚎鸣响彻夜空。

    珀尔赛的四肢、背部、侧腹同时插上利齿,弗雷的视野中被染成了一片血红,珀尔赛的手脚支离破碎,侧腹的血肉被扯开,鲜血和内脏随之流出。

    任凭周围的魔兽如何扑咬撕啃,珀尔赛依旧不为所动,死死地将弗雷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躯体保护着她。

    弗雷只感到一股温热将他的身体包裹,等他意识到那珀尔赛身上流出的鲜血后,目光已从难以置信转变成惊恐。

    随着血液的流失,弗雷感受到珀尔赛的胸脯与肌肤正在逐渐失去温度。

    身体的冰冷,让珀尔赛感到一股沉重的睡意袭来,她的意识随着视线慢慢模糊,逐渐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记忆随之翻涌,过往经历的种种事情走马观花般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在她短暂的三十年人生当中,绝大多数时刻都是千篇一律的灰色,唯有邂逅弗雷的那一天开始,记忆有了色彩。

    其中最美艳动人的部分,是邂逅弗雷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灰蒙蒙的黎明,珀尔赛趁着将明未明的天色,在女仆们还未睡醒,谁都察觉不到她的时刻,偷偷溜出了石堡。

    她要逃跑,她受够了这个地方,受够了作为库帕夫人的生活,她要逃去一个克拉克家与库帕家都找不到她的地方。

    这样的念头并非初次产生,在来到库帕领的第一天,在与雅伯尼举办婚礼的头一天,她就付诸过实际行动。

    只是非常可惜,她的逃跑路线被雅伯尼察觉了,骑着狮鹫追来的雅伯尼将她手脚反绑,强行带了回去,她就是在反绑手脚的状态下与雅伯尼完成了婚礼、圆了房,那真是一次糟糕的体验,生生摧毁了一位纯真少女对爱情的一切美好憧憬。

    此后她又逃跑了无数次,只不过每一次都是被雅伯尼抓了回去告终。

    其中有一次令她印象深刻的逃跑,是发生她刚生下费曼不到半个月的时候,费曼的哭声让她整夜辗转反侧,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一想到以后都要过着这种无法安眠的日子,她就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

    为此她丢掉了身为人母的职责,不顾一切逃离石堡,但是刚跑到村口,她的裙子就被尿液彻底打湿,她讨厌那种黏糊糊的感觉,只好折返回去换身衣物,回石堡途中,路过的村民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指手画脚、交头接耳,她这辈子都没有忍受过这种被下民嘲笑的屈辱,令她无地自容。

    在这种羞愧感的折磨下,彻底断送了她逃跑的想法,自此之后,她一直委身在石堡中闭门不出,她不想见到任何人,她讨厌库帕领的每一个人!

    她在这里的所有记忆都是痛苦的,她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留念,因此她无时无刻都想着逃跑,一点小事就会激发出逃跑的念头。

    这一次逃跑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她受不了与雅伯尼同床共枕,这个老家伙磨牙打呼噜就算了,竟然还会放屁,硬是把她从无数美食环绕的美梦中臭醒!

    受够了,她真的受够了,她一刻钟也不想呆在库帕领!!

    抱着这样的想法,珀尔赛提着裙摆,走过一段泥泞的土路,眼睁睁看着心爱的裙子与皮靴被弄脏,沾满草杆与泥土。

    “夫人,早上好,你这是要去哪呀?”

    脑袋上忽然传来了问候声,珀尔赛环顾四周,终于在一座石屋的屋檐上,发现了一个灰发褐眸的小家伙在向她展露笑容。

    珀尔赛转过气巴巴的脸,未作回应,继续往前走去。

    出了库帕村,珀尔赛朝东面的森林径直走去,有了之前逃跑失败的教训,她知道往南面的草原走是行不通的,只要雅伯尼骑着狮鹫追过来,在开阔的草原上,她将无所遁形,只能落得被雅伯尼抓回去的下场。

    进了森林没几步后,珀尔赛就被一块石头崴了脚,摔坐到地上的她咬牙忍耐着臀部传来的剧痛与麻痹感。

    “夫人,你没事吧?”

    灰发褐眸的小男孩走了过来,珀尔赛才意识到这家伙一直跟在身后。

    小家伙蹲下身子,想为珀尔赛揉揉扭伤的脚踝,却被她一把推开,并向他天真无邪的脸庞投去狠恶的目光,示意他少管闲事。

    不识好歹的小男孩却不以为然,微微一笑,在珀尔赛对面坐下,稍稍侧过脑袋,凝视着珀尔赛赤色的瞳眸。

    对视了半响之后,珀尔赛终于无法忍耐,向男孩发出质问:“喂,你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小男孩再次崭露笑容,“我只是很好奇夫人你想去哪里,另外,我不叫喂,我叫弗雷,是民兵士长洛西的儿子。”

    珀尔赛知道洛西,他是雅伯尼的部下,跟雅伯尼沆瀣一气的家伙,洛西的儿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定不怀好心!

    抱着这样的想法,珀尔赛立刻给弗雷甩了张厌恶的脸,哼了一声。

    待珀尔赛感到脚踝的疼痛暂时消退后,便起身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走去,弗雷隔着一段距离,跟在身后,哼着她从未听过的歌谣。

    真是个聒噪的小鬼!

    珀尔赛转过身,恶狠狠地瞪了弗雷一眼,弗雷的反应则是露出了小白牙,向她投来灿烂的笑容。

    气巴巴的珀尔赛再度转过身,继续往前一瘸一拐地走了起来,没走出几步后,又崴了另一只脚,踉跄一下,狠狠摔趴在地上。

    “嘶——”

    珀尔赛痛得深吸一口凉气,不争气的泪水顷刻沾湿双眸,忍着剧痛爬起的珀尔赛忽然抱住双膝,如小女孩一般抖动着肩膀痛哭起来。

    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声,吓得林子里的鸟儿统统飞走。

    待珀尔赛的哭声渐弱,弗雷缓步靠近,伸出稚嫩的小手推了推她的肩膀,面对着珀尔赛泪水与鼻涕混杂在一起的哭脸,在她疑惑的目光下,弗雷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帕,硬塞到珀尔赛手中。

    愣了片刻后,珀尔赛用他递来的手帕擦了擦鼻涕。

    “夫人,你想去哪呀?”

    珀尔赛擦了擦眼角,“我讨厌这个称呼,不许叫我夫人!”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珀尔赛·克拉克。”珀尔赛吸了吸鼻涕,“我的名字。”

    “那……珀尔赛小姐?”

    弗雷试探了一下,见珀尔赛并不抗拒这个称呼,接着打探道:“珀尔赛小姐,你想去哪里呢?”

    “我要逃跑。”珀尔赛哭肿的双眼传来决绝的目光。

    “逃跑?”弗雷审视了一下珀尔赛,“你准备逃去哪?”

    珀尔赛愣了一下,“你不问我为什么要逃吗?”

    “我看你崴了一只脚都没有放弃,那肯定是有特别的理由,我好奇的并不是你逃跑的理由,而是你最终的目的地。”

    珀尔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要去哪,只要是雅伯尼和克拉克家都找不到我的地方,都可以。”

    “你现在两只脚都崴到了,行动不便,要不改天再逃跑吧?”

    “我今天绝对要逃掉!谁都无法阻止我!”珀尔赛赌气般地紧咬着牙关奋力起身,脚踝传来的刺痛让她无法迈开脚步,仅是维持站立都已相当困难。

    弗雷思索了一番后,微笑着提议:“珀尔赛小姐,看你行走艰难,要不我来帮你逃跑好了!”

    珀尔赛当即抬头,向弗雷投去不解的目光。

    未等珀尔赛开口询问,弗雷便转身向后跑去,跑了一会儿猛地回头向珀尔赛挥手喊道:“珀尔赛小姐,你先坐着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望着弗雷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林子里,珀尔赛陷入了沉思。

    珀尔赛在林子里等待了许久,并未见到弗雷的身影再度出现,眸中划过一抹失落,视线落在了掌间淡黄色的手帕上。

    “珀尔赛,你竟然寄希望于一个小鬼帮你逃跑,你真是太可笑了!”回过神来的珀尔赛,喃喃自嘲道。

    话音刚落,头顶一阵狂风袭来,珀尔赛秀丽的金发在风中飘舞,金色的狮鹫挥动着巨大的双翼,拨开树木的枝叶,缓缓从天而降。

    那一刻,珀尔赛的赤色双眸中充斥着惶恐,她认得这头狮鹫,这是雅伯尼的坐骑,无数次逃跑都是被雅伯尼骑乘这头狮鹫抓回去的。

    珀尔赛对这头狮鹫已经产生了阴影,只要这头狮鹫出现,过往那些糟糕透顶的回忆就会在她脑海中炸开。

    金色狮鹫缓缓落下,狮鹫的背上却不见雅伯尼的身影,也不见雅伯尼顶着那张要将人生吞活剥的脸,取而代之,是弗雷的灿烂的笑脸。

    “珀尔赛小姐,让你久等了,我回来了!”

    金色的狮鹫降落在珀尔赛的身前,从狮鹫背上跳下来的弗雷跑到珀尔赛的身边,在弗雷的搀扶下,二人一同爬到了狮鹫的背上。

    狮鹫展开巨大的金色双翼奋力一扇,耳中传来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金色的狮鹫盘旋着升空,转瞬间在珀尔赛与弗雷的尖叫声中,破开重重云雾,浮身在滚滚云海之上,向西方天际中掩身在红霞后的旭日破空而去。

    “弗雷!!——”

    金发飘飘的珀尔赛,脸上展露出少女独有的甜美笑容,朝向辉煌的金色旭日,珀尔赛展开双臂兴奋地呐喊起来。

    “我们去哪?!——”

    弗雷朝远方天际的旭日喊道:

    “珀尔赛小姐——你想去哪呀?——”

    “我们去旅行吧!——”珀尔赛展开双臂,拥抱金色的晨光,享受热情的狂风吻过身上每一寸肌肤。

    “好啊!——”

    “我要去西边看太阳从海上升起!——”

    “还要去帝都看壮丽的皇宫与圣神殿!——”

    “还要去北边看巍峨延绵的雪山!——”

    “最后跨过东边无穷尽的沙漠,到达漫无边际的花海!——”

    “弗雷!——”

    珀尔赛再次喊起弗雷的名字,随即在弗雷惊愕的目光下,将其幼小的身躯一把搂入怀中,深情地亲吻起他的额头。

    “弗雷!——谢谢你!——”

    弗雷,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他是光的化身,自从邂逅弗雷的那一天起,珀尔赛原本灰暗的世界里,便有了光,有了斑斓的色彩。

    弗雷,是救赎珀尔赛人生的一道光,是珀尔赛生命中最为珍视的存在,为了守护住这道微弱的光,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珀尔赛也在所不惜。

    幽冷的蓝色月光下,一头头塞布鲁张开血盆大口,撕咬着珀尔赛的身躯,她的身躯早已血肉模糊,却依旧死死用身体护住怀中的弗雷。

    感受着珀尔赛肌肤传来的阵阵凉意,泪水从弗雷的眼眶中破涌而出。

    珀尔赛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个能够与之敞开心扉而谈的朋友,亲眼目睹挚友死亡的弗雷,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珀尔赛!!啊啊啊啊啊!!——”

    在响彻夜空的哭喊声中,弗雷发现一股股炽热的气息迅速从珀尔赛的身上涌出,向自己的右手汇聚而来。

    感受着这股炽热的魔力,弗雷的瞳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成鲜红,原本灰色的头发,也在转眼间,从发根到发梢,染成了雪白。

    弗雷看向了发烫的右手,在阵阵刺痛来袭之际,无数赤色光芒汇聚在手背上,凝聚出了一副图腾,一只栩栩如生的九尾火鸟随之浮现。

    手背的火鸟凝聚而成的那一刻,鸟鸣声如惊雷般在弗雷的手中爆发,随着冲天而起的赤色火柱,响彻了整个加尔特帝国南境的夜空。

    耀眼的赤色火柱升起的一瞬间,周遭无数塞布鲁就被迸发的烈焰之海吞没,化作无数飞灰随风飘散。

    火海之中,由烈焰幻化的九尾凤凰在白发红瞳的少年身边盘旋。

    弗雷用稚嫩的双手捧起珀尔赛血肉模糊的身躯,圣洁的金色光辉源源不断地从弗雷的双臂涌出,笼罩在珀尔赛的身躯上。

    在金色光辉的包裹中,珀尔赛那具支离破碎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转瞬间,肌肤完后无损的珀尔赛出现在弗雷的视野中。

    弗雷身上涌出的魔力修复了珀尔赛的身体,却无法挽回这具身体的温度,他不得不再次接受这个悲痛而残忍的事实。

    珀尔赛的容颜,将永远凝固在这一刻。

    一念之间,金色光辉转换成赤红的烈焰,珀尔赛的身体,她的容颜,在烈焰中化作点点火光,飘向了盘旋在弗雷身边的那只九尾凤凰,与之融为一体。

    九尾凤凰发出响彻夜空的嚎鸣,展开巨大的火焰双翼冲天而起,在身躯遮挡住了夜空中的蓝色圆月后停下,顷刻转身向大地上的魔兽洪流俯冲而来。

    裹挟烈焰的九尾凤凰,所到之处,无数塞布鲁在哀号声中化作了飞灰,转瞬间的功夫,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色洪流,已经成为了熊熊火海。

    火海的中心,白发红瞳的少年抬头遥望着盘旋在头顶的凤凰,无声落泪。

    “众神来拯救我们了!!”

    不知是那个村民率先喊道,活下来目睹了这一切的村民,无一不向弗雷所在的方向叩拜。

    “阿萨!!”向弗雷叩拜的村民齐声喊道。

    与此同时,在森林中同样遭遇了塞布鲁族群袭击的洛西、达力、里昂与赤焰骑士团一行人,也亲眼目睹了九尾的火鸟从他们的头顶掠过。

    从天而降的赤红火焰,落在塞布鲁的身上,顷刻化作团团烈焰将之烧成飞灰,而沐浴在火雨中的人们,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只是感到浑身被一股暖意包裹,身上的伤势在这股暖意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同身体的疲惫感也随之一扫而空。

    他们弄不懂这是出于何种原因,只好将之视为神迹。

    “阿萨!!”

    洛西一行人望向远去的火鸟,双掌合一颔首,由衷感激无名之神的赐福。

    被烈焰包裹的九尾凤凰,回到了弗雷的周身盘旋,盘旋了一阵子后,忽然落在弗雷身前,向弗雷的脑袋伸来了喙子,轻轻啄了一下,仿佛是在亲吻他的额头。

    在弗雷惊愕的目光中,九尾凤凰的身体崩解成无数赤色光点,重新汇聚到他的右手,化作一副栩栩如生的凤凰图腾。

    泪水再度夺眶而出,无数晶莹的泪珠在他的脸颊滚落。

    “看在尔让吾饱餐一顿的份上,吾便告诉尔吧。”弗雷的耳畔,响起了温迪戈的声音,“那个金发赤瞳的蠢女人,在她临死的一刻,灵魂被尔身体里的阿萨小鬼抓住了,那个蠢女人自愿将灵魂献于尔,化身成了尔的守护灵。”

    弗雷愣了片刻,缓缓抬起手背,凝视着手背上那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暖意,弗雷顷刻鼻头一酸,泪水再度破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