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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情

    江栈虽然是独子,但他的成长并不寂寞,江家府中还住着两位失孤的表哥和表妹。

    表哥和江栈自小形影不离,在一个书房读书,在一张床上打滚,感情深厚,彼此知心。表妹来江家要晚两年,因为男女有别,被带在舅母身边教导,及至长大,和两位兄长的性情脾气自然不太相投。但他们怜惜小妹年幼,又失去父母寄人篱下,心思难免敏感细腻一些,稍加疏导劝慰之后仍然对她疼爱有加。

    长此以往,表妹难免恃宠生娇。

    她自情窦初开起就想着嫁给江栈,并为此付出了一番努力。当初江栈和白昙相恋,江老爷气急之下,也起过让外甥女做儿媳妇的念头。后来江栈离家出走,此事便不了了之。江栈对妹妹没有丝毫男女之情,总是劝她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多交往几位朋友,不要囿于江家的一方天地。但这些劝告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表妹看来荒诞至极。两人鸡同鸭讲。江栈没办法,只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

    江栈和踏歌结婚后,表妹明里暗里没少给新表嫂使绊子,挑拨得江夫人对踏歌无比生厌。这反倒激发了踏歌的斗志,婆媳关系一度降至冰点。

    在这样的闹剧中,江栈和踏歌的感情却越发亲近了。

    江栈风流倜傥,文采斐然,对于中国文章和西洋新学都颇有几分造诣,当年他写的情诗被白昙改编成了歌曲演唱,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而且由于多年在外漂泊的经历,他比起身边的同辈更为见多识广。踏歌虽然名声低调不显,但熟悉后就会发现她是少有的才貌双全、豁达知性的奇女子。他们二人年纪相仿,人品登对,婚后每天在一处,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暧昧的感情。

    这种细水长流的爱情,一旦遭遇外力的催化,反而会以更加喜人的速度滋长。出于各自心里的小九九,两人谁都没有戳破,但这份隐秘的暧昧还是在二人的日常相处中流露出来。

    表妹屡次从中作梗,却适得其反,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感情越来越好。又悲又怒的她听信了奶妈的说法,借着赔罪的借口请表哥吃饭,暗中在菜肴里掺入了风月场所的药酒。她从没做过如此羞耻之事,心慌意乱之下,药就下得超出了剂量。江栈原本欣慰小妹终于懂事了,吃到一半却察觉到了身体不对,结果自然没让表妹得逞。

    不料这来路不明的药性子极其狠毒,伤身在内,江栈身体素质本就不好,这一折腾就连发了好几天的高烧。

    江夫人原本认定了儿子生病是因为踏歌不好。但表妹身边的佣人做贼心虚,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管家。江夫人才知道是她最疼爱的外甥女暗中捣鬼,大失所望。她可以容忍侄女因争风吃醋耍一些小心思,但做出这种淫邪荒唐的事,显然违背了她女德女戒的教导,一怒之下直接将表妹赶出了江家。

    江栈在昏迷中似乎感到有人在床边哭泣。有一只温暖的手抚摸他的脸,他听见抽噎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他想睁开眼睛,但疼痛伴随着困意下一刻就又向他袭来,让他重新坠落在晕眩的黑暗世界中。

    江栈清醒后,发现踏歌从学校请了假,衣不解带地悉心照顾他。

    “我曾经听人说你身体不太好,但平时你看起来很健康,我以为是谣言……医生告诉我,你身体不太好,一直靠他的药压着。”

    两年前,江栈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又没能好好调养,以至感染伤寒。如今他看起来健康潇洒,但内里已经落下了病根,稍有不慎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踏歌有点同情,又有点心疼:“你却这样不动声色。阿栈,有很多人在关心你,当你难过的时候,至少应该让我们知道。”

    江栈安慰道:“他就会危言耸听。我早几年受寒的确落下一点后遗症,但也没到朝不保夕的境地。俗话说祸害遗千年,我死不了的。”他抬手给踏歌擦了擦眼泪,竟有几分荣幸之感。“你怎么也会哭呢?好了,踏歌,这不像你。”

    踏歌哽咽:“我以前经常哭的。”

    江栈笑着问:“是我不好。我让你伤心了?”

    “并不只是因为你。”

    踏歌坦白地说:“你很像我曾经的一位朋友。她在世时,我总是在她面前哭。只要我一哭,她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你的样子叫我想起了她。我不知道她还恨我吗。我真的很想她,她为什么不给我托个梦、不让我见一见她?”

    “我猜也许她在天堂很忙,没有时间找你。踏歌,好朋友是不会恨你的。即便你们之间发生过一些波折,但人的感情最终都会返璞归真的。”

    “真的吗?”踏歌当然愿意相信他的宽慰:“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呢?”

    “我和她长得这么像,大概也会心有灵犀吧。”说罢,他停顿片刻,试探着问:“你的这个朋友是谁?她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做什么?”

    踏歌心中的柔情褪去一半,道:“你如果好奇,不如去问问你父亲。”

    江栈一怔:“什么意思?”

    踏歌蒙上脑袋睡去,没有再理会他。

    江栈生病期间,江夫人和踏歌维持着悲伤的表面和平。等到江栈身体开始好转,长辈们又开始找踏歌的不是,仿佛拿捏儿媳妇就是婆婆人生最大的乐趣。

    某天傍晚,江夫人在院子里散步,远远地看见一道陌生的人影在内院附近盘桓,看身形是一个成年男人,被发现后就逃往了踏歌的房间。管家和保姆去踏歌房里查探,果真在浴室的窗棂上瞥到了一抹仓皇的影子。踏歌自然不肯开门让他们进去,江夫人怒不可遏,婆媳俩对峙之际,却见江栈打着哈欠,满身酒气地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一脸喝得不尽兴的样子,抱怨母亲和妻子的吵闹,便将一群人都撵了出去。

    江夫人见儿子醉得不省人事,又心急又生气,骂道:“太不像话了!身体还没好,你又出去和狐朋狗友鬼混,喝成这个样子,别叫你爹知道!”说完便悻悻地走了。

    既然江栈在屋子里,那么便绝不会有什么红杏出墙的事,肯定是江夫人老眼昏花看错了。作为婆婆如此栽赃儿媳妇,实在说不过去。晚间江老爷得到了消息,对夫人免不了一顿指责。

    众人离开后,踏歌将门反锁。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踉跄着从浴室走出来。他大约三十多岁,面色惨白,但英气十足。

    江栈醉得瘫倒在床上,踏歌给他盖上了被子。

    瘸子别别扭扭地感谢了踏歌的帮助。他似乎也想谢江栈,却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很看不起他的表情,最后只说:“幸亏这小子误打误撞赶了回来。”

    踏歌冷笑:“一别几年,您连基本的礼貌都不知道了。”

    瘸子对踏歌似乎有所怨怼:“一别几年,你居然嫁给了江家的儿子。”踏歌瞪了他一眼。瘸子又说:“你想迎接新的人生,这是你的自由。但是,你不该忘记是谁害了小谭,害了我们。”

    踏歌冷笑:“我们?我们是谁?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她用热毛巾给江栈擦脸,不情不愿地解释:“他大病初愈,医生再三叮嘱不能喝酒,尤其这么烈的酒。大英雄,他是为了用酒气盖住你身上的血腥味。他和他爸不一样。”

    瘸子的表情仍然不太好看:“我看着他这张脸就生气。”

    深夜,江栈醒了酒,瘸子已经离开了。江栈没有多问什么,每个人都有不想公布的过去,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傍晚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江栈打开信看了一眼:“时煜就要回来了。”时煜是江栈的表哥。“他说,闻名不如见面,终于可以见到踏歌小姐本人了。”

    江栈说者无心,踏歌却微微红了脸。表哥怎么会认识踏歌这个陌生人?只能是江栈在和他的通信中提过许多次。

    江栈接着问:“你或许听说过他。”

    踏歌点头:“前些年,全花潭但凡认得几个字的人,谁会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时煜先生啊。”

    江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妻子:“你该不会也是时先生的拥趸吧?”

    “拥趸谈不上。我只读过时先生的一篇文章。”

    “哪一篇?”

    “戾太子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