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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瓯倾锡水散凝酥

    桂月仲秋,大漠戈壁,夕照金色的光芒在流云中闪耀,把奇峰怪石原有参差斑驳的暗红颜色,映照得更明亮了几分。

    靠近山崖处的大道上,停着一辆乌篷双辕马车,马车边上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的青衣老者,不时地抬头看看天,神色有些焦急道:“公子,您该回程了,如今天色不早了,看这天气到晚上了,这里可能要起风沙的。”

    苏轩头也不抬,手中之笔如行云流水般继续作画,过不多时便跳起身来,拍手道:“顾伯,您看,今日方知,天地之间,果真有气韵流动,笔随气走,岂不有如神助,妙哉妙哉矣!”

    顾伯接过苏轩手中之画,果见画中景致中眼前一般无二,特别是那如佛头般的几尊岩石,在水墨的晕染中,竟然透出金光一般!顾伯看得频频点头:“公子的画功又大进,等回去再给此画配上诗就齐全了。”

    两人正在品味之际,不想身后传来一声“无量天尊,叨扰两位”,两人回头一看,原是一位老道,只见他身穿月白色道袍,外披一袭羽毛大氅,肩上背着一把剑,杏黄色的剑穗在晚风中随风飘荡着,两道浓眉上扬,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眸带着笑意注视着苏轩。

    苏轩连忙拱手作揖道:“老人家请了,敢问有何见教?”

    “贫道长春子这厢稽首了,适才看两位兴致很高,也是一念心动,起了想看看这小兄弟手中画卷的念头,不知可否?”长春子抱拳施礼道。

    听到“长春子”三个字后,顾伯的眼底仿佛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却不作声,只拿眼盯着长春子。苏轩却激动地连连作揖打躬,声音中透出十分的惊喜:“原来是长春子仙长,真是久仰大名,能遇见你实乃三生有幸啊,刚才小可正专注作画,不知道仙长莅临,真是失礼至极。”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画卷随手就递了过去,“只是小可涂鸦之作,怕是入不了仙家法眼,不过能得仙长指点,也算得上福缘深厚了。”

    旁边的顾伯手刚要伸出去阻止苏轩,苏轩手中的画卷已经到了长春子的手中,只得把手放下,在旁边看着。

    长春子接过画卷,感觉手中一沉,细看之下,原来此画与以往所见大有不同,此画尺寸竟是少见的二十寸见方,更奇特之处是此画配有画框,把画纸固定得平整无比,想来一定可以使作画时运笔如风毫无迟滞之感,刚才手中一沉的感觉来自于画框的重量,再细看此画框材质,非金非木,以长春子的眼界居然也猜不出是何物制造而成。按下心中惊讶,再看眼前之画,画面右上方题着两字“甘州”,用墨丰腴,字体古拙,却透出娟秀之意,画中之景,宛若眼前山川历历在目,远方城池飘扬的旗帜上字迹隐约可见。长春子看了半晌方赞叹道:“小友书画俱佳,令贫道大开眼界,不知小兄弟家在何方,师承何人?”

    顾伯使了个眼色,苏轩只作不见,朗声道:“承仙长垂问,敝姓苏,单名轩,字子扬,婺州人氏,所学皆为家传,奉家中大人之命,游历各地,以增长见识。”

    “敢问小友祖上可是铁冠道人?”长春子带着些许希冀问道。

    苏轩迟疑了一下,转向问顾伯:“顾伯,有此等事吗?”顾伯摇摇头:“公子,咱们世代居住婺州,铁冠道人我有所耳闻,应是百年前人物,好像是眉州人氏吧,与我家公子没有什么瓜葛的。”

    长春子看看顾伯,若有所思,话语中似别有深意:“哦,贫道还以为是遇上了故人余荫,不过想来也应该是希望渺茫,毕竟此地荒凉边塞,怎么能与那繁华阜盛之地发生关联呢?”继而语气一转,透着欢喜:“不过,今日能够与小友相遇,可见缘份不浅呐。”

    苏轩自从见到长春子后,并未感觉生分,反倒是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颇有亲近之意,拱手道:“既然相见有缘,不如与我等一起前往甘州城内,也好让在下向仙长多多请教,不知仙长意下如何?”

    长春子本是洒脱爽快之人,见苏轩言辞恳切,不由心中一动:“贫道正有此意,如此同去即可。”

    顾伯接过画框,便把画框放到置于地上的画架上,画框的上横条“喀”一声轻响自动弹开,顾伯轻手轻脚地从画框上把画卷取下,放入一画筒中,长春子在一旁也不作声,只是捻须微笑看着。

    待顾伯收拾停当后,苏轩便道:“仙长,天色已经不早,那这就启程,待到了城内,再由我作东,小酌两杯,请仙长务必赏光,也好给小子指点迷津。”伸手便请长春子上了马车。

    长春子掀开车帘,进得车内坐定,方感觉车内居然并无局促之感,车内中间一长条茶几,边上放一茶盘,盘内放一黑瓷茶壶配五只黑底白瓷茶杯,另一侧是一白瓷香炉,香炉中飘出淡淡的清烟,香味极为清雅,若有松枝菊花之味。车厢壁上左侧挂一长剑,右为一张瑶琴。随着车辆行进,茶壶与茶杯也不曾晃动一分。

    苏轩从茶几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一黑底银色茶罐,放于茶几上,开言道:“仙长远来是客,车内简陋,无以待客,只能以一杯清茶奉上,仙长勿怪。”长春子笑道:“贫道可知道,此处水源极为珍贵,能有口水喝已是心满意足,哪里还想到竟然还有茶喝,那老道可就不客气了。”

    苏轩微微一笑,提起茶壶,把茶筅与茶杯俱用壶内清水冲洗一番,长春子注意到茶壶内的水居然是滚烫的开水,一番清洗下来,车厢内就有些水汽氤氲了。苏轩取过茶罐,从中舀出一木匙茶粉放入白瓷茶杯之中,用开水少许冲入,调成膏状,然后,一边冲入开水,一边用茶筅击拂,使水与茶末交融,击拂数次后,白色茶沫泛起,苏轩看茶已成,便双手端起茶杯,恭敬地递向长春子。

    长春子双手接过茶杯,端起茶杯,鼻间便闻到一种茶香,其香如兰,闻来却有多种香味糅杂,不能一一细数;再看杯中茶沫已经成形,俨然便是一“春”子,字迹与那画卷上的“甘州”两字无异,显然正是出于苏轩之手。长春子赞道:“磨转春雷飞白雪,瓯倾锡水散凝酥,今日所见,才知所言非虚呐。”轻啜一口茶汤,只觉满嘴盈香,舌尖却是甘冽清爽,一口下肚,通体一轻,不由响起一声“好”。

    茶过三巡,苏轩见长春子喝得兴致颇高,便微笑道:“仙长此番来到甘州,不知道有何要事,哦,并非小子好奇,只是这荒凉塞外,旅途不便,想邀请仙长与我等同行,这样也方便一路向仙长请益,您看可否?”

    长春子沉吟一下:“此番与小友偶遇,纯属巧合,看来你我皆有缘中人,世上本无事,何来纷纷扰?小友虽然年岁不大,看来不过弱冠之年”,见苏轩点头后继续道:“小友虽年少,但才艺惊人,想必家教有方,天资聪颖,未来无可限量。贫道乃方外之人,本应不问世间是非,然世间疾苦,百姓哀号,贫道也不能充耳不闻,重阳真人当年曾告诫吾要活出本真,做好自己,贫道虚度光阴七十载,却只到现在才真正体悟师尊当年的教诲,吾之道,便是人间道,人间不平,道心不稳,人间太平,道心通达。”

    长春子此番说来语气平淡,话语却是如平地惊雷一般,苏轩听得心内一震,长春子果然如民间所传,真乃陆地神仙啊。“吾之道,便是人间道,人间不平,道心不稳,人间太平,道心通达”,苏轩激动地差点站了起来:“仙长高论,听来令人激动不已,此当浮一大白也!”

    长春子看看苏轩,捻须一笑:“小友如此激动,必定是同道中人,那么接下来我要讲一个小故事,你可愿意听?”

    “那是自然,我最爱听人讲故事了,仙长请讲。”

    “上古时期,当时有多国并存,各国多有争霸之心,尤其是其中三个国家,一个为秦国,此国民风粗鄙,却全民皆兵,武力强悍,常年在征战天下之中,可惜杀伐过重,有伤天干。另外一国为齐国,此国人烟阜盛,物产丰饶,文化昌荣,却偏安一隅,国土屡遭蚕食,地盘渐小,虽有夺回失地之心,奈何敌酋强悍,自身软弱,慢慢也就失了进取之心。还有一国为赵国,此国居于秦国与齐国之间,早年也如秦国一般,以掠劫起家,后来因国土日增,人口众多,加上承平日久,武力有所下降,面对秦国咄咄逼人之势,齐国应对乏力”

    “此事我在一本名上古秘闻的杂书上看到过,说后来秦国一统天下了。”

    “那你可知后来的故事?”长春子缓缓道“秦国因暴虐过度,二世而亡,此后天下又陷入长久的征战之中,百姓继续颠沛流留。”

    苏轩听至此,一声叹息,抚拳沉思,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长春子看了看苏轩,悠悠地啜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猛然问道:“三国之中,若你为相,你愿意助谁成事?”说完眼睛直视着苏轩,眼神中透出某种狠厉之色,车厢内的空气也顿时凝固起来,一股无形的压力逼向苏轩。

    苏轩听闻此句,心中一惊,似乎心中的某种想法突然被人察觉了一般,很是惊慌,定了定心神,有些不服气地说:“芸芸士子,谁不想成为宰相,辅佐王上治理天下,可是从我出来游历之前,老师就说过,最可怜的人就是那些所谓的士子,读书人最悲哀的事情就是心心念想的就是考功名,当官当宰相,可是说到当宰相,最终又能有几人成,成了又如何?世间还不是一样的兵荒马乱,满目苍痍吗?”

    长春子听了苏轩如此言语,倒是有了几分好奇,气机为之一松,车厢内的空气又活泛起来,苏轩感觉压力一轻。长春子“哦”了一声:“此话怎讲?难道你不是那芸芸士子吗?”

    苏轩有些愤然:“什么士子,祖上传下来的家训就是永不当官,家里人是不允许我去参加科举考功名的。我祖上曾出过高官,却一生坎坷,留下一首诗说: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待天青。你听听先祖就是要后辈子孙庸碌一世,所以家里大人们就只让我们学些画工木工务农经商这些不入流的技艺,更不准读那些科考书籍。仙长,你说我怎么可能去当什么宰相,这事对小可来说太遥远了。”

    长春子点点头:“难怪小友年纪轻轻,画技如此了得,原来如此啊。刚才看那画框与画架形制特别,与别处大为不同,看来都是小友家传的技艺了?”沉吟了一会:“不参加科举考试,或许是令先祖的深谋远虑吧,那么多人,皓首穷经,终其一生,又有何益。”

    苏轩苦笑:“仙长也别安慰我了,小可虽不考功名,但也是读过万卷书,现在再走完这万里路,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公子,前面到甘州城了。”此时驾车的顾伯大声说道。

    长春子讶然,到了吗?怎么感觉车辆好似没有动过呢?摸摸车壁,若有所思。

    两人下得车来,抬头一望,前面正是边关重镇甘州城,夕阳下,青灰色的城墙更显高大肃穆,城门口,几名披甲士兵正挨个检查入城人员,顾伯牵门前行,验过公凭便进了城。等到长春子过来时,长春子从袖中取出一枚金色腰牌,验取公凭的守恒一看腰牌,马上躬身道:“不知国师驾到,恕罪恕罪!小人马上请校尉来迎接国师大驾。”长春子长袖一摆,正色道:“你们自去忙罢,不用迎接,本国师自有安排。”守卫士兵诺诺退下。

    长春子看看旁边的苏轩,摇头道:“没有法子,这劳什子一出来,就这样子,不过,也就是走个场面,咱们这就走吧。”

    城内主道由方石铺成,两侧是各酒楼茶肆,路上行人不多,前面还有商队缓缓前行,苏轩对商队中载货的骆驼与穿着奇特的外族大有趣味,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正看得入神,不知不觉间,旁边突然有人拉住了苏轩,娇声道:“公子,天色不早了,快来万香国来歇息吧,嗯,来嘛来嘛?”苏轩转头一看,正是一浓妆艳抹的女子,金发碧眼,眼中仿佛放着光似地盯着苏轩。

    苏轩先吃了一惊,等反应过来又马上闹了个大红脸,口中不住声道:“不用不用,多谢姑娘。”连忙挣脱逃也似的跑到了顾伯旁边。那金发女子捂着嘴与旁边的另一艳妆女子吃吃地笑了起来。

    苏轩有些不好意思地嗔怪顾伯:“你怎么也不帮帮我,害我被别人笑话。”顾伯“嘿嘿”两声,也不辩解,倒是长春子感叹道:“贫道年轻闯荡江湖时,倒也是经历过一些大场面,但风情女子主动邀请咱家,那是从来不曾有过,俗话真是说得好,姐儿爱俏,此话虽糙理不糙,咱一行三人,人家就独独相中了小哥你,哈哈。”说罢也大笑起来,看起来心情着实不错。

    苏轩俊朗的脸上更红了,一时大窘,摆手道:“仙长,你就饶过我吧,想不到仙长神仙一般的人物,开起玩笑来也是那么不依不饶。”

    说说笑笑之间,来到一家客栈,门上一匾额上书“载酒堂”三个镏金大字,长春子看这字体有些熟悉,细看之下,这字体竖细横粗,古拙中透着娟秀之意,略微一想,想起这字竟然与刚看过的苏轩画中的“甘州”两字甚为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