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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破碎之冰

    此刻,薇薇安正坐在国王的病榻旁,手捏着一张冰蚕丝织成的淡蓝色手帕,呆呆地出神。

    国王的呼吸声像冶铁房的风箱一般,他已经十余天没有再醒过来了。

    “或许父王已经死了。”这样可怕的念头不止一次地出现在薇薇安的脑海里,她总是迅速将其打消,现在也是如此。薇薇安的思绪飘到了十多年前,自己和父王一起出门打猎的那个下午。

    那时,忒伊亚的国王身体依然强健,纵使比不得年轻时,却也能双手拉开强弓,射中百米外的雪兔。国王卫队仪仗森严,披甲执槊威风凛凛,薇薇安就坐在父王的马鞍前,雪原的风吹来的徐徐凉意都被身后父王的体温融化,马蹄声起,雪花飞扬,薇薇安依偎在父王身边,看着夕阳逐着雪山落下。

    薇薇安还记得那年春天,父王拖着消瘦的病体,和豆蔻之年的她一起在王宫赏花。鸟啼蜂舞,姹紫嫣红,芬芳清香浸人心脾。在洁白的圆亭下,黑衣的使女端来茉莉花茶与甜糯的糕点,父王用溺爱的眼神望着她,四处张望的薇薇安像小仓鼠般一口一口品尝着各式点心,淡黄色的连衣裙随风摇摆。

    在那之后,父亲愈发病重,很少离开寝宫了。薇薇安也独自去过花园,只瞧见在绿荫和凋零的红花之间,灰白的雀儿穿梭而过。她怅然站在那里,又不知道需要为何事忧伤,她有着绝世的容貌,非凡的天赋,显赫的家世,但这些并不能让她感到幸福,她只想回到从前,回到最美好的过去。

    零星的脚步声从地下传来,沉浸在悲伤中的薇薇安并没有动作。她想起庆典那天街上的烟火,想起花车上站在父王身后,用黑纱罩起满面愁容的母亲,那场景让她不寒而栗,那鲜明的印象是不言而喻的:父王是母亲的傀儡。

    而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另一件事,在庆典过程中,她的一举一动都不属于她自己,她向人们挥舞着手臂,如同母亲教导她的那样,她微笑着,如同母亲让她对着镜子练习过千百次的那样,她在花车上舞蹈,魔法凝结出的冰晶折射着阳光,让她看起来光彩夺目,如同母亲在庆典前千叮万嘱的那样。

    无论走到哪,她都能感受到母亲隔着黑纱投来的视线,无论做什么,她都能在自己身上看到母亲的影子,就像是木偶戏一样,她照镜子时总能看到母亲的脸,她抚摸自己的脸庞,竟不知道那是不是属于自己的。

    这对薇薇安来说,是真正的恐惧,她深深厌恶着自己的母亲,那个总是勤勤恳恳,待人友善,背地里却唉声叹气,满面忧愁的家伙。

    王后不允许薇薇安弄脏衣服,不允许薇薇安挑食,不允许薇薇安做任何她认为不雅观的动作,连薇薇安在王宫里游玩的时间她也要控制,王后似乎迫不及待,心急如焚,她想要——让自己的孩子被认可,成为真正的人类,而不是像已经失败了的自己一样。

    除了极少数王宫内负责传达政令的人以外,王后很少对其他人袒露心迹,她既想要在国王重病时管理好政务,又想要教育好女儿,这让她总是精疲力竭,面对人们的误解和敌意,她只能默默承受。

    这些是薇薇安所不知道的。

    在庆典后,她被压抑许久的愤怒熊熊燃烧,她质问王后:

    为什么父亲生病这么久,却从不让医生来治疗?

    为什么要披上面纱,让所有人害怕你,畏惧你?

    为什么要把我和父亲当做你的傀儡?

    “薇薇安不是你的所有物,薇薇安要做自己!”面对咄咄逼人的女儿,王后什么也没有说,她太过于疲倦,没有精力去反驳些什么,以至于当冰锥刺入她的喉咙时,她也没有躲避。

    薇薇安最后看到的,是母亲释然的笑容,她终于解脱了。

    “克拉维斯能力的来源,是其体内魔素凝结而成的结晶体。该结晶体形成原因不明,构造不明,功效不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其带给伴生生物法则般的能力。……伴生生物死去后,魔晶将会失控,其破坏力不可估量,将会引发无法预测的灾厄。”

    ——《阿戈尔魔素研究笔记》

    如果薇薇安早一些尝试破译阿戈尔帝国的古文字,她将会在炼金图书室的三号书架最顶端发现这本书,看到这样一段启示录般的文字。但这份研究古文字工作也只有在她杀死王后,赶出王宫内所有人以封锁消息后才有闲暇去做。

    因此,现在的薇薇安并不知晓母亲死亡所造成的灾厄,面对着外来者的控诉,她只有回以愤怒。

    但是,罗塞塔也在说谎吗?

    薇薇安望向门外,地毯上的血红仍未干涸,倒下的战士遗骸如山一般,重型盔甲压迫力十足,让薇薇安有种地面在向下倾倒的错觉。

    罗塞塔死了,他在那叛离的一击后,选择了拔剑自刎,因为他清楚王女会放过自己,而这是他无法忍受的。

    薇薇安默然不动,母亲死后她像最勤劳的蜘蛛一般,编织着精巧的网络,将自己包裹起来,王宫成为了她的茧,只要任何外物无法闯入,薇薇安就可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生活依然像从前一样。

    现在茧破了,薇薇安还在犹豫要不要走出去。

    她无从知晓自己的感受,思考亦是空虚的,她只感受到了一种纯白,如雪后的广阔大地般的纯白。

    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雪片般的记忆再一次涌入薇薇安心头,那是某个星辰昏暗的深夜,薇薇安从噩梦中醒来,她感到一阵腹痛,想要去找些药。

    当她起身路过父王的寝宫时,却听见了母亲压抑着的哭泣声,她将门推开了一条细缝往里看去。

    那时父亲的病越发严重了,连寝宫也无法踏出,薇薇安如逃离瘟疫般离开了这里,她眼前一片昏暗,汗珠从额头滴下,直至躲进被窝才有了心脏还在跳动的实感,她的腹部也不再作痛了。

    薇薇安一直以为这只是噩梦的延续,无论怎样努力回忆,聪明如她也无法记起那时在寝宫里看到了什么,只记得母亲的哭声如幽魂一般,令人肝肠寸断。

    第二天再见到母亲时,她面色如常,督促着薇薇安去学习礼仪,薇薇安想询问父亲的病情,母亲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转身离去的时候,她仿佛听到了母亲在咏唱着什么咒文。

    这加深了薇薇安对她这个“巫婆”的厌恶。

    在那之后,薇薇安每次见到卧病在床的父王,母亲都在场,她蒙着面纱,将自己藏身在角落里,而父王虽然一直都那么温和可亲,但离开寝宫后,薇薇安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她总要用力掐住自己的胳膊,告诉自己这不是幻觉。

    但这真的不是幻觉吗?

    薇薇安的瞳孔如地震一般,她浑身发颤,几欲晕倒过去。

    她怀着刻骨铭心的恐惧,用力掀开了身边沉重华美的鸭绒被。

    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声,床上躺着的,仅仅是个小小的木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