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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斗卦临江山

    临江山上,晨露朦胧。

    山临清江,故而得名,站在山上居高临下俯瞰,清江及其一旁巍峨的雄关临川便尽收眼底。

    顶峰之上,一只体型巨大的老龟安卧,双眸紧闭,晶莹晨露覆在其龟甲之上,宛若一层白霜。

    老龟身旁,一位黑脸汉子赤着上身,盘膝而坐,和老龟一样,闭目养神,精壮的肌肉同样染霜。

    他像在等着谁,似乎除却所等之人,这天下种种,都不足以让他睁眼一看。

    良久,待得日起三分,空中一声鹤啼传来,清脆而嘹亮,黑脸汉子的双眸,也随之睁开。

    鹤落山巅,从其背上,踏空走下一白衣青年,手中折扇轻舞,流云长发飞扬。

    “等我?”

    “卦上说你会来。”

    听得黑脸汉子此言,白衣青年朗声笑了,

    “天下将乱,阴阳鱼交汇的卦眼便在这临川,我又岂会不来?这可算不得是你的卦准!”

    “准不准,一斗便知。”

    “好!你若有意,我自当奉陪。”

    随即,白衣青年折扇一合,身旁白鹤闻声曲颈向天,竟从虚空之中,衔出一枚铜钱来。

    接过铜钱,青年广袖一挥,一块千斤磐石便飞至二人眼前。

    黑脸汉子则是横手一扫,磐石表面登时光滑如璧,被削去的部分化作漫天粉尘,裹入空中水汽,化为点点晶莹。

    二人面前,成了一张石台。

    白衣青年铜钱拍上石台,横来一抹,一枚铜钱如梦似影,竟然以一化多,变成六枚。

    见状,黑脸汉子则是拍了拍身旁老龟,从其背上揭下三片龟甲,以指为笔,刻铭文于其上,也放上了石台。

    而后,鹤仰天啼鸣,龟伏地低吼。

    声音止息,石台两端的二人口中,同时迸出一句:

    “请!”

    “请!”

    一场斗卦,于临江山巅,开启。

    首先,是铜钱开始跳动,宛如热锅中的豆子,片刻,跳动结束,铜钱位移,形成一副卦象。

    “北地天泛红霞,福泽已至,蛮族王庭多年积攒终见成效,五十万大军南下开疆,更是出了一位七境武夫呼延极,于这俗世已然天下无敌。而大虞,边军薄如蚕翼,脆若窗纸,气数已经是到尽头了。”

    听得白衣青年自信道出其卦中之言,黑脸汉子亦是目光一凛,而后身前龟甲无风自动,开始旋转起来,甲上铭文光华流转,交织成卦。

    “皇室虽败,大虞北境尚有齐梁二侯率麾下残军辗转,牵制蛮族大军,再看南境,六郡诸侯麾下仍余兵马共计二十万之多,蛮族若战,大虞仍有一战之力。”

    随着二人话罢,两副卦象缓缓消散,铜钱复位,龟甲静止。

    这第一卦,算的是过去。

    “你这卦,不妙啊!”白衣青年含笑道。

    “且看,且看。”

    “好!”

    说着,铜钱腾起,上下翻飞,叮当碰撞之际似有气机荡漾,片刻,于半空悬浮,卦象即成。

    龟甲亦不遑多让,旋转飞起,于半空交叠腾挪,铭文竟在腾荡间离甲而出,也交织成了卦象。

    两卦悬空,成对峙之势。

    白衣青年笑挂脸上,言道:

    “北境失陷已成定局,齐梁二候深入敌地,已似网中鱼,笼中雀,麾下军队无增援也无后勤,粮尽力竭,败亡就在近时,齐梁齐梁,凄凉凄凉。”

    黑脸汉子见卦,脸色明显又黑了三分,但依旧不忿:

    “战打钱粮,蛮族兴兵南下,王庭府库已然亏虚,再下南境,纵然得胜,也终究是无法完整吞下这泱泱大虞。”

    “哈哈哈……”

    闻言,白衣青年却是捧腹大笑,良久才停下。

    而后,他单脚踏上石台,身子前倾,气势压向黑脸汉子,朗声道:

    “天下能人谁不知蛮族吞不下大虞?正因他们知道,正因他们这般认为,大虞才更会败亡。”

    “南方藩镇诸侯为何拥兵却不出兵?因为他们吃准了蛮族无力完全掌控南境,换上一身蛮族朝服,他们一样还是藩镇诸侯,还享荣华富贵。”

    “你当齐梁二侯为何辗转牵制?真是家国大义大过生死?那他们又为何朝堂施压让边军自给自足,却把大把的军费截流到自己的府库之中?此时反抗不过是借着军民抗争增加自己谈条件的砝码罢了!”

    “大虞,没了!”

    青年说得激动,语速越来越快,宛如唇枪舌剑,颇有咄咄逼人之势,其身前卦象气机,也愈发雄浑起来。

    伴着他的话语,如璧石台上幻化出景象虚影。

    南境六郡诸侯,有的策马围猎,在林野尽欢;有的美酒玉盏,赏歌女曼舞;有的豪掷千金,购名家诗画;更有的床榻抖擞,听娇吟婉转……

    却唯独没有一个,朝着北方,看上一眼。

    虚影变幻,又见北境的深山,谷中兵将在蛮兵冲杀之下奋勇反抗,冲阵身死依旧嘶吼着大虞不灭。

    而谷内军帐中,齐梁二侯却正与蛮族使臣相谈甚欢,酒桌之上,摆着山林野味,和翻了不知几倍的归降价码。

    但即便如此,黑脸汉子还不愿认输,也单脚架上石台,对峙起来:

    “纵然!纵然!南境六郡藩镇诸侯之外,尚有五郡为皇都直属管辖,眼下,信鹰飞满江南,撒下满城书信,各路爱国之人已然聚集,十二路义士正纷至沓来,聚义临川!”

    “大虞,希望仍在!”

    说话间,石台上便现出旌旗猎猎,十二路义军兵进临川,潜川魏家和红灵许浪,亦在此列。

    “哈哈哈……”

    白衣青年又是一笑,却是不再激昂对峙,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黑脸汉子:

    “且不说他们临时募兵,不成战力,和蛮兵相比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你倒是说说,这十二家,有几个是真义士,又有几个是奔着名望,想去当个新诸侯呢?”

    “你再去算算,这些人的背后,又有多少我道门后人为求取气运,在推波助澜?”

    言罢,黑脸汉子沉默了。

    二人中间,卦象碰撞,一个阴阳鱼渐渐显现,而阴阳鱼的中心,卦眼所在,正是二人所在的临江山,以及山下那座临川城。

    这一卦,算的是现在。

    卦眼所在,带着阴阳鱼的混沌,最难算清,而此刻,却是渐渐明了了起来。

    说是斗卦,可随着卦象交锋,却更像是二人联手,在推敲这卦眼中,重重迷雾下的未来。

    “再来?”

    “再来!”

    铜钱又起,龟甲再转,阴阳混沌,也渐渐云开雾明。

    “临川胜负难料?稀奇!”

    “说明大虞仍有战力!”

    “可成败又能左右些什么?败了,南境遭一番劫掠,而后诸侯臣服;胜了,南北两立,临川一堵,这南境便成了囚笼。届时来上一手挑唆,诸侯便成笼中斗兽,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卦,算的是未来。

    斗卦至此,结果似乎也已经明了。

    白衣青年长发飞扬,颇有些意气风发的味道,而黑脸汉子却是无奈摇头,苦笑了两声:

    “看来,我终究是选错了国运的方向,倒是便宜你了。”

    “哈哈,承让,承让。老兄可得忍住,别为了赢我,去插手天机运转。”

    “呵呵,放心,我不傻,可不想成了那遭大道厌弃的天杀之人。”

    然而,就在此刻,悬于石台空中的阴阳鱼竟开始震颤,虽看似无声无息,但二人身为道门高人,却都感受到其中气机的汹涌,似是天道展露杀机,又似一股锋锐之气对峙苍天。

    而后,在二人猛然瞪大的眸光中,阴阳鱼,竟开始缓缓倒转!紧接着,就是铜钱崩碎,龟甲开裂。

    “天机……”

    “乱了!!!”

    一时间,二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齐齐奔至临江山的顶峰边缘,看向南方。

    只见数个军阵,正向着临川赶来。

    为首的,是离临川最近的潜川城,赶来的两路兵马。

    一边,魏字大旗晃动,魏家父子策马在前,颇为英武。

    “雄儿,轩辕先生为何没跟上来?”

    “回父亲,高人说前方气机紊乱,似有道门高手斗卦,他害怕冲撞了前辈,等一日再进临川。”

    而另一边……

    许浪死死盯着自家大旗,看着那个歪歪扭扭,不细看都看不出来是“楚”的“楚”字,嘴角抽搐。

    又想到那个坚持自家大旗要自己亲手去写的憨憨主公,更是眉眼狂跳。

    忽然感到有目光看来,他当即气道:

    “主公啊!把自家大旗写成这德行,你还好意思瞅我?”

    “啊?我没瞅你啊!”

    “嗯?那是谁在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