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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问罪

    乔霁眼睁睁看着刺客脱离了他的指尖,忙奔向船沿向下瞧。

    可惜夜太深、雨太大,他足足盯了有半刻,也没看清楚河面上究竟有没有那刺客凫水的痕迹。

    林戟业早已带人回舱看守船上其余人员。偌大个甲板只剩他一个人还在淋雨。

    乔霁已经浑身湿透。他终于死了心,暗暗地咒骂了一声,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回头拔出还插在地上的绣春刀,甩了甩上面的水珠后扔回了刀鞘。然后他又满不甘心地扭头看了一眼漆黑的河面,这才转身进了船舱。

    “那刺客跳船了,不知是生是死。这下可就不好找了……娘的,这也太冷了。”

    他一进门就开始骂骂咧咧地拧衣服,却半天没等到林歆的回应。

    他不满地抬头扫了一眼还呆立在窗边的林歆,嘴上抱怨着:“我说,连林戟业将军都冒雨出去追刺客了,你怎么不来搭把手?若是有你在,那刺客铁定没得跑。”

    “……嗯?”林歆好像才反应过来有人在跟自己说话。他缓缓侧过脸看向柳德青的尸体和旁边吓昏过去的赵启志,神色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万一那刺客还有同伙,我守在船舱里就不会给其他人浑水摸鱼的机会。”

    乔霁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点点头没再问。

    他接过帕子擦着湿发,不禁回忆起方才的打斗,竟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刚才那人身手真是了得,要不是雨太大,我还能跟他再战几十个回合。”

    林歆已经迈开步子往尸体的方向走去,闻言却含了一丝冷笑:“未必。那人不擅长硬碰硬,只是借着雨势和地势才能勉强脱身。走运罢了。”

    说罢,他又冷声命令道:“让画舫立刻靠向最近的岸边,你带着船上所有人回锦衣卫录口供,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可疑,再叫值守的兄弟们连夜沿河搜索刺客的身影。”

    他只字未提他自己。

    乔霁点头应下了他的安排,又不禁追问了一句:“你觉得那刺客跳下去没死?”

    林歆闻言顿住脚步,微微回头,眼睛里倒映着一股奇异的亮光。

    乔霁看见他在狂风暴雨里嘴唇开合,一字一顿道:“她死不了。”

    乔霁没看见,他手里正捏着一只刻着狴犴的牛皮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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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势太大,港口难寻。等画舫终于平稳靠了岸,已是四刻之后。

    林歆独自冒雨走在空无一人的祈都街巷,浑身上下被浇了个透彻。

    许是席间酒喝得太多,他觉得自己兴奋得有点失控,竟连冰雨都砸不静咚咚的心跳。

    大雨淋得他记不得时间也看不清方向,只知道大约是子时将至,眼前的无事医馆还燃着灯。

    他收住脚步,随意甩了下刀鞘上的雨水,一脚踹开了医馆的大门。

    他只看见燕飞倏地从柜台后面站起身。前堂没有那个他想见的身影。

    “锦衣卫办案,叫你们掌柜出来问话!”他掏出腰牌往燕飞眼前一怼,推开他就往后堂去。

    燕飞立即上前两步挡住他的去路,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林同知深夜前来找我家掌柜,可是奉了搜捕令?”

    林歆不答,只厉声问道:“你家掌柜何在?”

    燕飞见他来势汹汹,短短几瞬便想过数个念头。

    主子今夜去画舫是保护林戟业,怎么会招来锦衣卫?可来的又只有这同知一人,看着不像是抓人。究竟是画舫出了事,还是刺杀白封暴露了?

    他心下犹疑不定,面上却未显一分,只稳住声音答道:“回大人,我家掌柜出门采买药材还未回来。大人若无急事,不如明日再来?”

    林歆闻言顿住脚步,笑得邪门:“不在?”

    他话音陡转,酒意冲得他的情绪起伏了十成十:“深夜冒雨采买药材,扯谎也不换个圆的。让开,今夜这后堂我搜定了!”

    便在此时,从门口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

    “同知大人要搜,便让他搜去吧。”

    这声音和这雨一样,突如其来、不讲道理。

    林歆闻声一顿,骤然加大的心跳声砸乱了他的理直气壮。

    毫无来由地,他在这一刻竟忽然有点害怕看到这声音的主人。怕看到她穿着那身夜行衣,像诏狱里的大理寺卿一样,在他面前干脆地认下自己的罪。

    他平复了片刻心慌,才敢一寸一寸地回过头。

    那人没穿刺客的衣服,此刻正抱着胳膊斜倚着门框,桃花眼里含的是一如既往的戏谑和嘲弄。

    蓝齐正直直地望着林歆。

    她看见他的眼底带着些血丝,便想到画舫上那浸透了杀意的绣春刀,冷汗混着雨水又起了薄薄一层。

    但她开口时还是勉力挟持着平日里的笑意:“同知大人怎么突然对我这医馆后堂感兴趣了?孤枕难眠,来认认床?”

    林歆难得地没有反驳这句玩笑。此刻,他的全部精神正用来控制自己的理智。

    他看见眼前人浑身湿透,雨水从她打绺的发丝滑下脸颊,沿着脖颈滴落进她鹅黄色的薄衫。这身衣服实在是太薄,薄得遮不住她的玉肌,薄得挡不了雨夜的冷意,薄得捂不暖安光河的寒流,薄得赖不掉她面色的惨白和疲惫,薄得她根本控制不住从骨子深处传出来的丝丝颤抖。

    ……薄得他心疼。

    他被这没来由的想法惊得心漏跳了一拍,不觉抬手抚了抚心口,无意间摸到了那失而复得的牛皮荷包。

    他的理智终于回笼。他是来问罪的。

    他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指尖,暗骂了一声喝酒误事,强忍着把那点来历不明的绮念赶进了心里幽暗的角落。

    蓝齐莫名其妙地看着林歆自己沉默又自己尴尬,最后他似乎要说些什么,但随着他视线下移,已经撬开的嘴唇好像又忘了闭合。

    ……他看到她身后,还真他娘的拉了一车的药材。

    “你……深夜买药?”林歆想问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噎了半天,终于蹦出一句最无关紧要的。

    “是啊,不明显?”

    才怪。

    蓝齐咧了咧嘴,在心里暗暗庆幸着。

    今夜实在是太冷了,她手脚冻得僵,愣是在安光河里泡了两刻才游上了岸。幸好那里离西市大街不远,她踉跄着撞进永乐赌坊,把金绿吓没了半条魂。

    她没空给金绿解释发生了什么,只让他帮忙拿件衣裳。金绿想留她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她疲惫地应了。

    她在换衣服的时候摸到了夜行服被绣春刀挑开的口子,暗道了声好险。还好那里面藏着的银扇替她挡了那一刀,这才没伤到皮肉。

    然后她发现,她放在心口的牛皮荷包不见了。

    她三两下穿好衣服出来逮住金绿,叫他再帮忙拉车药材。这是她和燕飞早早定下的托词,专门应对二人互不知情的突发状况,比如今夜。

    今夜,林歆一定会来。

    她以为林歆的造访是冲着那荷包。

    一炷香前,林歆也这样以为。

    但他此刻迟钝地发现,他今夜来,好像是冲着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