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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收网

    青丝绕从未像今夜这样热闹过。

    大红灯笼高高挂满了外墙,马车一辆接一辆堵实了门口,下来的全是怀揣银锭的达官贵人。也有想凑个热闹的普通百姓扒着门往里窥探,竟都被美人们客客气气地请了进去,说这是妈妈和花魁的好意。

    张灯结彩的大堂里百花齐放,金碧辉煌。管弦丝竹不绝于耳,莺歌燕语绕梁三日。舞娘们变换着队形和舞姿,媚眼抛遍了来往的男人。

    高台上,遍地都是扔上来的金银珠宝,却没有人稀得捡。无数双眼睛望着被珠帘遮盖的那张暂时无主的雅座,翘首期盼今日的主角抱起琵琶再奏一曲的身影。

    这一切都是因为王妈妈在五日前放出了消息,说花魁苏乐溪将于这夜免费献艺宴请宾客。

    有“仙乐琵琶”之称的苏娘子的琵琶曲平日里需得百银一闻,是青丝绕最粗的摇钱树,向来被王妈妈看得紧。于是这百年难遇的好事如火种般立时传遍了祈都的大街小巷,让全城的烟花客和风雅人一齐发了疯。

    有人欢喜也有人忧。

    与之争锋的其他秦楼楚馆对此尤为在意,尤其是对苏乐溪有知遇之恩的“红颜乐”竟连派了三波暗探前去打听此举背后的缘故。可青丝绕的其他娘子们也纷纷称不知,只道是王妈妈偏爱苏姐姐,甚至不惜折损收入也要再推她上高楼。

    此时,在熙熙攘攘的灯红酒绿里,王妈妈一手抓着一把顾客赏的金灿灿的首饰,笑得合不拢嘴。

    “我的好乐溪呦,我早就说嘛,只要你肯露面,光凭这些赏赐,就比那些不中用的东西加起来赚得还多!”她的眼睛根本挪不开面前堆成山的珠宝,“你事先还为着义演会亏本来跟我请罚,要我说你就是太小心。以后这种要求啊,有一个算一个,妈妈全给你应下了!”

    “这些都是宾客赏脸,全托妈妈的好人缘,乐溪怎敢居功。”苏乐溪垂着眸,娴熟地擦拭着琵琶拨子,随口答了王妈妈的话。

    “好好好,还是我苏丫头懂事。”王妈妈受用地眯起了眼睛,“哎对了,你昨日才告诉我说,这次义演为的是庆祝一个好友的劫后余生?那她今日可来听了?”

    苏乐溪微微偏了头,看向大堂内白花花醉醺醺的众人百态,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嘴角。

    “她啊,会来的。”

    她顿了顿,又哂笑着补了一句:“不止是她。今日来的人多,可是热闹呢。”

    王妈妈只道苏乐溪想的和她一样,满眼都是热热闹闹的铜钱,便笑了个花枝乱颤:“那等她来了,可要向我引荐引荐。行了,别让座儿们等太久了,下半场该演了罢。”

    苏乐溪闻言起身,微微行了礼,却是拒绝道:“不忙。今日曲子多,妈妈再容乐溪偷一刻的懒吧。”

    饶是在花草丛里泡了半辈子的王妈妈也被这一声撒娇叫飘了魂,大方挥手准了她的告退,便没有看见苏乐溪消失在青丝绕后门的身影。

    在那里,身穿锦服的燕飞吃醉了酒一般揽着一个女子,却无人看见他清明如刃的眼神和抵着那女人小腹的匕首。

    苏乐溪莲步轻移,从门后的阴影里缓缓露出了沉稳似水的面容。趁着四下无人,她移到了燕飞身边,借着月色看清了被他禁锢在怀里的娘子,只是那人紧闭着双眼,早被打晕了过去。

    “竟然是她。”她惊愕地叹了一句,神情里有说不出的惋惜。

    “可她为什么要害……”她自顾自想把疑问倒出来,却突然收住了话音。她想起蓝齐先前严肃的表情,竟是不敢再问下去。

    看见来的人是苏乐溪,燕飞忽然不自在了起来,稍稍和怀里人保持了距离。

    他轻咳了一声,汇报道:“我盯得紧,有物证,错不了。我已经发了木雀,主子该是快到了。”

    他顿了顿,尴尬道:“呃……苏娘子可有发绳一类的布条?……我走得急,没有带绳索用来捆人犯。”

    苏乐溪回过神来,抬手想摸发饰,才想起来今日是盛装打扮,没有佩戴那类质朴物件。正当她面露为难时,燕飞想了想,闷声道:“那娘子可否……帮我解下我的腰带。”

    苏乐溪一怔,随即扭头羞愤道:“请燕公子自重。”

    燕飞这才发觉不妥,脸色烧得像熟柿子,慌忙解释:“不不……燕飞从未想要轻薄娘子,只是一时情急口快了些……”

    突然,身后传来的一阵马蹄声盖过了他的话音。紧接着,一根红色的发带轻轻飘到了苏乐溪的衣袖上,同时响起的还有蓝齐带着笑意打趣的声音。

    “呦,干什么呢,别想骗我家花魁耍流氓。”

    燕飞吓得立马噤声,委屈巴巴地看向自家主子。可下一秒,他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身月白的蓝齐披着件猩红的外袍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上,神色快意。而她撤了发带后披散下来的黑发在夜风中不羁地飞扬,遮住了她身后人的面容。

    那人的左手虚虚环住蓝齐的细腰护着她坐稳,用另一只手把她的长发拢成了一束,虚握在掌心,终于露出了自己的脸,和一直没离开过蓝齐的又好笑又无奈的眼神。

    林歆竟然和主子同乘一马?还没被她踹下去??燕飞只觉得手里的匕首都要握不住了,顶得那怀里的人犯无意识地轻哼了一声。

    他不敢再打量,低下头接过苏乐溪递来的发带三两下捆实了那女人,一翻手腕,把人怼在了地上。

    另一边,林歆小心地扶着伤势未愈的蓝齐下了马,一齐走向他们心心念念的线索。

    看见来的人是林歆,苏乐溪的惊愕不亚于燕飞。她怔了怔才行礼道:“苏乐溪见过林同知。”

    林歆见到她也略略惊讶,点头还礼后便回头对上了蓝齐的视线。

    他询问式地挑起一边的眉毛,蓝齐则对他俏皮地吐了下舌头。

    连花魁苏乐溪都是她的人,这是林歆万万没想到的。

    他磨着牙不再看她,只蹲下身扳正了地上被捆着的那姑娘的脸。

    随后,他皱了皱眉,不确定地叫出了印象中的名字:“……花鸢?”

    苏乐溪在一旁点了头。

    地上昏睡着的那人正是青丝绕的乐女花鸢,是青画案的告发人、画舫上的琵琶手、苏乐溪身边最方便不过的监视者。

    林歆和蓝齐默契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了然。只电光火石间,他们已经把过往的蛛丝马迹串起了七七八八。

    “这里不好说话,先寻个无人处,再讲讲今日你们怎么钓上来这条大鱼的吧。”蓝齐松了松筋骨,把兴奋写在了脸上。

    就在这时,苏乐溪及时插话道:“姐姐,我这边暂时脱不开身,我所做的安排可以由燕兄弟代讲。”

    蓝齐着意看了她一眼,竟回绝道:“乐溪,你不用回避。我应过你,不想再瞒你了。更何况这回你是头功,理应让你知道我所做的事情以及我蒙受的冤屈。”

    苏乐溪的眸光一亮,这便准备回去找王妈妈告假。转身时,她的视线犹疑地顿在了林歆的身上,却听蓝齐平静地补充道:“在场诸位都是我蓝齐的恩人,包括放我出狱的林同知。”

    她看了看林歆,又瞥了一眼燕飞,接着道:“今日没有避讳、没有隐瞒、没有敌对。我们都有同一个目的,就是揪出这串阴谋的幕后黑手,涤清云墨阁的浑水,证明我自己的清白。”

    燕飞和苏乐溪低头称了是。而站在一旁的林歆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镇定自若地演说,心里一暖,忽然间恍了神。

    短短半日间,他便见过了她的愤怒,她的柔软,她的哭闹,她的周全。

    不再是冷言相讥和逢场作戏,这是一个活生生的蓝齐,褪下盔甲引诱他全部的疼惜。

    他好喜欢她,喜欢她的每一刻,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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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之后,苏乐溪已经找好了拖延演奏的托词。几人重新聚首在青丝绕的顶楼、苏乐溪的房间。据苏乐溪的经验,这里会是今夜最不被人打扰的空间。

    趁着人犯未醒,苏乐溪简短介绍了今日设下的局。

    “在燕飞兄弟让我下定助你的决心之前,我已然观察了许久青丝绕娘子们的行动。只是人员庞杂、毫无规律,我很快意识到这个办法行不通。若想让可疑之人露出马脚,必然要设一个诱饵引她咬钩,试探出她不寻常的举动。”

    她定定地看着蓝齐道:“我突然想起你曾说青丝绕的眼睛会盯着与你交往密切的我,从而得知你那边发生的事情。所以我猜想,我可以用你的行踪做诱饵。可你会有什么重大的行踪是我知道而你的敌人们不知道的呢?这是我一直苦苦思索的突破口。”

    说着,她转向燕飞:“直到燕兄弟出现在我面前,带来了你入狱受审的消息。”

    被点名的燕飞愕然了一瞬,随即惶恐地低下了头。

    “我想对方大约想借锦衣卫之手置你于死地。那便分两种情况:若是锦衣卫里有他们安插的人手,那我做什么都晚了;可若是没有,那你在狱里的处境和供词想必就只有天知地知。”

    提到锦衣卫,她小心地瞄了一眼林歆的脸色,才接着道:“我思前想后,觉得拿你入狱之事做文章,是唯一值得一赌的办法。”

    苏乐溪的视线移向蓝齐,对上了她满怀赞许的眼神,也回了一个自信的微笑。

    她慢慢踱了两步,整理着思路:“所以我便秘密联系燕兄弟,让他用自己的木雀给我发个讯息,胡乱编上几句你的境况和供词,能唬住人就可以。果不其然,我没有收到回信的木雀。”

    配合着她的讲述,燕飞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从花鸢的怀里摸出了一只木雀,捧给了蓝齐。

    “主子,这便是我抓她的物证。”

    蓝齐接过,瞥了一眼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林歆,突然笑道:“林同知想不想看看,在我的手下眼里,你是怎样的阎王?”

    林歆弯起嘴角,无所谓道:“旁人怎么看我不在乎,你心里有数就行。”

    蓝齐挂在嘴边的笑意僵了一僵,然后没滋没味地敛了个干净。

    她把木雀还给燕飞,然后看向苏乐溪,随意地拨开了话头:“那么这次义演,就是你安排的收网时机?”

    苏乐溪点头道:“不错。燕兄弟第一次来找我后,我便找了王妈妈商议举办义演。以我的名气,座无虚席不是难事。届时人员混杂,是对方上报消息的最佳机会。而中间间隔的五天为的是散布义演的消息,同时下饵引鱼上钩。”

    燕飞接话道:“今夜我早早守在青丝绕高处,只有花鸢形迹可疑,在门口徘徊了一刻钟之久。只可惜她等的人没有出现,我只得在她进门前出手拦下,还好物证确凿,没有抓错人。”

    林歆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花魁,竟对她刮目相看了。调查青画时,他只道这位苏娘子不卑不亢、落落大方,顶多算是个有见识的烟花女。可如今看来,蓝齐就是通过她,才让自己从那时起就无知无觉地被当了枪使。

    林歆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先前还真是小瞧了蓝齐和她身边的这些厉害角色。

    说到这里,苏乐溪长舒了口气:“其实……以上的种种准备,全都靠猜测和运气。但凡某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是满盘皆输的无用功,甚至反而会暴露出你们的底气不足。”

    “——直到燕兄弟的第二次出现,让我确认了鱼已上钩,同时带来了你即将出狱的确凿消息。”

    蓝齐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歆,故意道:“看来我的运气不错啊。”

    林歆板着脸,权当没听见。

    蓝齐收回视线,捉到了苏乐溪的眼神,便对着她歪头一笑,笑里带着安慰和肯定。苏乐溪看着她弯弯的桃花眼,心里软得不像话。

    “能帮上姐姐,乐溪便心安了。”她笑着总结道。

    蓝齐重重点了点头,然后走到花鸢的面前,手里捧起一碗凉水。

    看着眼前昏睡的女人,她缓缓沉下了脸色,磨着牙道:“既如此,该轮到犯人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