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女频频道 » 故梦与君书 » 第十九章 门掩梨花夜语人

第十九章 门掩梨花夜语人

    早春的日头没定力,魏韫和徐允仡只操磨了一会儿便已日落西山,再晚些走怕是要打着灯笼,于是便散了。

    国子监内多古树,夕阳透过余荫,映出橙黄色的斑驳,打在身上竟有暖意。十安十分欢喜眼前的景象,提起裙裾在深长的甬道转圈,这动作倒惹得秋生侧目,她可从未在主子面前这般无状。

    “你这丫头怎么这般高兴?”魏韫也不是没见过十安喜形于色,只是今日倒没个由头。

    “奴才自然是替主子高兴,燕敕王和七殿下,一个战功赫赫一个文采斐然,都是京中通天的人物,您能得他们垂青,日后奴才的路自然也走不窄。”魏韫咧嘴笑了,十安不愧是一直跟着自己的人,总把人看得简单纯粹。“垂不垂青我可说不准,只是你这丫头过几年要寻了人家出嫁,我自然要飞黄腾达才好多攒些银两送你。”十安一听急了,“姑娘哪里的话,十安是姑娘的贴身女使,要伺候姑娘一辈子的。”

    魏韫目的达到了,调笑着抻抻脖子,冲十安摇头晃脑起来,“说起自己的事儿能推我八丈远,谈论起主子倒是头头是道。”十安还沉浸在嫁人的惊恐中,小嘴嘟得老高。秋生虽难忍笑意,也安慰道:“姑娘同你玩笑呢!不必这般在意。”十安从未有嫁人的心思,如今也是第一次被人拿这方面调侃,心里确实慌张,见二人都没个正经,羞的跺了脚,“我先去安顿马车,你们且笑吧。”

    二人望着十安随跑动跳跃的双髻,忍俊不禁。

    就这样一快二慢行了一段,终是看到了集贤门,魏韫还未踏出去,十安却慌慌张张跑了回来,“不好了,马车上的车辖丢了。”车辖嵌在车軎里,若掉了马车便再难前行。“马夫刚牵了马回府,可来回怎么着也要个把时辰。”魏韫走了出去,果然看到所乘之舆,只是前面的马儿没了踪影。

    监生们下学比魏韫早,如今集贤门空空荡荡,除他们外没半个人影,正踌躇间,一辎车缓行至跟前,一双匀净的手挑起帷幔,显出与手一般白净俊逸的面庞,“魏姑娘可是有什么麻烦?”

    魏韫见是徐祉渊赶忙噤声,可十安是个直肠子,急忙将原委叙述个明明白白。“姑娘若不介意可以搭我的车。”魏韫当然介意,全安定城都知道七皇子对她有意,若是今日再从他的马车上下来,明日流言还不知要传的多离谱。

    “多谢殿下好意,家仆手脚麻利,想着应该快了。”祉渊勾起一边嘴角,他当然看穿了魏韫在嘴硬,“那姑娘便在此处等吧,只是在下要提个醒,近些日子近郊多有失踪案,眼下天快黑了,你们可千万不要乱跑,小心被歹人所害。”魏韫听了心里难免不舒服,可也不至于软了骨头,倒是十安被徐祉渊一唬,战战兢兢没了样子,“姑娘,我们还是上车吧,若真碰到歹人叫天不应,到时还不把肠子悔青。”魏韫剜了一眼十安,她这般说倒真令魏韫难下台,“那便劳烦殿下了。”

    魏韫一行人上车后也没觉得拥挤,王爵的车辇到底比寻常人家阔绰,门前挂着的银薰球里装的是馥郁降真香,丝丝香风入鼻,甜凉而淡雅。魏韫上车全了礼数后再无言,徐祉渊也不似先前的关切,只静坐一隅闭目养神。

    二人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这不正是魏韫想要的吗?可她竟莫名生出一丝愧疚,到底还是面嫩心软,受不住他人刻意的疏离。魏韫张嘴想问太后的意思,可望着徐祉渊紧闭的双目还是咽了回去。既然双方都没想法,太后有什么动作也是枉然,自己又何必旧事重提煞风景呢。

    按说国子监驾车到安定城门口不过一炷香功夫,可如今竟走上了山路。

    “姑娘既上了车,便要随我去一处地方。”徐祉渊半抬眼,声音染着鼻音似呢喃,可却清晰得很。“殿下不回城?”

    “今日是我生母的祭日。”

    魏韫几个时辰前才听徐允仡说起云隐寺,如今却已站在门口。“你母亲的牌位为何会在此处?”已故的妃嫔大多会供在禁中偏殿,若不是生前不得宠,不至于落得无谥号无祭享的下场。“我母亲是绥人。”魏韫听罢噤声,只怕再问会勾起徐祉渊的伤心事。

    魏韫跟随七皇子穿过夹道,天还未黑透,只零星几抹灰红的色彩,带路的小僧尼提着烛笼,可惜在将黑未黑之际并没什么用处。转过正殿,后院一树梨花冒了骨朵,虽未开透,可繁茂之姿已初有端倪。小僧尼推门,南面壁龛上供着牌位,可堂内黑黢黢的,僧人们忙掌灯,魏韫这才看清,竟是一尊无字牌位。

    祉渊跨过门槛,在一处蒲团上跪坐,魏韫立在门口,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

    “等我片刻就好。”祉渊的背影笔挺,难辨情绪。魏韫也不愿打搅,便侧过身坐在石阶上,仰头望向高枝上的一束,那处的梨花大多已经初绽,可花瓣娇弱,只怕难经住后面的风吹雨淋。

    七殿下年少时活得应当没自己潇洒,甚至少不了委屈。魏韫只知道徐祉渊是甄贵妃的养子,却不知他的生母是绥国人,十多年前绥朔交战,他夹在中间肯定没少受人指摘奚落。魏韫忍不住回头望一眼,见徐祉渊手里捻着香,正准备插在炉上。

    “那梨树自我少时就有了。”魏韫仍抬眸呆望着高处,七皇子却已静立身旁。“我娘听说母国覆亡,第二日便自缢于这株树下。”魏韫听罢连忙偏转头,心竟漏跳了几拍,“你看到了?”

    “嗯。”

    魏韫起身,正好站在比徐祉渊高一处的阶砌上,二人平视,魏韫第一次这般仔细观察着他的面容。应是怎样一种心境,才能在此刻仍旧保持嘴角上扬,只言语比往日更加平缓,其他各处都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

    徐祉渊亦望着魏韫,他自认为在去往潭州的船上已将她的面容记背清晰,可今日再看却不一样了,竟感到一种莫名的震颤。好似将自己看到最深处,她的眼能消解所有的嗔痴妄念,将一切归于纯净。

    “为何这么看着我?”徐祉渊只怕再看下去要出事,于是添了句挑不出错处的疑问。

    魏韫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却深知说了也无关痛痒,倒显得轻慢,“家父前些日子寄了江南的芽茶,香气虽不胜可回甘绵长,过些日子我遣人送到殿下府上。”

    “无功不受禄,祉渊没理由收姑娘的礼。”

    “先前是我不懂事,需想到各自有各自的难处,再大的事也不至于扯破脸皮伤了情分,殿下抬爱,小女自知受不起,又冲撞了您,如今赔了礼也好心安。”

    祉渊似乎对魏韫的客套不甚满意,也不接话头,自顾自说道:“昨日收了魏刺史的书信,同你一样,也劝我高抬贵手放了你,还不惜搬出你母亲和甄贵妃的关系,将你我安了个表兄妹的名头,当真有趣。”虽为养母,可他从未叫过甄贵妃母亲。

    这可触了七殿下的逆鳞,魏韫听罢膝下一软,沉沉跪了下去,“殿下恕罪,家父家母没分寸,确属无心之失,要怪都怪小女自视甚高,有眼无珠,辜负了殿下。”元夕节后,魏韫曾给爹娘寄了封家书,信中提及七皇子邀约一事,胸中愤懑与不解难平,便全写在了信里,谁知父亲竟直接寄信给七皇子,还自作聪明地找了表兄妹这样差劲的借口。

    “无妨,我也没记在心上。”徐祉渊虽如是说,可魏韫哪里敢动,既没记在心上,却带她来云隐寺,不是敲打是什么?

    “今日也是凑巧,你的马车折了,可既要搭车那自然要随车主的行程,我母亲的祭日恰好在今天,总不能误了时辰先送你。”魏韫忙不迭应承,哪里顾得上揣摩真假,补了许多感谢后仍跪着不敢动弹,徐祉渊走近来扶,衣角缠着淡淡梨花香气,裹着微风很是好闻。“我竟给姑娘留了这般凶神恶煞的印象,看来先前你拒绝我,也不足为奇。”

    魏韫松开咬紧的嘴唇,余光恰好瞥见堂内的牌位,要脱嘴的话也咽了进去,只把身子伏得更低些。

    徐祉渊提踵先行,二人拉开距离。“走吧,送你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