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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好看吗?

    “最后一个也死了。”她忽然回头,冲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枞树开了口,“热闹好看吗,惊昼?”

    那树上跃下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他怀中抱着一架不似凡品的七弦古琴,身上流淌着月色和雪色,就像是镀了一层水银。

    他望着阮瑟,淡然开口。

    “好看极了。”

    阮瑟与惊昼在一片血迹与残肢中静默地对视着。夹杂着风雪寒意的血腥气在他们之间流淌,他们相处的时间已经不短,素日里也是和睦而愉快的,可此刻他们打量着对方,就像第一回认识在另一边站着的那个人一样。

    阮瑟原本便穿了一袭红裙,现下裙摆流淌在地上,搅合在满地暗红色的污血中。油灯的微光被竹笼的间隙割裂了,打在她身上。

    她肤色原本便莹白得令人炫目,如今不知沾上了旁人的还是她自己的血,照在灯下,竟透露出一点奢靡的妖艳来。

    而惊昼皱了皱眉,似是不愿那污血弄脏他雪白色的长袍,合手掐了一个诀,抱琴悬到了空中。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以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这一回他眼瞳中的迷雾和白沙都散去了。那是一双清亮的薄荷绿色瞳孔,在月下透露出一股冷清的华碧,目光仍是他惯有的无喜无悲,就像是翡翠。

    阮瑟无声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可称得上是明媚,只是出现在这样的场景里就无端显得渗人了起来。

    “原来你不是瞎子啊,你这双眼睛还怪好看的。”

    “只有施术的时候才能看得见。”惊昼回应道,“平日里看不见也无妨,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似你这般的人了。”

    阮瑟笑得益发灿烂了起来,她轻轻地拍了拍手,“世人常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到今日才头一回明白,原本我以为我们已经算得上朋友,结果发现原来我并不认识你,你也并不认识我。”

    “不,我认识你。”遥远的风雪中传来杳渺的钟声,惊昼再次淡然开口,“你是湮蛊的宿主,鲜少见到你这样与它契合的宿主。”

    “那就当阿昼是在夸我了。”

    阮瑟的脸上的神色忽的变化,好像那艳鬼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缝,她的瞳孔露出了一丝茫然,然而那茫然马上便湮灭无踪。

    地上的藤蔓像是融化了一样,流动着森严诡秘的铁红色光芒,如同铁水沸腾一样地变形,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凶狠地扑出来,立刻又有什么别的把它们捉了回去。它们在暗红色的铁水中互相搏杀、撕咬、吞噬。

    那铁水忽地炸开了,宽大而扁平的藤蔓从水中疯涨,霎时间穿透了惊昼月白长袍的下摆,一道一道地缠着惊昼的躯体,将他向下拉扯。

    而惊昼亦在空中拨响琴弦,他双眉紧锁,手指在琴弦上忽挑忽捻,那琴声如鸣石,如击玉,发了几声,一时之间激起滔天音浪,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随着琴声震动了起来。

    那琴声宛如成了实体一般,笼罩住了巨大的天幕,将阮瑟同遍地尸骸全都笼罩在了幕中。琴曲入人耳中,柔靡万端,听得阮瑟甚至在这样的战局中都恍了恍神。

    而琴声抓住了她发愣的那一刹,如同潮水一般缓缓推进,渐近渐快,其后洪涛汹涌,白浪连山,琴声霎时以虚化实,重重地落在阮瑟脚边,击碎了铺路的石板。

    溅开的碎石划伤了阮瑟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些微的疼痛拉回了她的神智。阮瑟皱了皱眉,脚边的红藤似乎能感触到她的疼痛,咆哮着窜上空中。千束万束的红藤紧紧地扭成一簇巨大的剑刃。

    那暗红甚至变成了浓黑,疯狂地在天空盘旋着,又重新分成了千万束,以卵击石般撞在惊昼的琴刃上。藤蔓被锋锐的琴刃斩断,落在地上又变成了血,聚集在一处,又变成了藤。这种命都不要的攻击似乎无休无止一般,即使是惊昼,也似乎有些乏力,琴刃应对不暇,被红藤在脸上擦出了一道不小的伤口,淅淅沥沥地往外渗着血。

    那血亦融入了红藤中,全部的藤蔓都兴奋了起来,阮瑟瞳中燃起了熊熊烈火,那笑又回到了她脸上。

    她好像陷进了什么东西里去,封闭了一切的光与影,天空与大地,只她一个人站在极静极深的天穹之下,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红。

    我要做什么……要做什么来着?杀了那个人吗?啊…对,杀了那个人!他都已经被我所伤了,那么干脆便杀了他!

    红藤感应到主人心中所想,连同着地上的污血,一并凝结成了火红色的巨大金属,拖着庞大的躯体再一次蹿向空中!巨大的藤蔓拦腰紧紧锁死惊昼,还未等他再次拨弦应对,便砰地一声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那种云淡风轻的表情终于从惊昼脸上退去,他撑着自己起身,退后两步,呕出一口污血来,有点点血迹溅落在他的领口处,向外蔓延,晕染开来,让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见他落地,阮瑟的神智似乎也清明了几分,所有的藤蔓回溯到她脚边,又变回了原本的样子,簇拥着她,迈着猫一样的步子走向前。

    可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那前方的月白人影便不见了身形,取而代之的是横在阮瑟喉间的,两根锐利琴弦。

    “你上当了。”

    他未曾料想,阮瑟面上没有丝毫惧意,她迎着那两根锋锐的琴弦,凑上前,冰凉的双唇擦过他的唇侧。

    惊昼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未能来得及收手,那两根弦划破了她的颈,又被她握在手中,反手横在了他的颈前。

    她唇角划过一点狡黠的笑意,“你刚才说谁上当了?”可那笑并未能维持多久,便随着脱力昏迷的主人一并倒在了地上。

    惊昼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他将阮瑟抱在怀中,复又掐了一个诀。

    无人拨动的琴声再次响彻在夜幕中,如同一层轻纱,笼罩了天与地,又覆在了地上的残肢尸骸上。

    便是一瞬间的事,那些血污,残肢,尸骸,全都在月色里化为了尘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